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边上, 一抹白影飞掠而过,遥遥有海鸥的叫声从天空中传来,被浪花裹挟的海水飞溅在礁石上, 发出“噼啪”的轻响, 不远处有一块沙子动了动,忽的从里面冒出来一只小螃蟹,它挥了挥钳子, 有些忌惮地绕开礁石后的两个女孩, 摇摇晃晃地向着不远处的海洋冲去。

  柯露斯塔笑嘻嘻地将纯金色的沙滩蔷薇放入乐缂丝的手中, 后者一边新鲜地听着她介绍“这种花可是从沙子里长出来的哦”, 一边好奇地寻找花束纸底端隐隐露出的沙粒,显然十分满意这份回礼。

  面容精致的女孩将鼻尖挨在花瓣上,馥郁的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 柯露斯塔望着眼前这副油画一般的恬然场景,在心中遗憾自己没有母亲那样的绘画才能,能够将这一幕永久地保存下来。

  浪花翻涌着, 一次又一次地抚摸岸边,富有节奏感的“哗啦”声一刻不停, 乐缂丝抱住蔷薇, 边被柯露斯塔稳稳地握住圈着花的手肘, 边靠近海边,小心翼翼地弯下腰, 谨慎又期待地触摸了一下自己从未见到过的海水。

  “一点都不冷哦。”她小小地惊叹道。

  “因为现在是夏天呀,”柯露斯塔笑眯眯道,“等你冬天再来这里时,它就会变得冷冰冰啦。”

  乐缂丝微微一愣,回过头, 冲她笑了笑,却并没有回应“冬天再来”的这个说法。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火红的夕阳擦着幽静的海水逐渐沉没,灼灼光线给海面镀上了一层波光粼粼的红。

  乐缂丝站在原地看着这副壮观的景象,夕阳那并不刺眼的光芒落在她的双眸里,乍一眼望去,就如同是眼前吞没红日的这一片大海。

  ——她在专注地看着海,而见惯这副景象的柯露斯塔,则在身后专注地看着她。

  金色眼眸因为光线暗沉的原因变成了略深邃一些的琥珀色,其中没有夕阳与海洋,唯有乐缂丝一个人的身影,便将一对眼瞳占的满满当当。

  当太阳逐渐西沉,有一大半都埋在了起浪的海水当中后,乐缂丝忽然转过身来,手中的蔷薇被光线渲染成了艳丽的橘红,饱满的花朵正在微微摇晃着,她将被海风吹散的黑发撩起到耳后,披着一身阳光,眉目温柔地冲柯露斯塔伸出了手。

  就像是在邀请她和着海洋唱起的歌,共同跳一曲只属于她们之间的舞步。

  “走吧,”贵族女孩优雅而柔和地说,“我们回家。”

  棕发女孩眨眨眼,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她牵过乐缂丝的手,在缓缓黑下来的夜幕中,一蹦一跳地带着对方向家的方向走去。

  ……

  当晚,或许是因为今天吹了太久的海风,柯露斯塔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

  她梦到了最初的海洋……与最初的诺比利大陆。

  荒芜而沉寂,古老而贫瘠,在最原始的那个时代,这片大陆上只有这块土地,它寸寸皲裂,裸.露出枯槁的壤层,几万年都因为干涸而支离破碎着。

  然而,它的身边却有一片大海。

  ——还是一片拥有庞然魔力的大海。

  随着时间的推移,海洋中的魔力渐渐侵染到大陆,既为荒芜的土地带去了生机,也形成了最初形态的“神力”。

  它静静笼罩在整块土地上,如同一圈透明的保护层,只等时机一到,便会孕育出有资格承载它全部力量的命定之人。

  被神力滋养着的这片大陆,不久后便产生了第一次变化——被海水流淌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棵小小的树苗,它碧绿、鲜嫩,顽强地从岸边土壤的缝隙中抽枝发芽,即便微末,却生机盎然,代表着整片大陆发生改变的开端。

  而在这棵树苗扎根后,仿佛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海中孕育出的生物也静悄悄伸出它们的足肢,头一次试探性地踏上了大陆的土地。

