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49章 反间计

  一夜过去,天色稍亮,东方射来第一缕晨光,将白雪照的晶莹。书房门前那只风铃轻摆,屋檐上的积雪落在雪堆里,发出一声酥响。

  詹三笑缓步走来,撩开帘子进屋。

  屋中长桌旁立着一道高大身影,门边轻轻响动,他便转过身来。这人身着银线压边的玄色长袍,鬓角乌密的头发齐整,似冷铁一般都气质,高眉深目,鼻梁挺秀,面相俊白,有股子异域风情,“小神仙,气色见好啊。”

  詹三笑走到座椅旁,婢女伶俐,先将烘得暖融融的软垫铺上,又奉了两杯热茶来。詹三笑素手朝一侧抬起,示意赫连缺入座,“倒是赫连楼主眉眼倦惫,隐有忧色。”

  赫连缺背着双手,立在原地,“累累白骨筑一座燕子楼,这人命的买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整日里提心吊胆,自然不比小神仙这块风水宝地安逸自在了。”

  詹三笑嗤笑一声,悠悠道:“燕子楼不安逸,赫连楼主也住了这么多年了。活阎罗,什么妖魔鬼怪镇不住,也有忧惧之时?”

  赫连缺踱步到詹三笑身旁,“也不过压一压小鬼,遇着杀神,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詹三笑瞥了眼赫连缺,赫连缺眼珠异色,泛着碧光,似暗夜深潭,詹三笑轻轻摆手,侍立在侧的婢女悄然退下。

  “赫连楼主倒似很不愿,也是情理之中,这本是在自己地界上称王称霸,俯瞰众生,逍遥恣意,忽然便矮了人一等,要听人号令。将心比心,若换做是我,我也不愿。”詹三笑侧昂起头,玉白的脸上似笑非笑,眸子微觑,隐约光芒闪烁,直把人心穿透,“所以也就不难理解,楼主趁着老虎打盹,迫不及待出手,一招借刀杀人,向中原武林透露龙仇行踪,龙仇一死,挟其幼子,吞食龙仇势力。减去老虎羽翼,归为己用。赫连楼主,好手段啊。”

  赫连缺竟不反驳,只冷笑两声,“小神仙好灵的消息,灵到叫人害怕。要说这透露龙仇行踪,小神仙该占首功才对。”

  “楼主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詹三笑轻飘飘说道。

  “我以为龙仇的行踪是我得的,不不不,”赫连缺缓缓摇头,右手撑在詹三笑座椅旁的扶手上,“这消息,是你让我得到的。”

  “楼主的话让我越发糊涂了。”

  “我原本也只是怀疑,你方才一番话更让我笃定,借刀杀人,小神仙,这四个字,送你最合适。”赫连缺双眼一觑,目光更为深邃,“你将我心思分析透彻,知我若是得到消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决计不会放过。借我之手,除掉龙仇,断了丘召翊一条臂膀;丘召翊出关之后追查,也有我在前面顶着,若是查出了什么,正好,我与丘召翊决裂,便又是一出反间计,只这一招,便叫丘召翊手底下主力,三去其二,好算计,缺,自叹弗如!”

  詹三笑面色泰然,用茶盖撇去茶沫,轻轻呷上一口。赫连缺身姿高大,他俯下腰来,阴影将詹三笑笼罩,“只是不知,小神仙,这丘召翊手底下最后一员猛将韶衍,你准备什么时候对她下手?”

  詹三笑一顿,眼睑半垂,脸色阴郁,似忽变的阴雨天,黑压压阴云袭来,暗无天光。赫连缺见了她这神情,背起双手,直起腰来,“哈哈哈,韶衍与小神仙情深意厚,下雪了,想必人此刻已在府上赏雪了罢。”

  不过片刻,詹三笑神色恢复,却比先前更冷漠,“这一切不过是赫连楼主的臆想罢了。”

  “我虽无真凭实据,但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话已至此,我已是坦诚布公。事先你说我不甘臣服……”赫连缺嘴角微扬,那笑意极危险,唇齿微张,缓缓吐出,“你不也一样?本是上有慈父慈母,下有血亲胞妹,天伦之乐,令人称羡,丘召翊因僵症难愈,又想要药方,又想不坏了飞花盟的规矩,编撰偌大一个谎言,顷刻之间,府宅灰飞烟灭,你从此孑然一身,落得个半残的身躯苟延残喘,甚至不得不献出药方,投靠仇人,以求庇护,谋得安生一隅。与你相比,我这一点不平,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詹三笑身躯一震,将那茶盏往桌上一放,失却了力道,匡啷一声响,热热的茶汤荡出来,溅到茶几上,袅起一缕热气,有些洒在詹三笑手背上,苍白的皮肤红了一片,似丹青手笔尖沾的胭脂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

  “小神仙,你我本是同病相怜之人,更应该互相扶持,风雨同舟。以你之消息脉络,以我之楼众势力,便真有一日与丘召翊翻了脸,也有抗衡之力。”

  詹三笑面色铁青,她脸颊瘦削,一旦咬着牙根,便瞧得见脸侧绷紧,此刻缓缓的松下来,冷淡道:“如楼主所言,我这是副半残身躯,三两日一病,哪里有心思体力去争夺算计,惟愿似如今这般,偷一两日清闲,过过安生日子。”

  赫连缺正眼瞧她半晌,眯了眯眼睛,跟聪明人交易,话往往说一遍便足够了,谈不拢,说再多也是无益。

  詹三笑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手上茶渍,“赫连楼主有与我说话的这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善后罢。”

  赫连缺轻笑两声,告辞离去之前,压低了声,半是胁迫,半是玩味的说道:“丘召翊病愈,此次出关,权力收束,小神仙,你掐指算算,咱们这位多疑的盟主,能留你到几时?”

