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刺帛>第29章 喜欢

  福纨一行人走的水路。

  除了客船,还有几条货船沉沉地跟在后头。晨起他们进了涝州府地界,水道变窄变急,弯道极多,福纨扶着帆缆往船头看去,只见两岸山岩陡峭得像随时会落下石块,山顶覆了薄薄一层霜,被初升的朝阳染了燃烧似的红光。

  舱内木板嘎吱轻响。

  福纨扭头,白蝉正推开门走出来,似乎也没想到会遇见她,微微愣了愣。

  “早啊白姑娘!”

  白蝉嗯了一声,走到她身旁站定:“在看什么?”

  福纨指指外头:“日出。”

  白蝉随意跟着扫了一眼,视线又重新落回福纨脸上。她抬手替她将一束散下的头发夹到耳后:“差不多就来吃饭吧。”

  她说话动作都很熟稔,好像已经照顾惯了她。福纨脸色微红,目送她重新钻进船舱里,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也跟着进去。

  说实话,白蝉手艺很不怎么样。她做菜简单,无非就是水煮火烤将食材弄熟了就端上桌。可耐不住她总能变着法子办法弄到最新鲜的食材,肉质肥美鲜嫩,比干粮好吃了不知多少。

  要说上船后她和其他侍卫不相熟,那些人自诩正规军,骨子里有一股傲慢。他们有意无意排挤她,直到亲眼看她摸了颗小石子随手一弹就射了只山雀下来。

  这还没完,众侍卫目瞪口呆,只见她弯腰回收了那枚石头,随随便便一弹,又射下一只。

  一次还能算巧合,可这?到后面他们都麻木了,眼睁睁看着白蝉满载而归,而他们连钓个鱼都钓不着。当天夜里,船尾生火烤了鸟,那焦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侍卫忍了大半夜,实在馋得不行,你推我我推你派了个代表过来,扭扭捏捏跟殿下申请了两只山雀。

  此后还有人被白蝉精妙的技巧折服跑来讨教,白蝉自不会拒绝一心向武之人,他们过了几招,那人大惊险些当场扔了剑就要拜师。

  一来二去,白蝉俨然有取代侍卫长成为大姐头的趋势。

  不,这么说也不对,侍卫长本人都倒戈了,一口一个白姐叫着。

  话说回来,此时福纨和白蝉两人对坐在舱内,桌上一锅昨夜吃剩的水煮鱼片重新煮开了,泛着辣椒鲜香的气味。

  福纨算了算,说大约傍晚就能到北浔江渡口,之后便都是陆路。他们快马先走,货要稍等几日。

  白蝉闻言放下筷子:“浔江渡口往南顺路不远便是一剑峰。我出来也有些时日,理应去同师父打个招呼。”

  福纨想也没想道:“我同你一起。”她还未将怀疑女帝之事告诉白蝉,一方面是担心剑宗同陈氏的那些牵连,另一方面她也想亲眼看看白蝉的师门到底对她如何,也好做个参考。

  白蝉不知道这一节。她只当福纨是想和她一起去见师父,表情柔和了些:“你来也好。”

  傍晚时分她们在渡口落了锚。

  考虑到前几次有人劫车,福纨留了一整队侍卫负责押运钱粮,并几位官员从旁协理。她自己则要了两匹快马,说是和白蝉先往南去。

  侍卫长险些给她跪下:“殿下,您千金贵体,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属下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啊!”

  福纨道:“唔,可就算带上你们所有人一起,怕也打不过白蝉吧?”

  侍卫长:“……”扎心了。

  福纨安抚他:“孤这一路换了便衣,反比大张旗鼓要安全许多。如今南方局势不明,你们贸然押着粮草过去十分危险,孤先去探一探,如有需要打点的,就提前处理了,也好叫你们走得顺当些。”

  侍卫长八尺男儿险些感动飙泪:“呜呜殿下!”