  海风将树苗结出的种子吹落,再由这些上岸的生灵带往大陆的东方,云层积聚,落下由海水蒸腾出的雨滴,经过很久很久的变迁,在这片土地的东方,有无数茂密的树木生长起来,逐渐形成了一座广袤无边的大森林。

  但海洋似乎还是不甚满意,它又开始用北方冰冷的海水不断拍打着大陆的土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土壤冻结、日渐被海水推移得堆积起来后,北地终于落下了第一片雪花,并在又不知多少年过去后,形成了许多拔地而起的孤高雪山——那里是极寒之地,既拥有最刀削斧刻的峰峦,也拥有最酷寒刺骨的冰川。

  望着自己的杰作,海洋翻涌着笑了起来,浪花不断拍打,像是达成了什么交易一般,它伸出手去,拥抱住了一小块大陆上的土地,并将对方的四周都淹没在海水中。这块土地被海洋划入到自己的领地,幽蓝的水也在不断蔓延、交汇,最终,在飞逝的时光里,它成功地把这块陆地变成了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

  诺比利大陆上所发生的一切改变,都应当归功于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而那笼罩在古老土地上的神力也缓缓开始涌动、凝结,它终于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去迎接将要发生在这片大陆身上的……某一些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光温暖,月光冰凉,一个昼夜的轮转后,有一双姐妹忽然出现在了大陆的中央。姐姐白发金眸,神圣而慈悲,身负一双洁白而丰满的六翼光羽;妹妹黑发蓝眼,冷酷而漠然,背后的翅膀除了颜色相反之外,都与姐姐的一模一样。她们紧紧牵着手,四顾了一圈空无一物的大陆后,便低语着某些不能让外人听到的悄悄话,漫无目的地沿着土地的纹路逐渐走远。

  ——繁茂的树枝发出新芽,藤蔓缠绕时绽放浅色的小花,当第一缕晨光洒在参天古木最顶端的叶片上时,东方的森林中走出了一位身负透明双翼的精灵,她眉眼温柔,手里拿着一包花种,所过之处都染上了草木的清香,此时正一边细细地向地面播撒种子,一边拍着翅膀,不紧不慢地朝远方飞去。

  ——北地的雪山寒冷而肃穆,奇绝的山巅上凝固着亘古不化的厚厚冰层,不知何时,却忽然有个身穿黑袍的男子正攀缘着峰沿,在雪山上如履平地般移动,一片雪花打着转落在眼睫,他抬起眼,目光沉沉,英俊的面容上满是如同冰川般的冷然与淡漠。

  ——西海的岛屿上,某棵高大的椰子树下,一位靠着树干小睡的美丽女子悠然转醒,她睁开浅青色的双眼,直直望向对面大陆的岸边,那一双瞳孔中毫无焦距,像是盲人的眼睛般,却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蓦然有一缕光彩瞬息划过。

  ——南方尽头,大陆边缘那最后一片荒芜的土地上,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弥漫的黑烟当中,她拥有殷红如血的嘴唇、苍白如纸的皮肤,此时此刻正眨着那双黑沉沉看不出半点光亮的眸子,冲着遥远的大陆中央,笑出了一个甜蜜而诡谲的弧度。

  在这六位初始的神明出现后,大海从远方传来了低低的波涛声,既像是欢庆的节拍,又像是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梦境到这,便戛然而止了。

  柯露斯塔从黑暗中惊醒,猛的坐起身来,脑中一片混沌,她茫然地望向从窗帘中泄露进来的如水月光,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半晌不得安宁。

  她犹豫了一下,心头不知为何涌上一阵奇异的悸动,身量娇小的棕发女孩深深喘了口气,赤着双脚跳下床,走到窗边,动作轻巧地拉开了半开半合的厚布帘子。

  夜幕之中繁星点点,一闪一闪,像在注视什么般眨动着眼睛,柯露斯塔沐浴在这片银色月光下,目光越过沉寂的小镇,像是能直接穿透那些昏暗漆黑的房屋一般,呆呆望向远处波涛汹涌的西方海岸。

  她盯着那处半晌,目光空洞无物,脑海中却忽然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拍子,似乎与海浪拍打沙滩时的节奏……

