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查尔斯家族的掌上明珠正站在柯露斯塔面前, 衣着华美,神情阴鸷,娇美的面容上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受人追捧的感觉如何啊?”

  她显然已经在旁观看许久, 将刚才柯露斯塔挨个拒绝那些邀请的场景全部收入了眼中。

  “查尔斯小姐, ”柯露斯塔端着那杯酒,平静地站在原处,淡淡道,“您失礼了。”

  即便被对方那样嘲讽,她的语气听上去仍然没什么过多的波动或情绪流露, 直教阿维娅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浑身的力气使都使不出来,分外憋得慌。

  “……我就算再失礼,难道还能比你更加失礼么?”

  红发少女冷下脸色, 眼神一厉, 竟像是不再满足于二人之间的战争般, 突然放开声音道:“舞会上招蜂引蝶也就罢了, 居然还痴心妄想要勾引别人的未婚夫——倒不如让在场各位来评评理, 看看究竟是我失了礼仪, 还是你这个平民狐狸精害人不浅!”

  她这一嗓子饱含怒火, 又尖又利, 登时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此时站在角落里补妆的贵族,多是些天生爱八卦的千金小姐, 她们眼看要掐架的其中一方是以跋扈著称的阿维娅, 话中内容又这么劲爆, 登时便像是磁铁般凑成了一堆,一边窃窃私语着,一边用耐人寻味的眼神向她二人看去。

  “查尔斯对面的那个是谁?面生得很啊。”

  “你没听她喊吗, 她骂那个女孩是个‘平民狐狸精’呢……而且还说她勾引别人未婚夫——我的天哪,难道是萨特里克殿下?”

  “平民?姐妹在说笑吧!她那件礼服的设计和用料都是顶级,我都不敢打包票能买得起……能穿上这样裙子的人,你说她是平民,我先一百个不信。”

  “对啊,刚才还有那么多人邀请她跳舞……连霍顿子爵那种青年才俊可是都被拒绝了。平民们多是靠巴结人才能进到宫廷舞池,能这么有骨气?”

  周围的人们犹疑着当事人之一的身份,不敢轻易定论,但柯露斯塔却皱紧眉头,不能就这样被对方白白指着鼻子污蔑。

  她脸色微沉,一双金色瞳眸里泛着隐约暗光,就连嗓音中也带了几分怒火,“我与萨特里克殿下毫无关系,平常来往也是出于殿下愿意提携的原因,并一直谨遵礼仪——查尔斯小姐,您也是成年人了,又身为未来王妃,还请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再来质问!”

  “你这意思是说我无理取闹?”阿维娅讽刺地笑了笑,上前一步逼问道,“我亲眼看到你和殿下在小树林里私会,这难道还不能断定事情的真相?!”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传来了一声低呼:“小树林?——”

  吃瓜群众的基本素养之一就是,善于抓住重点。

  阿维娅口中的“小树林”就像是炸.弹上的那一根引线,瞬间便点燃了贵女们深扒的激情。

  她们一边暗笑阿维娅真是傻得不得了,居然就这样将王子殿下的花边逸闻摆上了台面;一边悄悄挪动起脚步,都想近距离地看一看,这位有胆量和萨特里克在小树林里见面的漂亮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周围不少人都忽然向对峙着的两个女孩移动,这场面颇为显眼,顿时将远处不少贵族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因此,原本没注意到这个角落的人们也纷纷好奇地迈开自己的步子,都想要第一时间凑凑这场热闹……

  人群当中,也有一名不起眼的灰裙女孩悄悄看了看四周,她垂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着痕迹地跟着众人的步伐向柯露斯塔走去。

  而他们目标方向的那个角落里,两名少女仍在继续她们剑拔弩张的对峙。

  “人们眼中看到的事情,往往与自己所想有很大的不同,”棕发少女声线平稳,虽然看上去情绪平静,但气势却分毫未落于下风,“你说的树林并非什么隐秘之地,而是前往教学楼的那条近路,任谁都能去走上一走。”

  “当时萨特里克殿下只不过是与我正好巧遇罢了,您明明也没有看到我们之间有任何不妥的举动,眼下的推测多为臆想,完全不切实际——查尔斯小姐,我倒想问问您,既然手无证据,又凭什么断言是‘私会’?”

  她的质问一针见血,阿维娅乍然之间竟也哑口无言,只得犹豫地张了张嘴,似乎是要继续强词夺理。

  可柯露斯塔却抢在对方发声之前打断了她,意味深长道:“我必须要提醒您,诽谤皇室可是大罪,即便您是查尔斯侯爵最宠爱的小女儿、王子殿下板上钉钉的未婚妻……在王国法庭面前也会被一视同仁,同样逃不过相应的惩罚。”

  “……你威胁我?”阿维娅用那双浸过血液般暗红的眼睛紧紧盯住她,恨恨道,“那条小路是出了名的脏乱,除了你这种平民,哪个贵族会想走?”

  “我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殿下就是因为看到你走进了树林,才会紧接着跟上,只为找机会与你会面——敢问诸位,这如果不是私会,又是什么?”

  在说最后一句时,她忽然转身面向旁边聚集起来围观的众人,再一次抬高声音质问,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觉得查尔斯这次倒是在真情实感地愤怒,说得也还算逻辑清晰……难道是真的看到过萨特里克殿下与这位、这位小姐私会?”

  “查尔斯小姐口口声声说她是平民,但我看着实在不像……诶!霍顿先生,您刚才还邀请过那位小姐跳舞,请问是否知道她的身份?”

