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比赛结束,定是要有庆功宴的。
这批老将的成绩都不错,陈萱的冠军之外,李叶淑和曹乐烟拿了铜牌,周一的表彰过后,她们三个拿牌的一起请了顿饭。
江愉也被叫了去,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她早就被大家看做队里的一份子了。她们张罗了一大桌火锅,江愉正好坐在陈萱旁边。
吃饭间,江愉提起来:“萱姐,你对象没来?”
她依然不知道怎么称呼步久白来的自然,最后只能这么叫。
“没,她们明天去比赛,”陈萱夹起一片肉来放进嘴里,突然想起什么般捣了捣江愉的肩膀,“诶诶,你表白了没有?”
江愉整个一大震惊,她印象里自己还没提起过这件事,所以陈萱这是看出来了?
她试探道:“啊?什么——”
“行了行了,我还看不出来你吗——不是,你不会真跟人家住这么几天毫无进展吧?”
江愉整个人慌张起来:“有……啊不是,没没没……”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最好还是隐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陈萱的观察力竟如此敏锐,她感到有些后怕。
陈萱看了她一眼,蹙眉道:“到底是有没有?”
“到底是什么?”
“你别说你不喜欢牧老师。”
江愉抿了抿嘴,纠结片刻说到:“我喜欢,但是能怎么样呢?”
“追啊。”
“肯定不行啊,她是老师诶,而且肯定不弯。
嗐,喜欢是喜欢,但是我这人不怎么长情,过段时候忘了也就完了。”
她撒谎了,这种时候没办法不隐瞒。
虽然聊得来,但说实话她对陈萱没什么了解,这件事让陈萱知道,说不定会给牧云行带来麻烦。
“你怎么知道她不弯?我一开始没遇见步久白还觉得我也不弯呢,这又不是不能改变。”
江愉心说我知道,她故作自然的夹起碗里的肉来开吃,肉已经凉了。
“但是太难了,而且我和牧老师以后就没什么交集了,我又不是队里的。”
“你就是太怂。”
江愉立马找准了这个台阶:“对啊,我连训练之外的话都不怎么敢和她说,哎……”
陈萱突然端起杯子里的果汁来,江愉见状也放下筷子和她碰杯。
“那就祝你——好好学习!”
Hello?怎么突然扯到学习上了?
陈萱的思路好像一直这么让人难以琢磨,江愉笑的有些无奈:“好,那我祝你心想事成。”
“今天不喝酒吗?”放下杯子之后,江愉打趣道。
“喝个屁,教练说再发现我喝酒打断我的腿咧。”
江愉被她逗笑了,下的虾滑差不多了,一桌的人开始呼啦呼啦的往外夹。
说好的三个人一起请,陈萱却自己偷偷地拿了钱。
她知道李叶淑家不太好过,而她自己也不差这点钱,干脆就直接请了。李叶淑又拿那种复杂表情看着她的时候,她摆摆手道:“下次嘛。”
江愉发觉牧云行开始躲她了,意料之中但总还是难掩失落。
比赛的后期工作被牧云行用一次见面全部解决,每周一次的游泳课成了两人唯一的交集,然而点名又成了游泳课两人唯一的交集。
江愉很多时候故意找她,这时候的故意来的比以前轻松很多,毕竟窗户纸已经捅破了,但收到的回应总是少得可怜。
她变成老师的陌生人,拉筋的时候头低不下去,那双熟悉的深蓝色拖鞋再也没向她走来。
游泳课越数越少,江愉用游泳课的次数度量时间,时间就变得飞快,只在游泳馆的两个小时暂停。
她的老师从来没变过,有时候她觉得之前的那段日子像一场梦晃过去了,老师还是那身熟悉的衣服,坐在出发台上看手机的样子,一如从前的每一次训练——仿佛她再从水里露出头来还能对视一样。
可就算表现的再不一样,经历是不会骗人的。
一起度过的那些时日,很多个训练结束后的拌嘴,还有只隔着不到一米的夜晚,一旦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这一点她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十一月的气温断崖般下降,即使开了暖气,泳池的水温还是让人一进去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也就是气温骤降的这节游泳课,江愉莫名感觉牧云行心神不宁的。
不知道是不是掺杂了点单方面的愿望,她直觉牧云行会叫她。但一直到要做完准备活动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一行人就要列队去水边坐着时,牧云行开口了。
“江愉。”
这是近两个星期以来,牧云行第一次主动找她。
江愉顿住了,而后带着牧云行最熟悉的那种笑容回头:“诶!怎么了老师?”
