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金丹卷>第27章 守墓先祖

  户绾口若悬河,将百里弥音的私心洗得干干净净,尽让百里南背了黑锅,还顺便问责老翁,好一张利嘴。看她振振有词为百里弥音开脱监守自盗的罪名,连李堂道长都差点信了,何况是老翁。户绾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但凭她真挚笃定的语气,哪怕她说天上有十个太阳也有人信。

  “诚不欺我?”老翁狐疑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古墓断龙石已下,我欺骗你又有何用。”户绾郑重道:“只是贼人已毙死无对证,前辈若不信,我便无话可说了。”

  老翁脸色和缓下来,只当自己错怪了后生,径直走向百里弥音。“看你不似伤重的样子,吃了灵蜍肉芝?”

  百里弥音不置可否。

  “前辈莫怪,当时恶贼步步紧逼,祭司又命悬一线,适巧得见墓里的千年蟾蜍,生死存亡之际也是死马权当活马医,这才让她服用肉芝,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户绾颔首温恭,生怕老翁谴责百里弥音,连忙向他解释,端得像他是肉芝蟾蜍的主人般。

  老翁饶有兴致睨着户绾,又转向百里弥音,戏谑道:“当年我给你喝了凤凰血,别说皮肉伤,纵是断骨亦可再生长。如今又吃了肉芝,可谓锦上添花,这条断臂不出十天半月自当恢复如初,你还真是福泽深厚。”

  想到百里弥音又可以再盘马弯弓射箭,户绾由衷高兴。本就坚信百里弥音的手臂能恢复,只是需要更多时日,如今听老翁这般说,户绾不禁喜出望外。她不嫌弃缺条胳膊的百里弥音,但她知道骄傲的百里弥音很介意残缺的自己。偷偷睨着听到这个好消息仍一脸漠然无动于衷的百里弥音,户绾喜不自胜,一时忘了当下的处境。若走不出去,喜自何来。

  “前辈说笑了,我命运多舛,何时被眷顾。”百里弥音言罢,望向眉眼带笑的户绾,怅然若失。“自古红颜多薄命,如今困顿于此,纵是四体康健亦护不了绾儿周全,哪来的福泽。”

  若生不能同游海角天涯,死得以共赴黄泉碧落,对户绾而言已是最大的福报,最好的恩泽。敛住笑,户绾眼底渐渐漫上的温柔,是捋不开的千思万绪,是诉不尽的千言万语。无声对望,没有朝朝暮暮又何妨,腐骨化泥亦是地老天荒。

  老翁冁然一笑,悠悠在棺椁前踱起步来,缓缓道:“数百年来,偌大的寝殿头一遭这般热闹,若非我习惯清静,不胜烦扰,怕是不舍放尔等出去了。”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此话音一落,仨人齐刷刷对老翁注目而视。他是那一线生机!

  “你究竟是何来路?听你这话的意思,古墓另有出口?”李堂道长半信半疑,心里燃起希冀的同时亦疑惑老翁的身份。

  “你师门是否有一方蟠螭琉纹印?”老翁盘腿坐上棺椁,眼底神色精明了然,不答反问。“想必传至你手中了吧?”

  “你怎知晓蟠螭琉纹印?”李堂道长诧异道。此印乃祖师爷托付的重担,虽他早已仙逝,数百年来师门历代道长却仍不遗余力恪守他老人家的遗训,莫敢有违。它是一个信物,亦是职责所在,唯有蟠螭琉纹印的持有者方能知道九阶雷池阵与古墓的存在。守护九阶古墓亦是祖师爷之令,李堂道长之责。

  “我对你的祖师爷亦了如指掌。”老翁抚须悠悠道。

  提及祖师爷,李堂道长的腰杆子不自觉挺得笔直,敬重之情由心而发,兴味盎然对老翁说:“我虽师承茅山,祖师爷却是一介不慕英名的闲散游方,自通术法,无师无门,并非茅山道士,亦无甚名号,鲜少有人听闻。因其道术类门茅山,代代传承下来便逐渐归于茅山一支。但瞧古墓下的九阶雷池阵与正统茅山术虽如出一辙,相较下却邪戾非凡,正是出自我那神秘的祖师爷之手。你不仅知道蟠螭琉纹印,还说了解祖师爷,我不禁又要问了,老头,你谁啊?”