  “很抱歉,我也只是被那位小姐的美丽所吸引,才会贸然前往邀请……让诸位失望了,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霍顿先生不知道,但我知道啊。——阿维娅说得没错,这女的正是圣光魔法学院的一年级在读学生!——不但是个平民,还是个有名的、乡下地方来的乡巴佬呢。”

  “对,我也是圣光学院的学生,听说她近日傍上了格罗莉亚大人,兴许是被大人顺手带进舞会的?……而且说实话,萨特里克殿下也是在校内便对她青眼有加,虽然我们从没往那方面想过,但他俩确实如阿维娅小姐所言那样,确实走得很近。”

  “啧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平民可真是不简单啊……”

  ——周围的交头接耳暂且不论。

  因为阿维娅忽然发难,而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一员,同样也包括柯露斯塔。

  棕发少女皱紧眉头,眼神冰冷,脑中正在飞速思考着接下来应当如何对答。

  没想到阿维娅这么难缠。

  柯露斯塔本以为对方心中有气,但到底知道分寸,只会在背后找点麻烦——却没料到她竟然会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出这张烂牌,不仅将柯露斯塔逼得一时之间无言,就连自己也将在日后处于风口浪尖……

  真是脑子有问题。

  这种半遮半掩的风月传闻最易令人联想,柯露斯塔被阿维娅打为“假想第三者”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天然处于劣势。

  除非萨特里克本人当场出现自证,抬出王子的身份,否则不管她说什么,都有满脑子桃色的傻瓜非要往“私会”那方面生搬硬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人也真是般配得很。

  全是一等一的麻烦精。

  正在她专注思考对策,贵族们又被阿维娅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时,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身影则不着痕迹地绕过层层叠叠的群众,悄悄走到了灯光的阴影中。

  她微微弯下.身,借着棕发少女裙摆的遮掩,忽然伸出手去,在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狠狠推了对方的后腰一把!

  ——本来柯露斯塔的高跟鞋功底就只能保证她不要平地摔,这冷不丁的一下推搡,当场便让她狼狈地向前踉跄了两步。

  棕发少女在心中暗骂一句,但好在下黑手的人力气不大,她蹦了两步后顺势福至心灵地扶住了一旁的餐桌,动作幅度微小,并没有引来围观者的注意。

  然而,她虽然停下了,但手中的青梅栀子酒却收不住惯性。

  那盏盛着青色酒液的高脚杯随着柯露斯塔前倾的动作滑脱出手,就像是开了半倍速慢放一样,人们的眼珠随着抛物线慢慢向一侧移动,直愣愣地盯着它朝一旁的红发少女砸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宽口酒杯好巧不巧,正正倒扣在了阿维娅那张掩不住得意的小脸上!

  然后在一片静默中,功成身退地落到地面,“叮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柯露斯塔:“……”

  阿维娅:“……”

  下黑手的灰裙少女:“……”

  吃瓜贵族们:“……”

  玻璃破碎的声响惊扰到那群宫廷乐师,打断了悠长的舞曲,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之内安安静静,连空气都仿佛凝滞在了这一刻。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散发花香的特产酒种泼了红发少女满头满脸,一滴滴青绿色的粘稠液体顺着她小巧的下颌曲线划下,拉出代表品质优良的长丝,慢吞吞地落在满地玻璃残渣之上。

  “……”

  柯露斯塔垂下眼,看了看酒杯的尸体。

  好样的,英雄。

  然而在此情此景下,英雄的献身只会激起反派的怒火——在落针可闻的静默中,阿维娅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化着,先红再白,最后定格在了一种看上去颇为不妙的铁青色上。

  被众人目睹了尴尬时刻的她又羞又气,狰狞眼神也控制不住地向柯露斯塔身侧的灰裙少女瞪去,像是要吃人一般,差点就把这小姑娘吓得扭头便跑。

  ——明明在她的计划里,只被泼湿衣服就已足够……阿维娅在心中恨恨道,都是这个蠢货害她丢人!

  柯露斯塔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对“是谁阴她”这个问题,也有了八分了然。

  原来是团伙作案?那这个阿维娅也不算傻得没救。

  只不过……她背后的大树查尔斯家族,恐怕是真没救了。

  棕发少女轻轻眯了眯眼,原本准备好的辩解说辞也被重新咽回了心中。

  阿维娅的造谣本就无需为惧,只要一会儿萨特里克摆出王子身份亲自解释一通,再稍微哄哄阿维娅,这些暧昧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反正贵族们对阿维娅也知之甚详,但凡带点脑子,都只是将今天这场闹剧做看戏;至于那些不带脑子的,则更不必多管,自有王子殿下一党抢着帮她清理,根本无需柯露斯塔操心。

  而皇室他们则应当会在舞会之后对查尔斯家族动手,萨特里克也还需要做几天模范未婚夫,以不落人口实……

  还是稍微留一线,暂且别对阿维娅下手太狠吧。

  反正从自己这方面考虑,她人微言轻,在大众目光里还只是一个没地位的、靠巴结格罗莉亚才能参加舞会的平民……

  在这种情况下独自解释,唯一的可能性也只会是越描越黑——倒不如暂且让上一步,叫阿维娅先尝尝甜头,自以为这场计谋大获全胜再说。

  思及此,柯露斯塔轻轻勾了勾唇角,抬眼望向看上去已经愤怒至极的阿维娅,闭起嘴巴,选择了一语不发。

  等她觉得自己飞上高空后,再扯断她的翅膀、打断她的支柱,让她跌成最为凄惨的模样——

  这样才能称得上是“打最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