  白蝉眉心微蹙,侧身往前走了一步,似有似无地挡着不叫他碰到福纨的裙子。

  交代完公事,两人也不再耽搁,翻身上马。

  南疆风貌和京城大有不同,官道旁连着几座茶亭看起来许久无人维护,乱七八糟塌了一半,马蹄踏在坑洼路面上扬起烟尘滚滚。

  头顶枯树轻晃,颇有种寂寥之感,走了许久也没遇见其他的行商客人。

  她们继续往南,不多时,便遥遥看见那高耸如云的一剑锋。

  福纨抬头看去,不禁惊叹了一声,只见峰顶云缠雾绕,隐隐露出飞檐斗拱,好似仙人修炼之所。山脚有一处小巧的驻马亭,她们刚栓了马,不远处的山门便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一名小童怯生生探出头来:“什么人?”他目光滑过福纨,落在白蝉身上,蓦地一亮,“师叔祖!”

  福纨:“……”那童子瞧着有七八岁,竟和白蝉差了两个辈分?

  她面露怀疑,忍不住又瞥了眼白蝉,只见这人面如美玉,连半点皱纹都瞧不出,被这么自然地叫“师叔祖”真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童子神色雀跃,将门完全推开,露出了后方的青石台阶。这山路铺着青石板,细窄蜿蜒,微微濡湿露水,一直通到目力所不能及的高处。

  他放下扫帚,恭敬行了一礼:“见过师叔祖!”然后抬起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白蝉唯一颔首:“师父呢?”

  “在的!”他答道,“您来得巧,宗主前几日刚闭关出来。”他视线又转向白蝉身后,“师叔祖,请问这位是……”

  按宗门规定,外来的客人须得提前几日奉拜帖才能上山。白蝉扫了一眼,抬手将福纨扯过来,简短道:“我新收的徒儿。”

  童子顺着点头:“原来如……欸???”他表情裂了,“您,您收徒了?”

  白蝉没说话,牵着福纨便往里走。

  天色已晚,她们今夜便打算在一剑峰歇脚。

  这山路又长又窄,背阴的几处石阶还生了滑脚青苔,实在是很不好走。白蝉干脆打横将福纨抱在怀中。

  福纨视线颠倒,低低惊呼一声,再看头顶树荫浓绿,四下唯有飞鸟桂林的扑翅声,便放松了些,乖乖靠在她怀里。

  白蝉提气纵跃,掠过台阶,柔顺黑发和白绸发带被山风吹得往后飘起,当真是翩若惊鸿之姿。

  不出半柱香,眼前便出现了一处平台,只见台中竖着块青石碑,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一剑峰”,笔锋有力,气势磅礴。

  以此为界,才算正式进了剑宗的地界。后方山林中开始能看见建筑、广场,还有不少田地。

  偶有剑宗弟子匆匆路过,看见白蝉便停步行礼,再继续往前赶。他们收敛的很好,福纨却还是感觉到了他们好奇目光投向自己。

  她有点脸热,道:“先放我下来。”

  白蝉依言照办,又问她是想先休息,还是先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

  福纨想两人风尘仆仆,就这么去拜访长辈实在失礼。她和白蝉一道去了厢房打水净了手脸,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她穿上剑宗入门弟子的服饰,同白蝉并肩站在一起,还真有点像师徒了。

  等到了大殿门口,福纨有点紧张起来,白蝉看着对师父很是尊重,却不知她师父会不会讨厌自己。

  哎,想也是会讨厌吧,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徒弟,才下了趟山就被拐跑了。不好好练武参破剑道,被个狐狸精勾得凡心大动,一心只想恋爱。

  福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迎出一名弟子,说宗主正在内殿等她们。跨进门槛时,福纨心跳有些加速,忐忑不安地跟着白蝉往里走。

  内殿静室,开门便见一副泼墨山水图。腾云涌雾的一剑峰,半轮红日挣出云层,洒下金光万道。画功粗狂豪放颇具俠气,边角题诗亦清隽。

  福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便听一老者朗笑道:“这副‘日满剑峰图’小友觉得如何?”

