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吃瓜看热闹的贵族们着实没能料到事情的走向。
真是看不出来, 这个平民竟然胆大如斯，二话不说便提起杯子，先给了貌似占理的阿维娅好大一个没脸……真乃奇女子也。
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不过, 围观的人能沉得住气, 阿维娅却沉不住，柯露斯塔的那个笑容正巧被她眼尖的捕捉到，登时便点炸了后者满肚子的火气。
“根据王国律法，对贵族无礼、冲撞、冒犯的平民，必须立即接受惩罚并永远取消参加舞会的资格！”红发的贵族少女劈头指向柯露斯塔, 尖叫道，“守卫，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她给我驱逐——！”
为了维持舞会秩序与安全, 皇室会特意安排一些守卫呆在场内, 不过多是起到震慑作用, 从来没有谁给他们真正指派过工作。
这下乍然听到阿维娅的命令, 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得齐齐看向同样满头冷汗的守卫长, 等待这位顶头上司的指示。
而守卫长——也着实是左右为难。
一方面, 由于从来没有不长眼的人在宫廷舞会上闹出笑话, 所以他的职责中并没有“负责将违反律法的人驱逐出场地”这一条。
另一方面，虽然查尔斯小姐的跋扈大名早已被他牢牢记在心头, 但被她攻击着的红裙少女却仍然身份不明……
是避免盲目动手沾上一身腥, 还是彻底得罪这位难缠的贵族小姐, 两难抉择摆在眼前，真是让他头发都瞬间愁白了几根。
然而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阿维娅却不再给他权衡的机会，紧逼道：“守卫长！你迟迟不将她拿下, 究竟是什么意思？”
“查尔斯小姐，非常抱歉，我想我并没有权利将这位小姐从舞会驱逐——”
“你没有权利？”阿维娅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愤怒而显得更加鲜红的眼睛冷冷盯住对方，森然道，“王国守卫的职责，难道不正是要负责将违背律法的人逮捕缉拿？”
“你可要想好了，先生——如果你拒绝将这个以无礼举动侮辱贵族的平民拿下，我就会立即请父亲向陛下递交起诉书，以‘背离职守’为名……”
守卫长眼皮一跳，猛的抬起头，却正好望见了红发少女唇角那抹冰冷而轻蔑的笑容。
她扬起下巴，用一种缓慢而倨傲的语气继续道：“……将你控告至王国法庭。”
这明晃晃的威胁一出，守卫长的心登时便凉了半截。
查尔斯家族的嚣张狠辣、斤斤计较，没有哪个王城人未曾耳闻过——因此，守卫长自然明白得很，如果现在不按着阿维娅的吩咐做，那么继这位红裙姑娘之后，第二个倒霉的人便一定会是自己。
反正、反正如果她真的是平民……那这个罪名就的确会成立，自己也不算多管闲事？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守卫长咬了咬牙，转过头去，冲着早已准备待命的同僚们挥了挥手，立时便有两个守卫走上前去，像两面牢固的铁墙般，站在了面无表情的柯露斯塔身侧。
“查尔斯小姐已经对您方才的行为提出口头控告，”守卫长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面色紧绷道，“……请劳驾，与我们走一趟吧，尊敬的女士。”
他这句客气的话刚刚说完，柯露斯塔身边的两名守卫便应声抬起了手，做出一个准备押解的动作，眼看就要向棕发少女的胳膊抓去——
“我看谁敢动她。”
舞池二楼传来了一声冷淡的嗓音，如同带着什么冻结时间的魔法那样，当场便喝停了两名守卫的动作。
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位望去，只见阶梯上正高高立着一名银发蓝裙的少女，她容色愠怒，眉梢微扬，一双海洋般深邃的双眸冷冷望向手足无措的守卫长，寒声道：“以塞伦特帝斯家族的名义命令您，先生——立刻让你的人从她身边走开。”
“是……格罗莉亚大人……”
守卫长心中大叹一声，赶忙冲柯露斯塔身侧的那两人扬了扬手，带着手下们远远离开这场神仙打架。
站了小王的队，却不料惹上了大王，这运气也真是得天独厚。
在格罗莉亚一步步踏着阶梯走下时，无论是凑热闹的贵族还是守卫们都迅速避让开来，体贴地给这位公爵千金露出了一个完好无损、甚至还有空冲着她微笑的柯露斯塔。
见后者安然无恙，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愉快的神色，银发少女眸中冷意稍稍褪去一些，却仍旧算得上是不善地盯住了旁边的阿维娅，“你在做什么？”
……又是你来怪我好事。
明明已经打听到了确切消息，塞伦特帝斯家族要与阿弥瑞姆家族相谈重要事宜，格罗莉亚一时半会儿绝不会出现……却不料运气不好，竟然是在即将得手之时被打断了。
