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刺帛>第23章 醉娘【一更】

  福纨想象过她会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也想象过她会彻底无视自己,甚至想象过她直接提剑捅人,却万万想不到白蝉竟会当街拦人,只为了质问她为什么入她的梦。

  ——是你自己乱做梦,难道还要怪别人不成?福纨忍了忍,道:“做梦是寻常事,白姑娘莫要多想了。”

  白蝉却不依,认真地说:“你说的不对,我以前从不做梦。”

  福纨心说好哇你这是摆明了要赖上我。她道:“那你说说看,都梦到了些什么?”

  不问还好,这一问,白蝉的面孔可疑地泛出酡红。她视线躲闪:“问,问这做甚?”

  福纨坦然:“先说好,若是我没做过的事,那一定是你自己虚构的,可不能赖我。”

  白蝉困惑:“没做过的事?还能有什么?亲也亲了,还拉过手……”

  这回轮到福纨脸红了。她一边脸红一边腹诽,心想你不懂的花样还多了去了。福纨轻咳一声,绕开这个话题,道:“那,你既然总梦到我,为何却不肯早点来见我?”

  白蝉沉默下来。

  时近傍晚,盏盏灯笼亮起,巷口处投来昏暗的微光,将她们的影子斜映在曲曲折折的石墙上。光看影子,俩人好似亲密无间地紧贴着。

  福纨又等了一会儿,道:“时辰不早,我得回宫去了。”

  白蝉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干的话。她问:“殿下,那卷相柳图……等查完了,可否物归原主?”

  福纨愣了一下,又听她补充道:“倒也不是想要那画,只是,那日我看到它,好像模糊想起了一些旧事。”

  福纨道:“旧事?”

  白蝉顿了顿,方道:“其实我……不大记得五岁上山之前的事情。但那天在地宫,我脑中突然多了些零散画面,不算太清晰,但……”她皱眉,“我隐约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

  “忘记?”

  她摇摇头,道:“兴许多看看那画,就能记起来了。”

  福纨还是心软,见不得她为难,便答应了下来,约定三日后到太傅府上见面。

  ***

  头顶悬着军令状的大理寺办事效率很高,一夜之间便写好了文书呈到女帝跟前。

  司天监监正刘训的尸体已经验过,他中的乃是一种即时发作的烈性鸩毒,与此同时,仵作在他后牙槽中找到了一枚破损的毒丸,经裁定他们一致认为是刘训本人畏罪,于刑讯过程中咬碎毒丸自尽。

  然而,福纨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个真心赴死的人,绝不会在死前最后一刻露出那样怨毒又不甘的眼神。她曾试着给尸体敛目,无论如何也闭合不上——刘训死不瞑目,因为有人暗害了他。

  女帝漫不经心道:“帝姬,你说呢?”

  福纨保持沉默,半晌,道:“儿臣并无异议。”

  事发当时只有她和刘训单独待在那监室中,若是他杀,第一个该怀疑的便是她。

  女帝收回视线,她并不关心这蝼蚁一样的小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随口下了判决——监正刘氏一族意图谋反,处极刑,监副监管不力,抄家流放,其余诸人革职查办,整个司天监自此彻底废免不得再立。

  此事不咸不淡地揭过,众臣转头开始商议南疆大旱之事,比起一个无足轻重的刘训,还是迫在眉睫的赈灾事项更重要些。

  听闻南疆已经乱了起来,饿疯了的百姓根本顾不上什么律法,连上头运送的赈灾粮都敢一拥哄抢。当地已经隐隐有些暴|动的苗头,地方官眼看着压制不住,一天三封信向京中加急求援。对此,众朝臣各持己见,有人认为应当委派钦差大臣带着赈灾粮款南下好生安抚,也有些激进派,譬如大司马的人,觉得应当加派军队驻扎南疆,否则给再多的钱粮也是便宜了哄抢的刁民。

  几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下朝时,福纨本打算往大理寺转一圈,谁知中途被宋阁老拦了下来。

  这位阁老大人算起来是皇帝的堂叔,历经两朝,在朝中很有些威望,他一张褶子脸皮笑肉不笑,客客气气问帝姬殿下近来可好。

  福纨瞥了他一眼,道:“孤好得很,有劳大人挂心了。”

  宋阁老笑容更甚:“那就好,那就好。那日之事,老臣还未找着机会向殿下赔罪,实在惭愧。”

  福纨奇了:“大人何出此言?”

  “这刘训狼子野心,竟敢谋害陛下。那日他在朝上胡言乱语诬陷您,都怪老臣眼拙,没能瞧出他的险恶用心,还险些冤了殿下,实在是……”

  福纨瞧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模样直想笑。她哼了一声:“冤了孤?哪里有冤,孤腹中确实怀了孩儿,阁老大人莫不是弄错了什么?”

