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结束的那天晚上,江愉如愿以偿的收到了牧云行的消息。
“很棒。”
后面是一个比大拇指的表情。
江愉回到:“是证明你来过吗?”
牧云行正放好洗澡水,看见这句话都有点气笑了,长本事了?现在这么没大没小的。
她打了一长串话之后才发觉自己现在要疏远,于是统统删掉了,换上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两码事,我去了,和你很棒。”
江愉心说你这句话输入的时间可有点过长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同样公事公办的回了句谢谢。
没关系,这种日常里多说几句话根本不会影响结果,这一点江愉很清楚。
改变别的想法需要的是事件,江愉归到计划里的也都是事件,而平时多说几句话什么的她并不在意。
但下一节游泳课发生的事,还真是让她也没有料到。
那节课是素质课,作为体育课必须进行的一次课程,被牧云行安排在历年来暖气都不太行的这一个星期。
她们在操场上列队,进行一些体侧项目和日常训练形式的教学。
其实也就是这群人平移到操场上了而已,一直到最后一个项目,一切都如同往日,平平无奇。
“大家准备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开始跑,”牧云行的目光从学生们的脸上扫过,有意无意的停在江愉那里,“不用太拼命,这个就是跑一下,不计入任何成绩。”
江愉有些哭笑不得,看来她的那天腿疼的还真是让老师留下阴影了。
那必须要听话啊,哨声响起,她在一群人里乌泱乌泱的开始跑了。
她完全把这当成拉圈训练,一个速度跑完全程,没有任何加速或者时间分配,而且也不追人,就稳稳的一程轻松。
意外在最后五十米发生的,她前面的姑娘大概想在最后来个冲刺,但是第一步就把鞋跑掉了。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江愉看着那只运动鞋几乎瞬移到自己面前,赶忙一个拧身绕了过去,也就是这一下拧到了她的膝关节。
她紧咬牙关忍了过去,甚至还帮那姑娘拣起了鞋。
她以为自己没事了,结果刚迈一步就感觉到钻心的疼痛,然后直接跌到在地。
牧云行其实从起跑就一直关注着江愉,从刚才江愉躲那一下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于是当即往那跑,但还是没能阻止江愉又迈一步。她又一次没有接住她,和上次在酒店一样。
“同学?没事吧?”
鞋掉了的同学蹲在江愉身边不知所措,后面的人也跑过来了,有的看了一眼就经过了,和江愉认识的就停在这看看她的情况。
“你们接着跑,不要堵在这!”牧云行的小跑逐渐减速,最后蹙着眉头走过来,“王欣!你先去终点等大家跑完,然后一起休息会儿。”
王欣是她的课代表,彼时正在边上围着,闻言答了声好之后就招呼着大家继续前进。
“江愉?”
牧云行心急如焚,但江愉只是摆摆手,小声说:“没事儿老师,没有上次疼,我就是拧到了。”
“多严重?”
江愉很想说小问题,但她心里也有点发怵了,最终只能说不知道。
牧云行痛恨这些生长在江愉身上的伤痛,她能看出来江愉这次八百米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出了这样的问题。
眼下她更担心这不是旧伤复发,而是刚才那一下又添了新伤。
宋诗卿这会儿才跑到这,她看见地上的江愉和蹲在一边的老师,担心很快盖过了身体上的疲惫。
“江愉?”她停在这里,喘着粗气蹲了下来。
牧云行正准备先把江愉架起来,刚好缺个帮手,她拍拍宋诗卿道:“来,帮我把她架起来。”
宋诗卿赶忙点头,两个人合力让江愉一只手架在牧云行脖子上,单腿站了起来。
“你去跑吧。”牧云行让宋诗卿先离开了,后者虽然担心,但明白老师在这肯定比她有用,又看了一眼江愉之后便跑向了终点。
牧云行把江愉扶到中间草坪上坐着,至少让开跑道。
“我最后说点事,马上过来。”
江愉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疼了,坐着仰面看她:“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她知道欲擒故纵这一套对牧云行太管用了,果然,她这么一说牧云行立马皱起眉头道:“不行,你就在这坐着等我。”
她说完便走向了学生们,江愉坐在原地看着她远去,这是她计划之外的事,她还真有点期待事情的发展。
“嘶——”
膝盖又传来突然地疼痛,她痛苦的弯了弯身子,紧咬牙关。
幸好这是最后一个项目,牧云行过去嘱咐了几句便宣布解散。她搀着江愉去了校医院,整个外科门诊一个病人都没有。
医生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看什么,他看起来是就要退休的年纪,连老花镜都显得很有年代感。
见到两人进来,他摘了眼镜,笑吟吟道:“稀客啊牧老师,怎么了?”
