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提夫人, 下午好。”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科维特敏锐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清脆嗓音,他微微一愣,正在进行切割的指尖抖了抖, “咔嚓”一声, 手下这枚原本完好无损的淡金色贝壳便应声而断。

  科维特:“……!”

  这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一枚!

  碧绿眼眸的少年沉沉叹了口气,只能庆幸好歹切面平整,一会儿还能稍微抢救一下。

  不过现在, 还是出去见人重要。

  推开桌上散乱的工具, 迈着急促的脚步推开房门, 意料之中的, 他一眼就望见了那名正冲麦提夫人开朗微笑着的棕发女孩。

  “露丝!”刚踏出房门的科维特赶紧冲小青梅招了招手,惊喜道,“你来找我玩的吗?”

  柯露斯塔回过头, 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外,相当无情地说:“不——我是来找你兑现上次的赌约的。”

  科维特的笑容僵在脸上, 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灰丧了下来。

  “……好吧,大忙人小姐。”他有气无力地说, “我们去花园——妈妈特意给你留了一朵最大最漂亮的, 就等着你来摘呢。”

  柯露斯塔眼睛一亮, 转向麦提夫人,兴奋地给了后者一个拥抱, 甜蜜地说:“天哪,夫人,万分感谢!我可真是西赛德镇最幸福的小孩啦!”

  麦提夫人揉了揉柯露斯塔的头发,得意地瞥了满脸不高兴的儿子一眼,接着低下头, 宠溺地吻了吻柯露斯塔的脸颊,满含慈爱道:“去吧,亲爱的……记得让科维特给你摘,千万当心,不要扎了自己的手。”

  科维特耷拉着小脸走到柯露斯塔身边,硬邦邦地说:“好了,走吧——赶紧把你赢去的赌注拿走,少在这里继续碍我的眼啦!”

  说完,少年便恶劣地喷了下鼻息,像个标准的幼稚鬼那样,狠狠转过身,一马当先地向门外走去。

  柯露斯塔跟在他的身后做了个鬼脸,向麦提夫人礼貌道别后,这才蹦蹦跳跳地跟上了竹马的步伐。

  科维特绷着一张脸,穿过竞相争艳的鲜花,踩着柔软细碎的沙粒,目标明确,径直来到了一株金光熠熠的硕大花朵跟前。

  蔷薇呈现出像柯露斯塔眼睛那样纯正的金色,甚至比脚下的海沙还要明艳三分,翠绿的根茎茁壮有力,将整朵盛开着的鲜花直直撑起,当赏花人细细看去时,竟然还能发现隐藏在花瓣上的点点金粉,此时,它们随着海风的吹拂轻轻摇曳,正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真不知道麦提夫人拥有怎样一双奇迹般的双手。柯露斯塔暗暗想,简直就像是乐缂丝送给她的童话书里,向荒芜大地播撒花种的生命女神那样神奇。

  在她走神时,科维特却已经自觉地捋起袖子,戴上手套,开始试图将这朵沙滩蔷薇从沙地里完完整整地薅出来。

  “你还生气呀?”柯露斯塔蹲下身,望着仍然紧绷着脸的小伙伴,托住腮帮子,非常讨打地说,“不就是没空和你玩吗,要不要这么幼稚。”

  或许是前段时间庞大的客流量催使,科维特手上动作娴熟得飞快,几乎是柯露斯塔话音刚落,他就憋着气蹭蹭两下,徒手将花茎上的尖刺拔了个干净。

  说来也怪,不知道麦提夫人究竟用了什么独门秘方,总之,与一般的花种不同,即便将已成熟的沙滩蔷薇的棘刺拔下,也并不会对它后续的长势造成任何影响。

  柯露斯塔:“哇!好厉害!”

  她语气真诚地赞美道:“看来我将要拥有一束整个诺比利最漂亮的金沙蔷薇啦!”

  因为柯露斯塔——至少听上去万分诚挚——的这一句夸赞,科维特看上去总算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叶绿色的眼眸轻轻瞟了柯露斯塔一眼,男孩一手握住蔷薇花的茎蔓,一手深深插.进沙地里,微微使力,向上一抽,便将保持着完整根部的花束全然拔了出来。

  柯露斯塔殷勤地拿过一旁特别定制的包装,配合着科维特的动作,在那朵连同着海沙的蔷薇被对方竖起后,这才抬手一托,将它稳稳当当地放进了色彩鲜艳的牛皮花束纸当中。

  完工后,科维特拍拍手抖落多余的沙子,挑了挑眉,看向面色欣喜抱着花朵的柯露斯塔,目光微暖,却仍旧顽固地木着神情,就是不给对方好脸色。

  半晌后,柯露斯塔才终于舍得把眼珠子从花朵上挪开,美滋滋地看向臭着一张脸的科维特,雀跃道:“真漂亮!不愧是被整个诺比利哄抢的花朵,我可真是赚翻了——噢,对啦,小麦提先生,如果我想把这束花转送给别人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科维特愣了愣,本来想克制着自己不和对方说话,但听到这个疑问,他还是忍不住地开了口,疑惑道:“送人?送给谁啊。”

  “我们家刚来的客人呀,”柯露斯塔笑眯眯地说,“人家好不容易来西赛德镇做客一次,总不能空着手离开吧?”