  赫连缺走了。

  詹三笑站在抄手游廊里,望着庭院里。院子里种了一株树,春夏里枝繁叶茂,浓荫蔽日,也不觉得它孤寂,只到了秋冬,满树叶片枯黄,纷纷离落,人力难以阻止,最后只剩枝干,在冷峭的冬雪里,尤为萧瑟。

  远处脚步声来,詹三笑回头淡淡一瞥,韶衍穿着件单衣便过来了。

  “你又站在廊下吹风。”韶衍走到她跟前,顺势便牵住她的手一握,触手虽则细滑,却似握住了一块寒冰,“我前些时候得了块灵玉,玉色极好,触手升温,佩在身上有温养经脉之功效,我做了手串给你把玩,今日应当就送过来了。”

  韶衍关切间,詹三笑神情却更寥落惨淡,她微微撇开了目光去,“怎么又不穿好衣裳便过来了。”说罢便叫跟在韶衍身后的手下去取披风来。

  韶衍说道:“我又不似你。”

  “……也是。”詹三笑半垂着眸子。

  韶衍声音柔和许多,安慰道:“等到你身体大好,虽说现在习武迟了许多,但也总能学个一招半式,强身健体。”

  詹三笑复望向庭院里,淡然道:“随缘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韶衍见她声气神态,知她不想深聊,便转过话来,问道:“赫连缺来过?”

  “你着急忙慌便赶过来,原来是为了他。他还能吃了我?”

  “便是怕他吃了你。”韶衍目光幽然,“师父为了调查盟中内奸,见了我和赫连缺,赫连缺言语之中,总将苗头往你身上引,叫师父对你疑心……”

  詹三笑望着韶衍眉眼,问:“你呢,你疑心我么。”

  韶衍沉默许久,“我希望不是你。”

  韶衍没让詹三笑在游廊久站,将人送回了屋里。晌午时分,詹三笑无甚胃口,只勉强喝了两口粥,去了书房,桌上躺着一方锦盒,盒盖揭开,詹三笑轻抚盒中长剑。

  楼镜要见詹三笑,一得了允准,身上被颜不昧震出的内伤未愈,也连忙过来了。

  “楼主。”

  詹三笑缓缓将盒盖合上,放归原处,回到座前,婢女端着木盘,“楼主,该喝药了。”

  楼镜手快,从端盘上端起药来,递到詹三笑跟前;詹三笑接来,想她是喝药的行家了,蹙着眉头,一口气将药喝尽,脸上同那药汁一个色,只嘴唇上打湿了,红艳水润;楼镜接过空碗,递上茶来漱口;詹三笑接过茶,漱了口;楼镜又将茶盏接过去,递了帕子来;詹三笑抬眼,瞅着楼镜,接过帕子来擦拭;楼镜又递来压苦味的蜜饯,这时詹三笑轻笑出声,“在杏花天待了半年,伺候人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说罢,一见我便摆出这慇勤乖顺的样,为着什么?”

  楼镜道:“我有事要问你。”

  “嗯。”詹三笑捻起一颗蜜饯含在嘴里,示意楼镜继续说。

  “去年春夏更迭之际,忠武堂和曹柳山庄联姻,忠武堂内失窃,曹柳山庄的少庄主曹如旭追拿盗贼,一路追至杏花天,便是在那处跟错了人,阴差阳错,发现了龙仇的相好和心腹,一路捉拿,那两人丧了命,曹如旭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事我知道,江湖上都说人是你杀的,曹柳山庄为此,要拿你抵命,所以对你穷追不舍。”

  楼镜面色肃然,“人不是我杀的,我当时确实与曹如旭发生争斗,只将人刺伤,之后追着沈仲吟离开,曹如旭是在我走后遇害。杏花天是你的地盘,曹如旭当日在杏花天找人,将杏花天翻得底朝天,你们的人不会不察觉。这件事与你有多少关系,你又知道多少内情?”

  “你这样直白问我,若我于此事真有干系,又岂会直言。”詹三笑秀眉轻佻,饶有兴味。

  “你若不说,便是心虚,与曹如旭之死多少有关,自不会坦言告知。若是与你无关,问心无愧,卖我个人情,又有什么说不得。你若说了,话中真假,我自己来判断。”

  詹三笑眉间微展,慨然一叹,“看来这长进的不止伺候人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