“胡主任,”牧云行扶着江愉坐下,“这是我学生,刚才扭到了点——让她自己给您说吧。”
胡主任咂了咂嘴,指了指旁边的床,然后去柜子里拿东西。
牧云行转身刚要有所动作,江愉自己咯噔着一条腿坐到了床边。
牧云行气不打一处来:“怕别人不知道你还有条腿?”
江愉赶忙陪笑脸:“我这不是——”
“诶!”胡主任在一旁戴着手套,指了指江愉的腿,“把腿放上去啊孩子。”
江愉又迅速的抬上去腿,看她依然这么敏捷,牧云行的表情逐渐变成“你活该”。
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人喊:“胡主任,给看个片子行吗?”
“行——”胡主任看看牧云行又看看江愉,“能等吗?三五分钟。”
两个人齐刷刷的点点头,胡主任拿上老花镜出去了。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牧云行正色道:“反正也没几节了,你游泳课干脆别来了。”
江愉想都没想道:“不行不行。”
“反正又不是考不过去,你这样子来了也下不了水,在那坐着干什么?”
现在江愉是看起来没事了,不过刚才在操场上那一下子,牧云行想想都后怕。
“老师,我这不是风湿性的,可以下水的。”
牧云行刚要说些什么,胡主任走了进来,,逗小孩般对江愉说:“还知道风湿性啊。”
他一进来,两个人刚才的谈话就算告一段落。他上手捏着江愉的关节周围,顺便问了不少问题。
“以前看的是什么病?”
“痛风性关节炎,刚才又拧到了,我怀疑是膝盖积液的事。”
胡主任闻言抬眼看了看她,抬头纹像涨潮一样显露出来。他笑了笑:“呦,你倒是很明白。”
江愉清楚地听见牧云行“切”了一声,暗自笑笑什么也没说。
“行了,下来吧,”胡主任摘了手套,摆摆手道,“就是你说的那,痛风性的呢,平时多锻炼,发作期就要休息。你才发作没过去多久吧,最近就休息休息。”
牧云行认真道:“那胡主任,您看要怎么干预治疗一下吗?”
“用是用——”他看向江愉,“小姑娘,之前的医生怎么说的啊?”
“说注意饮食,就那些蛋白质、动物内脏什么的少吃,还有别的理疗的东西。”
“嗯,就这就行了,但是要好好养,平时也要注意防寒。”
牧云行点点头,眼神里仍是担忧。胡主任见她这幅样子,笑了笑道:“怎么了牧老师?以前可没见你对哪个学生这么上心啊。”
江愉听见胡主任的话不禁心花怒放,不料牧云行苦笑一声:“您看哪个运动员这么造自个儿身子?”
不愧是您,还真是不让人失望。江愉看了看身侧正搀着自己的牧云行,老师就是嘴硬吧?肯定是。
“姑娘,你老师说得对,运动员更要好好养身子。”
江愉点点头,两个人出门时还连连道谢,胡主任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副老花镜。
江愉差不多能自己走了,她们并肩在医院的走廊里慢吞吞的前进。“老师,我不能不上游泳课,真的。”江愉说的很真诚,也很严肃,牧云行听了不置可否。
“老师,我坐在那儿也行,在水里也一样,游泳课是我一周里生活的动力,”江愉停下来,看着牧云行的双眼。老师的神情她看不明白,好像含蓄的、藏着万千长夜的海洋。江愉要在她的眼神里溺亡,溺亡前她低下头去,小声说:“我很认真,真的。”
牧云行转身前犹豫了一会儿,但也就是顿了一下,然后自己往前走,留下一句:随便吧。
她害怕了,如果可以,她想逃得再远一点。
从胡主任打趣开始,她就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所幸她很会演,很多圆场的技巧已经被她用的炉火纯青。但是在江愉面前却失灵了,在江愉的注视中只能寸步难行。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好像对方的眼睛里有一本古书,自己只是在一页页翻看,然后再也出不去了。
谢乔踩着一双细高跟,在文体中心的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哒哒的走,边走边抱怨这些门怎么长得一个样子。
她只知道是这一层没错,但她记得这里以前有门牌的啊,写着各种办公室的名字。
她和牧云行约了晚餐,但是自己下班早,所以就想着先来这边给牧云行个惊喜,哪成想会在楼里迷路。
她刚从公司过来,一身颇有设计感的职业套装外搭一件薄风衣,再加上她天然的气场,活像在这里走秀。
就这样又哒哒的走了一趟,越看越觉得所有门都很熟悉,这时候一个人从她身后戳了戳她。
“姐姐?”
