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题记
【大约一百多年以前】
京都的猎妖馆,是全花朝出了名的猎妖师学馆,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亲贵胄,人人都以得到一个猎妖馆的学徒名额为荣。
奈何猎妖馆收徒甚少,就算三年开一次招生大会,入选之人也是寥寥无几,时至如今,猎妖馆加上杂役弟子拢共也就五十来号人,学徒名额便显得格外珍贵。
是年,正逢三年一度学徒竞选,猎妖馆门口日日排着长队,很多人秉承着不入选也能来参观一番的心态,纷纷投入备选大军。
一位作男子束发打扮的紫衣女子立于不远处,扫了眼门口排起的长龙,在守门弟子恭敬的引导下,自侧门进了馆内。
“今年应选之人似乎比往年多啊!”
女子熟络地与一旁的弟子攀谈。
“是啊,今年是大师兄第一次主持大选,来的人比往年都多。”
说起大师兄,守门弟子语气中满是骄傲。
听到那人的名号,紫衣女子只一哂,并未多言。
见弟子面露不解,她又继续找了个话题:
“所以这就是女候选人这么多的原因?”
那弟子这才觉出一些不妥,改口恭维:
“那也是有大师姐您的影响在,谁不想拜入大师姐麾下!”
“得了吧,我可不敢分他的功劳。”
“……”
年轻弟子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对了,我没来的这些日子,馆里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被称作大师姐的女子收起了不小心露出的锋芒,又换上惯常那副随和模样。
“没什么,只半月前涂城的赵府来人,举荐了一位小师妹,已经被师尊留下了。”
“赵府?是涂城最大的那个赵氏布庄?”
“正是,生意上的事师姐您是最清楚的,这满京都的达官显贵,谁没去临江仙喝过两杯啊!”
“乡亲们照顾罢了,”大师姐淡淡回应,“我也不太掺和布匹生意,只是族中女眷不喜京都奢华的衣料,多爱用赵氏布庄产的织锦,这才略知一二。”
那守门弟子诺诺地应了,不再多言,只在心中暗暗盘算,谁不知慕氏一族在京都势力盘根错节,不论商贾还是猎妖都有涉猎,除慕家小女记在卓老师尊名下,其余族中适龄后代,也都做了其他几个较大猎妖门派的入室弟子,除了临江仙记在慕如风名下,剩下还有酒肆勾栏楚馆书局,都有涉猎,除了没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其他都有了。
是以不像其他富家子女喜欢奢华的绫罗绸缎,赵氏布庄的织锦,耐穿花样也简单,自然更受他们喜爱。
“这次赵府派的谁来?”
“赵鸿儒赵公子亲自来送的。”
“哦?那我倒要去会会了。”
赵公子是卓师尊的师弟,早在猎妖馆还未成立之前,二人便一同在慕如风他们师祖手底下学猎妖,纵然来往不多,感情深厚也是自不必说的,这个新来的小师妹能得赵公子亲自举荐,想必来头不小。
待进到内间,只见一素衣女子背对着殿门而立,发髻高束,用一简朴的银环扣了,却并不给人利落之感,反倒显得有几分不修边幅。
慕如风定了定心思,暗自思忖,大约是发髻全部散下,既没有编发,也未曾像自己这般尽数拢起,加上发丝不得主人费心打理,只如马尾巴一样炸开来的缘故。
“弟子慕如风,特来向师尊请安。”
女子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在见到慕如风后双眼亮了亮,转瞬又有些闪躲,似乎有什么事情隐瞒。
一旁的师尊笑着抚髯:“如风你来得正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月前新入馆的师妹,跟你一样,也是如字辈。”
师尊眼中满是赞赏,看来新师妹很合他心意。
那师妹也依言向她行礼,实实在在道了声:“师姐好”。
慕如风不由得想起那个师弟最后跟她说的话:“小师妹本名不详,师尊亲自赐名——柳如兰。”
“不详?”
“是的,据说是出了变故,失了忆,赵公子好心给救下了,但一个女子没名没分住在赵公子家也不方便,就给送来了。”
再看眼前的女子,笑容灿若烟霞,眼神干净纯粹,完全不像遭遇过变故之人,看来赵公子待人宽厚。
这时门口的光影一晃,慕如风微微偏过头去,果然见那人依旧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就站在自己身侧。
“大师兄你来啦!”