牧云行不动声色道:“你上次不是给我看病例了吗?今天不用下水了。”
江愉愣了片刻之后明白了她的意思,配合道:“哦对,好的老师。”
她退回去坐到窗边的长凳上,牧云行不再看她,站在池边指挥其他学生:“往自己身上泼泼水。”
江愉注视着她,时隔多日,牧云行的关心仍然让她怦然心动。
其实她的关节炎不是风湿性的,下水应该问题不大,但是牧云行的话她已经不敢不听了。
一直到后来的自由活动,牧云行都没再看她一样。
她坐在出发台上看水里的学生们,江愉和她只隔着一小片空地。
今天就算牧云行不找她,她也有话要说的。
就这么一直坐到下课,同学们说了再见之后,便都沿着学生通道离开了,江愉和宋诗卿挥手再见,小声告诉她中午有事,不能一起吃饭了。
她溜去了教师通道,牧云行不止一次单独带她来,这条路她也称得上熟悉。
没几分钟,她果然在办公室门口,堵到了拿着水杯的牧云行。
看清楚门口的人时,牧云行突然有些恍惚,她们似乎已经太久没单独站在一起了,这个她以前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再见到总能感到五味杂陈。
“老师。”
“怎么了?”牧云行没有开门的打算,一副要在门口有事说事的样子。
“你还记得答应我一个奖励吗?”
江愉说到这个,牧云行自知躲不过,她叹了口气,低头打开了门:“进来吧。”
她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关心又让江愉出现了什么错觉,如果是的话,她还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作为老师、教练,她不能再看江愉受更多的伤了,这件事没办法。
“想要什么?”
牧云行坐在那儿,熟悉的办公室,熟悉的椅子。
江愉发觉牧云行从来都是这样的,不怼人的时候,对谁说话都一样温和,也都因为这层温和而显得那么疏离。
“可以选吗?”江愉问。
牧云行挑了挑眉:“你先说,我考虑考虑。”
江愉掏出一张票来,其实不能说是票,半张A4纸张,上面盖着学校的章子。
“我这周末有场演出,想请你来看。”
牧云行看着那张不怎么正式的门票,猜到这应该是“内部人员”才有。江愉的表演,到这里她才发觉,自己对小姑娘训练之外的生活一无所知。
“内部票?”
江愉点点头。
“给你朋友什么的多好。”
牧云行看着她,是因为距离产生美吗?她总觉得江愉越□□亮了,也不自觉的开始想她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
江愉摇摇头:“她们抢到票了。”
她想了想,把票直接放在牧云行的桌子上:“老师,你收着吧。如果不是特别忙就来看看我,我的愿望就满足了。”
江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得牧云行有些心疼,她的两只手交叉相握放在桌面上,不禁用力箍紧。
“行,你先回去吧。”
江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牧云行一动也不动,盯着桌子上那张纸看。上面的标题都是手写的,看起来不像江愉的字迹。
她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在知道对方心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疏远的一天。对于江愉来说,她首先是老师,其次是牧云行。
所以没办法,看着小姑娘以前的活泼荡然无存,她的心也跟着疼,甚至到后来已经不敢看她。
她渐渐发觉自己从没有过一个学生,像如今江愉在她心里的地位,以至于和其他学生交流的时候总能想到江愉,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算了,她松开手,把门票叠起来放进抽屉里,事已至此,只能慢慢远离。
关上抽屉时,她看着自己的手背愣了愣,上面有四个清晰的红色月牙,是刚才勒出来的痕迹。
艺术节,十一月中旬召开,江愉通过层层选拔,争取到了一个单人节目。
她喜欢单口相声,很认真的喜欢。正好这段日子难得清闲,便把精力都花在了这件事上。
不过非要上台也不仅仅是为了爱好,她知道这样可以争取内部票,她想让牧云行来看她表演。
这条路道阻且长,每一个阶段该干什么她都有所准备,比如这段时间在牧云行面前一定要显得很落寞,然后趁艺术节请她来看表演。
艺术节在匆忙准备中如期到来,江愉的内部票位置很好,就在第四排中间。
至少是她在台上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她为此还专门戴了隐形眼镜。