  户绾静静打量着老翁,他超脱不凡的神韵越发令户绾觉得眼熟。她微微蹙着眉,仔细回想着似曾相识之感的由来,像一个打不出的喷嚏,有时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了,转瞬又踪迹全无。

  老翁的朗朗笑声回荡在萧索的寝殿里,显得格格不入。他随手将拂尘搁置于棺椁上,自袖口掏出三粒黑色丹药递给百里弥音,和颜悦色道:“尔等先将此丹服下。”

  仨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老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想置人于死地,老翁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任由仨人饥渴交迫困在地宫里自生自灭便是。他非但与仨人谈笑风生,还透露出放仨人出墓的想法,不似怀揣着不良意图。户绾思及此,率先取了一粒丹药,置于鼻尖顿了顿,不着痕迹轻嗅一番才张口吞下,随即眼神示意百里弥音和李堂道长。

  户绾素来聪慧,又通识药材精擅药理,见她不假思索吃下丹药,李堂道长遂安心跟着服用。而百里弥音倒没李堂道长想得多,只要户绾让她吃,她便吃,不犹疑,哪怕是毒药。

  “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会在古墓里,一五一十招了罢。”李堂道长一屁股坐上棺椁,盘起双腿傍在老翁身侧,紧盯着他嘀咕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和百里南一样觊觎金丹卷呐。”

  老翁也不恼失礼的李堂道长,正了正神色,徐徐向仨人道出他的身份。

  同为三身族后裔,老翁与百里棺阵中的族人均是无量寿之身。七百多年前,三身族长老为保护为数无多的族人免遭长生引起的厄运,毅然决定易姓百里,封存金丹卷,不惜自戕用其陪葬,让后世回归凡体寿元。苍塞冰天雪地不宜凿墓安葬,氏族长老一心荫泽后世,遂遗命老翁寻一处藏风聚气的宝地,才千里迢迢自苍塞一路寻至地势得天独厚的歃月凼开山为墓。为向后世隐藏无元量寿的秘密,族内二十八位龟鹤遐寿之人纷纷跟随长老谢世,甘愿以身养蛊,抵守古墓。唯独留下精通堪舆专擅茅山法道术的老翁亲手布下九阶雷池阵法,自此便成了守墓人。

  至于收徒,那是后话。原禀着消磨时光的初衷,偶尔离开古墓四处游历,竟阴差阳错收了徒。老翁心想,若能培养出另一股力量协同百里氏族共同守护古墓岂不是如虎添翼,如此一来,他亦可高枕无忧,不问世事。数百年来,百里氏族与门下徒孙尽忠职守,歃月凼相安无事。他虽心系苍塞,却鲜少回去,与百里弥音冰巅之上的一面之缘,说起来确实是她福泽深厚了。

  仨人闻言惊愕不已,难以相信眼前的老翁竟是活了几百年的三身族人,是百里弥音的先祖,是李堂道长的祖师爷。户绾猝然惊醒,忽然想起血蜘蛛巢穴上的墓道壁画,画中手持凿锤气宇不凡的长者神似老翁,怪不得此前觉得他甚为眼熟。

  “此棺椁的尺寸不同寻常,里头躺着的可是自戕的长老?”百里弥音自震惊中回过神,木然望着眼前的棺椁陷入沉思。面对如此身份的老翁,心里竟也不起波澜。

  反观一边的李堂道长却面色窘然,为方才的冒犯感到难堪,讪讪从棺椁上滑下来,毕恭毕敬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户绾见状忍俊不禁,忍不住揶揄道:“道长方才与你的祖师爷平起平坐,可觉幸甚至哉?”