面前叫柳如兰的女子眼神亮了几分,慕如风眉头轻皱,却没被任何人发现,薄唇忍不住轻抿成一条锋利的线,以此来表达未被完美隐藏的情绪。
此时若有人注意到她的话,肯定会被那双眼中射出的冰冷寒光摄住心神。
只可惜,如今她的风头已被顾少白和新来的小师妹平分了去,这些细微的举动倒没那么显眼了。
顾少白自是名声在外,但这新来的师妹似乎具有很强大的亲和力,这才不到一个月,就尽数笼络了馆中上下包括卓老师尊在内一干人等的心思,如今看来,似乎只有顾少白一人还未收服。
其实顾少白也未表现得十分明显,只是她慕如风眼神好,不小心看到柳如兰在打招呼的同时,微微上前半步,想要拉住顾少白的手,却被他状似不经意地避开了。
接下来就是师尊例行叙话。
她站在那里,听着师尊跟各大弟子交代竞选注意事项,百无聊赖,神思游离……
终于,慕如风打了个哈欠……
这一幕顺利被在场另一位同样神思游离的猎妖师——慕千寒捕捉到了。
慕千寒兴致勃勃地蹭过来:
“师妹……”
被慕如风一记眼刀吓得又退回半步,并将剩下半句——“师妹,你也在打瞌睡啊”——顺利吞了回去。
眼见讨了没趣,慕千寒便不再搭话,在旁默默掏出一面菱花镜,自顾自照了起来。
慕如风:“……”
一月不见,这二师兄又多了新花招了。
那边柳如兰却挨了过来,压低声音称赞道:“这镜子好精致啊!”
“是吧!新得的宝贝。”慕千寒眉眼间满是得意。
“真的吗?给我瞧瞧。”
慕千寒倒是很大方地递过去,柳如兰也不完全接过,只就着慕千寒的手端详那镜子。
“哼!只怕又不知在哪个歌姬舞女手里抢夺的吧!”
慕如风嘴上嫌弃,视线却忍不住飘过去,只见那菱花镜甚是精致,巴掌大小的镜面嵌在铜制的圆形镜框里,周身缀满花纹,还有个方便观照的手柄。
这简直是为慕千寒这种时刻注意仪容的人量身定做的啊!
只是这镜子看上去像是有些年头了。慕如风还不忘品评一番。
“什么抢夺的,是人家姑娘专门送给我的。”慕千寒一时自矜起来,露出几分不悦。
“谁知道呢!”慕如风恰到好处地翻了个白眼。
“你!”
慕千寒眼看就要发作,一旁的柳如兰却很适时地凑上来:
“是你那个鬓影楼的老相好吧!”
“可不嘛!”一旁的顾子苏也凑了上来,“那可是蝉联四届魁首的花魁娘子,一般人哪里能得她多看一眼,偏就对咱们二师兄情根深种,这桃花的福分真是羡煞师弟我啊!”
“休得胡说,不过是红颜知己罢了!”
“就是,七师兄你是眼红二师兄吧!”柳如兰也帮着慕千寒说话。
顾子苏不以为意地笑笑:“小师妹,你这话说的,我眼红什么,你敢不敢跟我打赌,我赌这叶卿卿啊,定是……”
“顾子苏,你是仗着有顾少白撑腰愈发口无遮拦了是吧!”慕如风也听不下去了。
几个人正你来我往地斗着嘴,被上方的师尊抓了个正着,师尊一看,不悦地清了清嗓子,开头招呼:“千寒。”
慕千寒赶紧收起镜子,慌乱地回了声:“在。”
柳如兰也赶紧挨着慕如风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卓老师尊的目光不满地在几人之间扫了个来回,等到众人人都静下心来这才开口:
“你们几个,听到我们方才所议何事了吗?”
几个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显然没有听到。
卓师尊也懒得跟他们计较,接着说:
“方才我们在讨论最近的妖龙伤人事件,少白近日要忙着竞选事宜,抽不开身。千寒你不负责竞选,就由你带几个师弟去跑一趟吧!”
这下慕千寒倒知道了:“是黑海跑上来那条蛟龙吗?”
“正是。”
慕千寒脸色一下就变了,惊慌失措地看着顾少白:“可是……大师兄不去吗?”
顾少白一看便知慕千寒这是有些胆怯了,便温言鼓舞:
“二师弟,你术法造诣在一众同辈弟子中也算拔尖的了,只是缺乏历练,便不够自信,此次我要料理竞选事宜,无暇分.身,正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机会,你放心去便是,不必担忧。”
慕千寒欲哭无泪,全没有半分大展身手的喜悦,只苦着一张脸回道:“我就背心法厉害,说到底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若是如此,那便让如风与你一同去吧!”卓师尊话锋一转,大发善心,“如风啊,你也许久没有参与猎妖了,往日都是让你大师兄带你,这次便随你二师兄一道去吧,别教术法生疏了才是!”
慕如风冷不丁被点名,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睨了二师兄一眼,无奈应下:“是,师尊!”
“千寒你再选几位弟子与你助阵,处置妖兽嘛,不必斩杀,若能收服也可,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卓师尊也劝起慕千寒来,但言词之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抗拒之势,看来是打定主意要锻炼慕千寒了。
慕千寒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镇定下来抓住时机替自己选了几个得力干将:“那便让三师弟五师弟还有七师弟随行吧!”
顾子苏当即不乐意了:“我还要帮大师兄处理竞选事宜呢!”