  “……这倒是没问题——反正这朵花是你靠本事赢得的赌注,自然是任你处置。”科维特无所谓地说,却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特地强调道,“但如果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咳,那就不能随便送给别人了噢!”

  “放心,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只要是朋友送的礼物——哪怕是一根野草,我也要妥妥当当地把它埋在花园里!”柯露斯塔笑眯眯道,“唔,不过,麦提少爷……您终于不生我的气啦?”

  科维特一愣,尴尬地移开目光,面色发红,却仍然强撑着说道:“……不行,哪儿有那么轻易——气还是要象征性地生一生的。”

  柯露斯塔扑哧一笑,弯下腰将那束蔷薇放在一旁的空地上,懒洋洋道:“好啦,不要再闹别扭了,等客人离开后,我就第一时间来找你玩怎么样?”

  科维特瞥了她一眼,牢记着刚才的教训,仍旧不想轻易答话。

  柯露斯塔噘了噘嘴,暗地里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仍然笑嘻嘻的不露声色,而是将左手放在前方做了个抓握的姿势,右手则两指轻捻,摆出了个科维特相当熟悉的动作。

  就像是在弹射弹弓一般——子弹所指的方向,正是对面男孩的心脏。

  “老规矩。”

  棕发女孩笑眯眯地望着他,金色的双眸就如同那朵蔷薇花般,被海平面上的太阳折射出点点闪耀的光芒。

  “不同意的话,就做出一个同样的动作,表示要和我对狙……”

  随着她的话,科维特放松了绷紧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慢吞吞地抬起手,逐渐上升到自己的胸前。

  柯露斯塔的眼睛亮了亮,脸上笑盈盈的绽开一朵花儿,继续说道:“而如果同意的话嘛——”

  男孩子碧绿色的眼眸中满是温柔与安宁,双手交叠起来,像是带些什么仪式感那样,郑重而平整地捂上了自己的心口。

  他在柯露斯塔金闪闪的目光中眨了下眼睛,也笑了起来,无比默契地接话道:

  “如果同意的话,那自然就要配合的……被你打中喽。”

  -

  布瑞薇乌家。

  苏莫勒的双手交叠,稳稳放在膝头,满头黑发又长又顺,如同一匹柔滑的丝绸,看得出是经过了长期精心的保养。

  她坐在沙发上,眼神直直望向墙壁上挂着的油画,虽然是主动要来找索格塔交谈,但却许久都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盯住那副画中的沙滩与浪花,和一枚栩栩如生的、被海水淹没了小半的扇形金蝶贝。

  “……那是黎卡娜的画作,”在这几近凝固的气氛中,还是索格塔率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沉寂,“来到西赛德镇后,她总是会带着画架跑到海边去,一呆就是大半个下午,直到画出满意的景色后,才愿意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

  画中浅金色的贝壳映出一圈圈彩虹般的光芒,海浪翻出雪白的泡沫,沙粒细碎且明亮,海天一线,云层低垂,让整幅画都显得梦幻而安宁。——这种最自然、最没有人为干扰的景象,是王城之中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看到的。

  “她从前就最爱画画……哪怕是在没什么景致的公爵府庭院里,也能把每片叶子都好好地涂抹出独特的模样。就连我母亲都称赞过,黎卡娜所绘油画中的功力与意境,甚至要超越很大一部分自诩难逢敌手的宫廷画师。”

  苏莫勒垂下眼睛,平静地说道:“如果不是阿弥瑞姆公爵执意让她放弃自己的爱好,投入到家族的发展当中……恐怕她也不会养成这样肆意妄为的性子,居然半声不吭,便只身一人跟着你来到了西赛德镇。”

  黎卡娜一直不像个合格的贵族,她活泼、爱闹而自主,不拘小节,却又固执得可怕,但凡是她认定的事情,不管是谁,用尽什么样的方法,都不能将她劝服。

  当她决定好要当一只自由的金丝雀后,哪怕是阿弥瑞姆公爵费尽心思打造出了一个光鲜坚固的笼子,也休想把她牢牢困住;当她决定好要跟随索格塔一起远走到大海之滨时,哪怕是最好的朋友苏莫勒百般反对,也没有办法挽留她的脚步。

  在王城这个名利场里,她既是个异类,也是活得最潇洒、最令人羡慕的女孩儿。

  虽然结局凄凉……但总归也是在短暂的一生中,度过了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即便苏莫勒如今嫁入塞伦特帝斯家族,事事顺遂,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自己年少时,也曾幻想过能像黎卡娜这样,遇到一位完全由自己选择的意中人,然后随他来到某个弥漫着温柔气息的小镇上,度过虽然朴实无华、但却没有勾心斗角与鲜血侵扰的平淡生活。

  她盯着手上华美的婚戒,只觉得自己与好友虽离别多年,人生诸有不同,却仍算得上“殊途同归”。

  她和她,都曾经幸福过,或者正在幸福着。

  ……从这样的角度再看,黎卡娜当时胆大包天的选择,也未必就是完全错误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了医院,实在没时间码加更,非常抱歉呜呜呜。

  小时候的剧情涉及到很多之前的暗线,可能还有个四五章的样子,希望大大们不要介意,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