  李堂道长狠狠剜了眼户绾,心虚道:“正所谓不知者不怪也,祖师爷恢宏大度,旷达不羁,又岂会拘泥于小节。”

  “不错,正是长老。”老翁未理会李堂道长的恭维,微不可闻叹了声,接着道:“他躺太久了,也该让他出来舒活舒活筋骨了。”

  “祖师爷,你这话是何意啊,听着怪瘆人的。”

  “前辈有意让我们出墓,可古墓断龙石已下,想必另外的出口便在棺椁内。此前道长和阿音均听到棺椁内有流水声,故而前辈才让我们服食闭气效用的丹药,也就是俗称的假死药,可令气血短滞,心跳舒缓,呼吸延弱。”户绾眼里溢满感激,她服药之际便知老翁的用意,他是担心仨人在湍急的地下河中溺水身亡。既然出口在棺椁内,惊扰长老的遗骸便在所难免。

  老翁扬起嘴角端详着户绾,赞许道:“姑娘敏慧聪颖,一尝便知是何丹药,必然精通医经药理,年纪轻轻有如此造诣,着实令老夫刮目相看。”

  “前辈抬看了。”户绾谦逊道:“晚辈不过略知一二,论医药造诣还得是百里氏族的先祖,竟能研制出世人梦寐以求的长生药方。金丹卷虽是祸根,无疑也是撼世宝藏。我原只当不死金丹为笑谈,入了古墓才全然颠覆了我的认知,方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前辈不正是活生生的例证吗。”

  “我活了千年,看尽世事变迁,烽火乱世也好,太平盛世也罢,都如过眼云烟。活得久了,对人情冷暖无动于衷,对山河湖海兴味索然,时间于我不过是无尽的寂寞,个中滋味一言难尽。洗尽铅华无求无欲,唯一所愿便是肉身化尘归土,灵修魂飞魄散。”老翁轻轻抚摸着身下的棺椁,落寞道:“世人梦寐以求的不死身,无非是入了一道又一道繁复的轮回,走了一程又一程孤独的旅途,感受不到真实,体会不到陈杂的百味人生,与行尸走肉何异!七年前两族交战,死伤无数,这场战争不禁让我思考金丹卷存在的意义,尽管封存在鲦山深处,它依然是个祸端。你们的到来兴许是个契机,我活够了,也活累了,作为三身族最后一个无量寿身,能与金丹卷一同化为灰烬也算死得其所。”

  “前辈......”

  “祖师爷,你......”

  老翁抬手制止户绾和李堂道长,他已然决定销毁金丹卷,旁人多说无益。出墓的暗道设在棺椁内,一旦开棺必然触发火石流沙顶,要放仨人出墓,金丹卷定保不住。老翁守着它七百多年,此时反而满心轻松,颇有些解脱的喜悦。

  “我们一行四人,有一人误触了摄魂石,食人肉,无神识,可有救?”百里弥音对先祖沉痛的决定不置一言,开口却提起卫封,不免让人觉得她冷漠无情。却不尽然,她若冷漠无情,临走也顾不得失心疯的卫封了。先是手刃百里南,后又面临先祖的诀别,金丹卷即将不复存在,整个古墓亦会变成废墟,而这一切均是由于她执意入墓酿成的后果,是她辱了氏族交付的神圣使命,此刻心情最沉重的莫过于百里弥音了。

  在摄魂石林,李堂道长目不能视,不知卫封具体情况,当时顾及到户绾的感受亦未曾多问,此番听百里弥音如是说,不禁头皮发麻。一想到卫封,户绾当即悲从中来,敛着眸不敢期望能从老翁口中得到乐观的答案。作为一名大夫,她很明白失心疯令多少神医望而兴叹。