她的节目是第八个,其实说不紧张是假的,自高三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登台表演了,最多也就是课间给同学们讲讲来解解闷。
她在后台对着镜子自己一遍一遍练,尤其是中间一段贯口实在不好说,一个疏忽就可能毁了整个包袱。
前面的大合唱大概开始了,美声传到后台依然洪亮,江愉数着自己木扇上的芯骨,已经分不清自己紧张是因为牧云行,还是因为表演。
牧云行还真没想到,自己在周末正好赶上加班。
泳协的资金问题,她们忙着申请明年的运行资金,结果学校今天正好下结果驳回申请。
期限快到了,她赶紧重新着手写材料,忙完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会开始的时间。
但那可是江愉……
她不想扫了小姑娘的兴,于是匆匆赶过来,来的时候正好是大合唱。
她弯着腰,沿着中间的走廊下去,一直到票上写的位置,给让座的人连连道谢之后,总算是安顿在座位上。
所以江愉的节目过去了吗?她才发觉自己连对方表演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自己脑补出好看的舞蹈服,和翩翩起舞的江愉。
正当她纠结着要不要问问身边的学生哪里有节目单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大家好!”
牧云行一整个大震惊,江愉一身黑色长袍,手里拿个白纸木扇,正站在舞台中央。
说书?还是单口相声?
这怎么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过江愉的话,做这事似乎也合情合理,想到这里,她有些好笑的看着台上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江愉也看了过来,然后勾唇浅浅的笑了。
“各位各位,这刚开学不久,我也没什么故事讲。人说阅古知今,那不如就给大伙讲个从前的故事吧。这故事名叫——”
江愉轻轻一抖手腕,扇子哗的一声打开,扇面上是行书写的三个大字“假书生”。
“说这清朝末年啊……”
牧云行饶有兴味的看着台上的人,看这稳健的台风,小姑娘可真像个行家。
这一身长衫虽然掩去身形,但江愉骨架生的好,倒衬得她长身玉立、恣意洒脱。
那扇子跟着故事的节奏轻摇,一开一合随性中又充满设计感。
她想到今天会见到闪闪发光的江愉,可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光法。
只见她大小包袱抖个不停,讲从前的故事却又串上好多现在的网络新闻,还有一听就相当专业的贯口……
而且还有场外因素,牧云行都不禁怀疑,自己身边两个人是江愉请来的托。
别人觉得好笑也就是捂着嘴低声笑笑,但是她旁边这两位,笑的那叫一个前仰后合,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落伍了,漏掉了什么笑点没有get到。
“也怪那姑娘情乱神迷,但没有她可没有今天这出好戏,”讲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江愉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不知道传了几代,那巨石又被送回衙门里,可谓是久经风霜,点点斑驳。有天小三爷蹲在地下玩,正巧看见下面一行字——”
江愉收了扇子,啪的一声打在右手,她听不到任何声音,目光里只有一个人。她看着她缓缓道:“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
牧云行躲不开她的注视,或者说被冻结在这种目光中。
两个人都顿住了,半分钟后,台下掌声四起,江愉回神,抱拳鞠躬。
牧云行也愣愣的和大家一起鼓掌,看着江愉在掌声中拎着长衫的腰襟走了下去。
她听到身边有人讨论这女生真漂亮,也听到有人说她是戏曲社的,她甚至听到有人已经开始张罗着要追江愉,她静静地坐着,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
江愉很优秀,也一直是她的骄傲。
那刚才的愣神是怎么回事?江愉看着她念出那句话来,她听不见自己心墙坍塌的声音。
下一个节目的演员已经上场了,聊得火热的观众又鼓起掌来,牧云行也跟着拍了拍手。
手心热热的,拍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