林笛微仰着头,沉默地望住她。

  宋霏支在水族箱边上的手臂颤抖着,一开始只是轻颤,后来扩展到全身筛糠不止,她流着泪,嘴里还咬着那条活鱼,鱼却没有挣扎,平静地任她衔着。

  客观上,林笛知道宋霏很美。但这样看她,突然就有了一种遥远的氛围美,一面强化玻璃将她们隔成两个世界,竟令她感到心悸。

  宋霏海藻般的卷发披散着,湿漉漉地搭在肩背上。她仰着脸,衔着鱼,泪水静默地淌下她的脸颊,模糊的视线没有看向任何人。

  哭泣的圣母玛利亚,头顶黑色的进度条就是她的光环。

  少女削瘦脆弱的身躯与强壮的鱼尾形成反差,肩膀抖动着。那条鱼从她颤抖的双唇之间跌落,落进水里,僵了一两秒,摇了摇尾巴灵活地在她身周游动起来。

  “姐姐。”

  良久,宋霏开腔,声音沙哑。说话的时候她也没有看林笛。

  “嗯。”

  林笛低声应她。

  宋霏不敢看林笛。她记得自己是怎样毫无感情地看林笛的,那个时候,她把林笛当作一个陌生人,一份难以猎杀的食物,唯独不把她当作自己的“姐姐”。

  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姐姐”,她用尽手段也要得到的“姐姐”,共处的时光每多一分都是她争来抢来的。

  她当然也记得,林笛是怎样走向那个旧鱼缸,怎样从里面捞出一条鱼,又抛给自己的——

  那时候,林笛也不再跟她演戏,不再把她当作“妹妹”,甚至是,作为人的“宋霏”。

  宋霏的颤抖,并不是出于自己变成了毫无理智的野兽。更多的是因为意识到,作为野兽的自己,是无法得到林笛哪怕一丁点的爱意的。

  “姐姐……”她又叫了林笛一声。林笛走近她,从林笛身上,她闻到鲜活生命上散发出来的香味。

  食欲。

  尖利的鲨齿在口腔中微微刮擦了一下,宋霏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样子的我,是不是没办法和你接吻了?”

  林笛闻言,叹了一口气。

  宋霏的眼泪止住了,一个刚刚哭过、眼睛通红的小姑娘,很难不激起人的保护欲,熟悉林笛的人都知道,她就好这一款。更何况那眼睛中的爱慕与怯怜又回来了,被那样似轻却重地一望,真是恨不能什么好听话都往外说。

  她走上前,伸手把宋霏拽下来,右手扣住宋霏的后脑勺,毫不顾忌地吻住宋霏的唇。

  有生水的涩味,还有鱼的腥气。

  林笛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用力地扣在宋霏脑后,安抚地摩挲宋霏的头发。

  “别害怕。”嘴唇在宋霏渴求得近乎绝望的纠/缠中被磕破了,林笛转舌舔了舔伤口,低声说。

  小姑娘身体的颤抖停止了。这时候林笛才发现自己掌下的身体是那样冰冷,如同刚刚生过一场大病,宋霏轻轻地喘着气,眼里的神色复杂不清。

  哪怕仅仅只是十分微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滴血,根本不会有人在意的、磕破嘴唇溢出的一滴血,也通过体/液交换,被宋霏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丝甘美的香甜。

  比吃生鱼时更令人兴奋百倍,那时候宋霏残存却不能自控的意识还万分恐惧,精神上欲要作呕,但舔/舐林笛的血液她却并不抗拒,她盯着林笛的脖颈、锁骨和露出来的一部分肩膀,被一个想法无法抑制地占据了大脑:

  留下齿痕,刺穿她,将林笛打上属于自己的印记。

  “你怎么样?饿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笛却浑然不知,她用手指梳开宋霏打湿的刘海,为她抹干脸上的水迹,怕宋霏是生了病,或者得了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宋霏摇了摇头。人鱼的体质其实很强悍,即便是出了恒温水箱,她也不惧冷热,原本胃上有的一点小毛病也没再犯过。

  “你体温好低。”

  林笛婆婆妈妈地跟她贴了贴额头。宋霏现在不是人了,真要出了什么问题,也没地儿看医生,况且,以现在这世道,医生自己说不好都自身难保了。

  这动作太亲昵了,宋霏想。姐姐是多么好,只要自己死乞白赖地对她展露爱意,就能从她那里得到温柔的回报,至于那回报是真是假、出于什么理由,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霏微笑起来——不敢露出牙齿:

  “因为人鱼的体温就是很低的呀。”

  “那你饿吗?要不要吃鱼?”林笛还对那条侥幸生还的鱼念念不忘。

  林笛如此大胆地提起这件事,语气无谓,让宋霏有些惊讶。她犹豫地问道:“姐姐不觉得那样很恶心吗?”

  恶心什么,又不是我吃。

  这是林笛的第一想法,但肯定不至于说出来,委婉地换了种说辞:“仔细想想也就和吃生鱼片差不多吧。”

  宋霏一怔。

  她过去是日料店的常客了,也非常爱吃鱼生,但现在回忆起来,却没有了食欲,光是回忆都能感觉到鱼生中的死气与腐烂味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现在她可能只是更进一步,对食材有了更高的要求,改直接吃生鱼了。

  “现在不想吃鱼。”想了想,她摇摇头,有了更渴望的东西。鱼缸里,那条观赏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围着宋霏转,神奇的是,她能感知到它的情绪。

  “它对我又亲近又惧怕呢。”宋霏抿了抿唇,指了指那条鱼。

  “这么神奇。”林笛来了兴趣,“所有鱼都这样,还是只有这一条因为差点被你吃了,才怕你?”

  “都怕我。”宋霏说,“人鱼是食物链的顶端。”

  “真强啊。”林笛眯着眼笑,就像是听自家小孩吹牛的家长,一脸宽容,同时也非常敷衍。

  “是真的,姐姐。”宋霏却固执道,凑近她,像个吸血鬼那样露出自己的牙齿,奶凶奶凶,“姐姐不怕我吗?”

  说来好像是的,在她变成非人的野兽的情况下,林笛有疑惑,有错愕,甚至还有兴奋,有恶趣味,却唯独没有恐惧。

  宋霏不满地扭了扭身子,甩了甩尾巴,把刚好游到那附近的无辜小鱼给打飞了。

  “不怕。”林笛道,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她看到宋霏头上的进度条颤动起来,这情况她不久前刚见过一次,就在那个当街伤人的异化者身上。

  宋霏想做些什么呢?

  林笛盯着她向她贴近,展示自己属于猎食者的锋锐牙齿。

  人类本能的对危险的直觉,让林笛脑中警铃大作,但她的身体却像被魇住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姐姐,你身上真的,好香。”

  颈间刺痛。

  林笛又回想起第一天早上发现宋霏躺在自己身旁时的情景。

  这小人鱼崽子咬人是真狠哪。

  即便是疼痛难忍,林笛还是伸手,把宋霏往自己的颈边压了下去,让她刺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