  福纨循声望去,只见蒲团上半躺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他衣衫褴褛边角的线头不规矩地垂着,姿态随意,单手支着侧脑。

  她心中微微一惊,方才她们进门时还未见到这位老者,不知他竟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里。

  “这画气势磅礴,意境深远,晚辈佩服。”

  老人摆摆手:“哎,老夫可不爱这些空话,具体好在哪里,你展开详细说一说。”

  福纨:“……”彩虹屁不够吗还要五百字小论文?她无奈,认真将那画重看了一遍,这回却看出了几分惊心。

  那翠意盎然的山峰,细看之下,却很像一柄肃杀巨剑悬于天地之间,挟卷着扑面而来极凶悍的戾气。

  日满剑峰……说是日满剑锋也可。

  福纨将这想法转述了。老人立刻眼前发亮,一骨碌从蒲团上跳起来,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相见恨晚道:“纵观宗门上下,这幅画也只有小友你能读懂,你我可真是知己啊!”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福纨一大跳。他搓手原地走了几步,犹嫌不足,竟想来拽福纨的手。

  白蝉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无奈道:“师父。”

  福纨:“?”等等,师父?她打死也不信古板像石头的白蝉竟有这么一个老顽童不正经的师父。

  老人不言,巧妙旋身,伸指轻飘飘往白蝉格挡的手臂点去,白蝉应声变招,错开他的手指。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变了好几招,最后对了一掌,白蝉微微后退半步。

  老人收势,笑道:“阿蝉,你内息运行不畅,心有杂念呐。”他顿了顿,“可是因为你这徒弟?”他含笑说话时如沐春风,此刻收敛了表情,整个人就显出如剑般锋利的磅礴气势,仿佛和背后那副肃杀的山水画重合了。

  白蝉挡在福纨面前,手按剑柄与他对峙。福纨仰头,能看出她脊背笔挺,肌肉绷得很紧,整个儿蓄势待发。

  许久,老人放松下来,抚了胡须道:“罢了罢了,老夫都这把年纪,难道还管死你不成?你这小徒弟我倒很中意,胆色不错,审美也好。你不要就让给我,正好给你当师妹。”

  福纨心中腹诽,有什么审美,不就是会吹你彩虹屁吗?

  白蝉将她往自己身边扯了一点,清清冷冷地:“不劳您挂心。”

  老人挑眉,意有所指地问她:“当真想好了?”

  白蝉点头,淡道:“我剑当如我心,自不会为些小事而折。”她眼神清澈明亮,映着殿内燃的烛火,本如深潭清冷的双眸中,头一回有了少年似的鲜活气。

  宗主负手立于堂中,打量了两人一会儿,点头道:“不错。我派剑道讲究心无杂念,无情道虽好,可若为‘无情’二字所困,反不如洒脱放手一搏。你年纪轻轻,能参破这点已很不错。”

  “只是,你既选了自己的道,为师便不再能教导你了,只盼你日后纵使历经艰难,也不要忘了此刻的本心。”

  他说话用了内力,声若洪钟,似能将话语深深刻进听者脑海之中。

  白蝉单膝跪下,恭声道:“徒儿谨记于心。”

  宗主笑了:“好孩子,去吧。”

  二人拜别了宗主,等走出大殿,福纨忍不住问白蝉,宗主所言究竟是何意。

  白蝉停步回身,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不是什么要担心的事。他也很喜欢你。”

  这个“也”字用得就很耐人寻味,福纨脱口而出:“那你呢,你也喜欢我吗?”

  白蝉默了片刻,薄唇忽然漾开了一抹清浅的笑。

  ——那样温热,那样鲜活,冷漠眉眼也跟着生动起来,如元宵夜里她送的那盏灯,迎风烈烈地烧起来,直烧得福纨心中滚烫。

  手被执起,福纨能清晰地数出对方的脉搏,和自己一样激烈地跳动着。

  白蝉淡道:“自然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