眼下，棋差一招的查尔斯小姐咬了咬嘴唇，一边在心中愤恨咒骂，一边却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格罗莉亚，强作镇定道：“大人，我知道您与布瑞薇乌关系亲密，却不能为了她而无视律法——刚才她冒犯于我的那一幕，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既然是一介平民冲撞贵族，那自然便该立即将她缉捕、逐出舞会，并带往法庭等候发落才对。”
她刚刚说完后，人群当中的那个灰裙少女便眼珠一转，立即附和道：“阿维娅小姐说的对呀！格罗莉亚大人，您且看一下她的脸，现在还有那杯酒的痕迹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阿维娅冷着一张脸，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过，这话就像是开启了什么隐秘的匣子那般，一些或是想要巴结查尔斯家族、或是与塞伦特帝斯家族不对盘的贵族们都开始蠢蠢欲动；而另外一些圣光学院的学生，则早就对平民柯露斯塔竟能与皇室和公爵家都扯上关系的好运道嫉恨良久，此时也不禁开始一句一句地帮起腔来。
“虽然查尔斯小姐最开始的怀疑没有证据，但后来被泼酒的那一幕，可都被大家实实在在的看在眼里……”
“要我说呀，阿维娅小姐可没错……她只是脾气暴躁了点、心直口快了点，毕竟可不是人人都能容忍平民再一再二地骑到自己头上来的。”
“按照律法规定，平民的确是要承受冲撞贵族所带来的后果——我还觉得阿维娅大人叫守卫将她带下去的命令正合时宜呢，倒是格罗莉亚大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来维护，的确有些过于冲动了吧。”
这些窃窃私语东一句西一句地传进了场中三人的耳朵里，红发贵族原本紧张的神情微微放缓，连脸色都比方才好转了许多。
而作为另一方当事人的柯露斯塔……
她倒是看不出什么喜怒，仍旧施施然站在原地，甚至还有空抬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已经快要忍不住露出自得之色的阿维娅。
相比起柯露斯塔反常的平静，格罗莉亚看上去则显得更加愤怒，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勾起，锋利的眼神如冰刀般划过周围，简直如有实质般，将一众帮腔者的喉咙都割了个透穿。
不过，正当她想说些什么时，柯露斯塔却忽然拽了拽前者的衣袖，成功打断了公爵千金那即将出口的话语。
在对方望过来的那一刻，棕发少女冲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用安抚的力道轻轻拍了拍格罗莉亚的手背。紧接着，她便上前一步，抄起手来，冲着阿维娅淡淡问道：“法律规定，如果是平民冲撞贵族的话，就将按程度被处以相应的刑罚，对不对？”
阿维娅警惕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柯露斯塔挑挑眉，意味不明地笑着嘲讽了一句“想不到查尔斯小姐竟然这么懂法”，然后便负着手环视了一圈，冲那些盯着她的贵族们平静道：“那么，如果我也是贵族的话，就不存在‘违不违法’这回事了么？”
这话一出，人群默然几秒后，顿时又引发了一阵骚动。
某个查尔斯家族的附庸贵族向来不怕事，也不在乎格罗莉亚那冰刀似的的冷眼，当场便跳出来叫嚷道：“不过是圣光学院里人尽皆知、正在巴结王子殿下与格罗莉亚大人的平民……现在竟然如此口出狂言，我看你可真是疯了！”
被他指着鼻子数落的棕发少女却微微一笑，像是看耍猴一般戏谑地瞧着他，并不接话。
正在这人满心以为自己替顶头上司的女儿出了一口恶气，正准备用眼神邀功时——
二楼那处，与格罗莉亚出声打断守卫时完全相符的同一地点，居然又传来了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要我看来，口出狂言的人，应该是你这位先生才对吧。”
不少人皆是一怔，再次仰起头，好奇地循声望去。
——他们发现，就像是重现格罗莉亚刚才出场时的情景那样，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了那盘旋着的木质阶梯上。
她白发苍苍，掌心正握着一根雪白的手杖，即使年事已高，周身上下却仍萦绕着一种难以忽视的、经由时间沉淀所产生的优雅贵气。
伊莎贝拉一身端庄礼服，面色肃然冷漠，虽然身形微微佝偻，但眼神却仍然清明，并充满了无形的压迫力。
她轻轻转了转指根上佩戴着的、代表阿弥瑞姆家族第一掌权者的黄金戒指，口中冷冷道：“公然对我唯一的孙女出言不逊，并加以辱骂与名誉污蔑……非常不幸，福斯克子爵大人，我将代表阿弥瑞姆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柯露斯塔·阿弥瑞姆，完全保留对您提出控告的权利。”
“——祝您好运，王国法庭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