  一模一样。

  ——此时的柯露斯塔并不知道,在她长大后便会遗忘掉的这个梦境里所讲述的一切,正是史书上从未得到记载的、那个辉煌又漫长的神系时代的起源。

  而西赛德镇旁边的这一片大海,便是“起源的起源”……也是圣力之源最终选择落点于此的根本原因。

  -

  “露丝,我还想再去看一遍大海。”

  在得知自己明天就要与母亲返回王城的消息后,乐缂丝偷偷将柯露斯塔拉到一旁,凑到后者耳边,轻声地冲她提出了这个要求。

  柯露斯塔愣了愣,面色忽然变得消沉下来,忧心忡忡道:“你要走了吗,乐缂丝……”

  黑发女孩也有些低落地垂下眸子,深蓝色眼珠中满是临别的感伤与不舍。

  自小到大,身为公爵之女的她便从来没有交到过哪怕一个真心的朋友——在同龄人中,无论是查尔斯家总是一脸刁蛮傲气的红发女孩,还是希珀尔伯爵那个总是喜欢揣测别人心意的儿子——对于乐缂丝而言,他们都只是见面便需要挂上虚伪微笑的“利用对象”。

  可柯露斯塔不同,她不会用讨好或阿谀的语气称呼她“格罗莉亚大人”,也不会一举一动都带着虚情假意的亲密。

  在她的身边,乐缂丝既不用每时提醒自己注意公爵千金应当有的架子与礼仪,又不用每刻都警惕从未知之地袭来的恶意与阴谋。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天真无邪,每一个动作都是真心实意——只有与柯露斯塔拥抱时,乐缂丝才会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然而,即便有再多的难过,但她到底要比已经哭出泪花来的柯露斯塔更为坚强。等乐缂丝再度抬起头时,那张精致的小脸已经挂上了浅浅地笑容,她伸出手去,轻轻地用袖口揩掉了柯露斯塔眼角溢出的一滴泪水。

  “不要哭啦,‘我的小贝壳’。”

  柯露斯塔一愣,她扁了扁嘴,抬起头来,注意力却立刻被这个独一无二的称呼所转移了。

  她的名字是贝壳的意思,但从来没有人这样亲切地称呼她为“小贝壳”。

  乐缂丝见她终于止住眼泪,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黑发的女孩伸出手,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指尖顺了顺那头浅棕色的长发,压低嗓音,温柔地安抚道:“不是说好了吗?等我们长大以后,要一起去王城喂养那些可爱的猫咪……所以你不要哭了,开心一点,尽管我们这次即将分别,但不久的将来,一定还会再次见面的呀。”

  柯露斯塔抽了抽鼻子,把自己靠在对方的怀里,带着哭腔任性道:“你再叫我一遍。”

  “……小贝壳,”乐缂丝无奈地笑了笑,柔声说道,“我的小贝壳,你最乖了对不对?”

  “如果你喜欢我乖,那我就是全天下最乖最可爱的那个孩子。”柯露斯塔闷闷地说,“你喜欢我是什么样子,那我就是什么样子……因为乐缂丝,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乐缂丝微微一怔,复又笑了起来,她伸出手刮了刮怀中女孩的鼻尖,甜蜜又故意地问道:“比科维特还要好?”

  “比科维特还要好!”柯露斯塔想也不想地说,“因为……因为我只想拥抱你,却一点都不想拥抱科维特!”

  黑发女孩扑哧笑出声来,她握着柯露斯塔的肩膀,把娇气的小姑娘从怀里扒拉出来,伸出指尖点了点对方通红的鼻头,语气轻快道:“那好,作为你这个回答的奖励……等我们去海边时,我就再送一样礼物给你,好不好呀?”

  柯露斯塔眼珠一转,握住她的手,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好!”

  话音落下,棕发女孩眨了眨自己蜂蜜般鎏金色的眼睛,在心里偷偷地说:我也会送你一件回礼的。

  让你永远都能记得,你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做“贝壳”的朋友,长大以后将会跨过千里,前往王城当中……再一次找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找到你以后会变成你的女朋友!

  神系时代的世界观和设定还蛮庞大的,不写出来总感觉自己亏了亿点。如果有大大想看,就等完结以后写个番外,专门讲一部分神灵们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