谢乔转过头去,发觉自己需要仰视才能看到对方时,她不禁扶了扶眼镜:“嗯?”
没等对方说什么,她突然从回忆里找出这个人来:“啊——你是游泳队的吧。”
高琪笑了笑,一米八的个子还有游泳人专属的肩宽,让她的“甜美”有些违和感。
“哈哈哈,我这个身高恐怕很好记住。”
谢乔摇了摇头:“怎么会,因为当时和你见得最多才记得你——对对对,快告诉我哪个是你们牧老师办公室?”
高琪恍然大悟,她在器材室里拿东西,就说这高跟鞋怎么一趟一趟没完没了。
“在上面一层,大厅过去第三个——我带你去吧。”
“都不在这一层啊?”谢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而用上专门跟孩子道谢的笑容,“谢谢你啊。”
“没事。”
高琪把她精准的带到牧云行的办公室门口,在谢乔敲门前就离开了。
“进。”
谢乔推门进去,在牧云行惊讶的表情中,轻车熟路的拿了个凳子坐下,第一句话便是:“你们队那个一米八的姑娘叫啥?”
牧云行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高琪,怎么了?”
“没,人姑娘可好了,给我带到你办公室来,还很有礼貌。”
牧云行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别说你在这儿迷路了。”
“……”谢乔无语道,“你们连个门牌都没有,还好意思讲别人找不到?”
“哦对,今天正好赶上换一批门牌,八百年不换一次,赶上了你就认命吧。”
“你看,我就说吧,肯定不怪我,”谢乔接了杯水,重新坐在那儿。她总觉得刚才漏掉了什么,寻思片刻说到:“我跟你说人有礼貌你说我迷路,你可真会聊天。”
“哈哈哈,”牧云行关了电脑,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来,“是,高琪这姑娘就是很好,各方面都不错——去哪?”
谢乔也起身跟着她离开:“随便——我看人准没错,她这回比赛怎么样?”
“没发挥好,第四名。”
她们沿着走廊往外走,刚停下来没多久的高跟鞋声又响了起来。
“啧啧——不过你们拿了多少金牌来着?”
“一个,陈萱记得吗?”
谢乔点点头:“你哥那两天天天说,我估计再十年也忘不了。”
“男队还有两个银牌——”
“所以吃什么?”
“海鲜自助?”
“走起。”
谢乔照例问她有没有“新情况”,牧云行这次还真的犹豫了。她不知道江愉算不算“情况”,之前总觉得像小孩子过家家,但转念一想,江愉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昨晚睡前做了个无聊的算术题,她发觉两人只差七岁。
“什么叫只差?”谢乔要惊掉下巴,“你老牛吃嫩草啊。”
牧云行赶紧澄清道:“你别污蔑我!我没有,不是我。”
“我猜猜,你的一个朋友?”
牧云行差点沿着台阶下了,才发现这哪是什么台阶。
“不是,我就是——突发奇想。”
“哦,我相信了。”
“……”
牧云行现在相当后悔,自己只是问了句“只差七岁可能性有多大”,就被扒了个体无完肤。
也对,这可是谢乔。
“你可是人民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谢乔认真起来,“问这种问题,你就很奇怪。”
“我当然知道,这点你放心。”
牧云行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了,“当然知道”,也要说给自己听。
“但是吧……”谢乔勾起一抹笑容来,“你可以等不是他老师了再——你懂吧。”
不懂,也不可能,牧云行心里的第一想法是抗拒。
她不想找到任何可行的方法,从内心深处她知道这样不对,而且对谁都是百害无利。
“不懂,”牧云行深深叹了口气,以一种近乎决绝的语气宣告了这个话题的结束,“真不是我,这种问题也根本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