“子苏,怎么跟你二师兄说话的,我还能让其他人帮忙,你就跟着去吧!”
顾少白也呵斥起顾子苏。
七师弟仍旧不肯:“可是……”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柳如兰忽然开口:“不如……让我去吧!我也想跟着二师兄长长见识!”
“稀奇啊,怎么,咱们的小师妹今日不黏着大师兄了?”
“对啊,竞选至少还要大半个月,等小师妹从汤河折返,大选可就结束了。”
三师兄跟四师兄忍不住打趣起来。
柳如兰被当众揭短,面上有些过不去,饶是平日牙尖嘴利没心没肺,当着众人面,还是有些难为情,一时被说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卓师尊也看不过去了,但是小辈们随口开开玩笑,也不好板起脸斥责,便不痛不痒地制止了两句,依旧把话题拉了回来:“你四师兄六师兄各有负责的猎妖案子,尚且脱不开身,其他师兄有些住家去了,有些在外奔走还没回来,你确定要跟二师兄去吗,这是你第一次出外猎妖吧!”
柳如兰到底年轻,心思简单,很快便从尴尬的情绪中抽离,向师尊坚定表态:“不妨事,如兰相信二师兄。”
说完还朝慕千寒灿烂一笑。
慕千寒的眼神闪了闪:“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那这事便这么定了,如兰你跟去也好,总是要出去历练的,这样才能成长。”
卓师尊说完该说的话,便道了声乏,让众人散了。
散场时,顾少白还不忘走上前安慰慕千寒:
“别太担心,师尊不是说了嘛,这次是妖兽,收服即可,不必铲除。”
“可是……”慕千寒有苦说不出,他这个二师兄不比顾少白的大师兄那么货真价实,无非就占了进门早的时间优势罢了,“我不比你,虽然之前也出去猎过妖,好歹你在身边我还有底气些,这次独自带队猎妖,还要远赴汤河,我又不了解汤河地形……”
“行了,”顾少白无奈打断慕千寒的担心,“这不是还有十六师妹陪着你嘛,她虽是记名弟子,术法可也不含糊,底子或许比你还扎实些。”
“十六师妹”慕如风冷不防被点名,这才将注意力拉回身边,“啊?怎么了?”
“我们在说这次汤河之行的一些事宜,十六师妹适才在想什么呢?”顾少白似乎有些好奇。
“没什么。”慕如风只淡淡掠过,不欲多言。
其实她刚才一直望着不远处柳如兰的背影发呆,思索着她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临江仙!
慕如风忽然想起来,柳如兰曾去过临江仙,还喝光了店里所有的梨花白。
难怪之前柳如兰望着自己的笑容别有深意,想来是也认出了她。
不过看她那样,似乎并不想跟自己相认,不知是否另有隐情,既然对方不提,自己也不会刻意去找她确认,就暂且搁置下这个事情也罢,反正在汤河之行期间,她还有无数次可以接近柳如兰,并求证的机会。
慕如风嘴上虽说着没事,顾少白却早已捕捉到她的目光,便随着望去,看到不远处那抹倩影,略有些头疼,但更多还是不太在意。
只是……
顾少白偷偷看了眼慕如风,她……误会了吗?
*
“行了,我先回去补觉了。”
慕如风恰逢其时地又打了个呵欠,泪水从眼角挤出,她不以为意地用小指拭去了,又努力睁大了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却不过是徒劳,于是干脆扔下一句“什么时候出发告知我一声”就离开了。
顾少白看着慕如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被慕千寒一声哀嚎打断了:
“大师兄,你快指点指点我,带队驯服妖兽到底要准备些什么,我可一点经验也没有啊!”
“…………”
顾少白再怎么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看着抱着自己衣袖痛哭流涕的大老爷们,还是忍不住一脸嫌弃:“那什么,师弟啊,等下我慢慢跟你说,你先放开可好……”
这可是涉及性命安危的事情,慕千寒哪管什么颜面,死乞白赖地拉着顾少白,就是不肯放,两个人就这么相互依偎踉跄地往前走,殊不知身后顾子苏的眼神都快把慕千寒浑身上下戳满窟窿了……
前面慕如风走过柳如兰身边,还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柳如兰这会正想事情,毫无防备地被慕如风捕捉到另一副面孔,来不及切换,干脆坦然回视。
不过一个照面,两人便都心知肚明了,于是走出几步远的慕如风忽然停下,调转方向挨着柳如兰问:“不知师妹的宿舍在哪儿,你师姐我想去补个觉,方便吧!”
柳如兰:“???”
……
饶是柳如兰十个不情愿,“你师姐”发话了不从也不行,慕如风原话是“正好到时跟你们一同出发,也省得我来回折腾了”。
柳如兰:您可真是机智……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点过去的狗屁倒灶,另外,慕如风面具的设定有些改动,时间点推后了,回头这部分写完再改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