  果不其然,老翁摇摇头,缓缓自棺椁下来,随手拾起一旁的拂尘端于肘内,幽幽道:“我见到他时,他肚鼓如囊,已气绝身亡,怕是生前俨如饕餮进食,被活活撑死了。”

  户绾闻言鼻腔一酸,潸然泪下,抑制不住设想卫封撑死的惨状。胃壁破裂,面色青紫,遍身呕秽......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望尔等节哀!”老翁虽初识户绾,却对她颇多欣赏,见她悲切,难免恻隐。

  卫封打小喜欢亲近李堂道长,两人时常拌嘴抬杠,也是仗着李堂道长同昌池道人一般视卫封如徒如子。听到这个噩耗,李堂道长亦哀痛万分,轻轻拍了拍户绾肩背,权当安慰。此时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寡言少语的百里弥音漠然杵在一旁,怔怔望着泪水涟涟的户绾心疼不已,却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内心对卫封的死丝毫不起涟漪,面对悲伤难过的户绾,百里弥音不禁猜想户绾此刻的感受,大抵与她七年前体会肝肠寸断的滋味无异罢。思及此,不知亲情为何物的百里弥音黯然看向老翁,竟隐隐滋生出挽留他的想法。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循环往复自然规律,眼下不是哀悼的时候,万莫误了药效,赶紧准备出墓吧。”老翁提醒道。

  “一......一会儿揭开棺可会引起尸变?”百里弥音想让老翁一道出墓的话哽在喉咙。

  “盖棺前,老夫先风干了长老的尸身,再让他躺在寒冷的暗河之上,经水气浸润数百年,不同于典型干尸或湿尸,起尸的可能性极大。当初处理尸身时岂会想到今日自家人来掘自家人坟墓,若起尸了,你一定要趁火石流沙顶倾泄前尽快摆脱他,莫拖泥带水,亦不可被他牵制,老夫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开棺吧!”百里弥音果决道。成也好败也好,总归要经历一场恶战,该来的并不是拖着就可以躲得过。

  “哈哈哈......手无寸铁就敢叫我开棺,当真狂傲,是我族人当有的血性。”老翁仰天一笑,不无得意。

  须臾,只见老翁扬手一挥间,状似马尾的拂尘瞬间丝丝缕缕散开绷直,原本柔软细腻的兽毛顿时如坚硬的刺针般深深插入椁盖接壤处。随即手腕一动,他轻轻巧巧将拂尘往上提拉,厚重的椁盖便被掀翻在地。整个动作迅速流畅,不费吹灰之力,仨人不禁看傻了眼。拂尘在老翁手中竟有如此威力,若落在户绾手里,充其量赶赶蝇虫拂拂灰尘。

  甫一揭开椁盖,冰凉的水气伴随着潺潺流水声扑面而来,户绾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倒是吹散了些悲绪。棺椁内横空架着一口硕大的棺材,其质地坚硬,品相细腻,李堂道长一眼便看出这是极其名贵的乌木棺材。乌木又称阴沉木,乃万木之灵,用它来打造棺材可保尸身万年不腐。常言道黄金万两不如乌木一方,足可见它的贵重程度。棺材与棺椁相当贴合,缝隙不过三寸,无法容身,要出墓必须将乌木棺材整个抬出来。此法颇费劲,且无处着力,最好的办法便是打开棺材,将棺材里面的尸骨拖出来,再掀去棺材底板,最后跳入地下暗河被水流冲出古墓。

  “李堂道长,僵尸交给我,绾儿交给你。”百里弥音话音一落,不容他人置否,利落抬掌将乌木棺盖劈成两半。

  此际,机括运转的沉闷声响起,火石流沙顶的机关已然触发,在它倾泻下来之前不过片刻光景,时间紧迫可谓燃眉之急。百里弥音眉宇紧蹙,迅速抽出腰间的短鞭,眼神狠戾如锋,扬鞭将裂开的棺材板扫出丈远,棺材内的僵尸赫然暴露于大家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