  宋阁老被怼得一愣,赔笑道:“是,殿下既如此说,此事又交由胡太医看过,自然错不了。”

  说这话时,他眼中精光闪动。福纨便知他并不老实,估计已经找了胡太医了解过前因后果,知道她是假孕。

  宋阁老以为福纨定会心虚,谁料她只是笑了笑。

  “大人是在威胁孤了?”福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若有本事,尽管告到陛下面前去,你我各执一词,孤倒要看看,她是愿意信孤,还是信你?再或者,赌她肯不肯冒这风险,剖开孤的肚子来看个究竟。”

  宋阁老的表情险些没端住:“你——”他脸上横肉抖了抖,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殿下倒也不必激老臣,只是万望殿下珍重自身,别一个不当心吃错了东西,伤着‘孩子’不说,还祸及母身。”

  “东宫的吃穿用度都由女帝亲自过问,大人觉得陛下会害孤?”

  宋阁老眼中闪动着恶意的光:“老臣不敢,只是怕底下人做事不当心,疏忽了。殿下,您瞧大理寺不也如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不还是叫那姓刘的服毒自尽了?”

  福纨微微眯起了眼睛,没答话。

  宋阁老目的达到,便也不多纠缠。他拱了拱手,另起了一个话头:“贤亲王的几位世子都是青年才俊,殿下若有闲心,可去他府上坐坐。”

  福纨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宋阁老道:“与其等将来,贤亲王世子过继中宫得了储位,殿下要同京中无数贵女相争,倒不如您趁早讨了世子欢心,都是一族的手足,老臣定不会叫殿下吃亏。”

  福纨冷笑:“孤虽病着,却还没有糊涂。阁老大人,您这般岁数的人,竟也会白日做梦?”

  宋阁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直骂她不识好歹,脸上却还得赔出笑,承认是自己糊涂,殿下不愿也就算了云云。

  谁料福纨连多个眼色都没施舍给他,径自擦肩而过,往外去了。

  周遭众人各自围了小圈聊天,都或多或少注意到这里,见宋阁老平白吃了那么大一个瘪,平素与他不对付的人都幸灾乐祸地暗爽起来。

  宋阁老脸色愈发发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帝姬而已,眼下是女帝昏了头才信她的鬼话,往后他倒要看看,这人还能得意到几时?

  ***

  大理寺殿宇森严,房屋构造深邃,且有不少地下建筑,越往里走,就越是阴森恐怖,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心理上的压迫感。

  这地界血腥味颇重,走道与拐角处供奉着小神龛,都是些可镇百鬼的凶神猛将,有画像也有雕塑,幽幽烛光映着青面獠牙的神像,更添了几分恐怖之感。

  福纨便走在这样一条走廊上。她本就不喜这样的肃杀之感,今日又是一人独行——寺正有事告了假,她只得一路匆匆疾行,谁知刚过拐角,却撞上了一个人。

  “唉哟!”那人向后跌坐在地上,手中卷宗散了满地,眼泪汪汪捂着被撞红的额头。

  福纨稳了稳,低头看去,忍不住“咦”了一声。只见那人穿着不合身的大理寺官服,身量纤纤,声音清朗,再看胸到腰臀的弧度,分明是个少女。

  福纨愣了愣,她可从未听说大理寺还招过女捕快。

  这姑娘抬起头来,鼻头红红的,眼睛像小狗一样乌黑圆润,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

  福纨心软了一点:“你没事吧?”

  姑娘呆呆望着她,猛地回过神惊跳起来,一边说“抱歉”,一边跪在地上收拾四散的文卷。她手笨,收了半天还是一团乱,又抬起头对福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福纨看不过去,蹲下来,三两下收拾好卷宗交还给她。

  她吸吸鼻子:“多,多谢。”

  福纨端详了她一会儿,忽觉出几分眼熟:“你叫什么?”

  “啊?”她受惊地抬头又很快低下,小声说,“醉,醉娘。”

  “你在大理寺当差?”

  醉娘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细白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紧张。

  福纨也不好逼问她,扶她站稳,道:“这没事了,你去忙吧。”

  醉娘抱着卷宗,怯生生瞥了她一眼。福纨当她还有话要说,干站着等了一会儿,却见醉娘低头站着,恨不能整个人都缩到她抱着的卷宗背后去,只露出通红的一双耳朵。

  两人默默无语,福纨扫过她抱着的那几页纸,视线突然一凝。

  她一步上前,翻过第一张纸细细看了,果然,是一份验尸报告。

  “你是大理寺的仵作?”

  “唉……唉?”醉娘紧张兮兮地轻扯了她衣袖,为难道,“这个,这个不能给外人看的。”

  福纨淡定:“不是外人就能看了?”她毫不心虚地翻出林相为方便出入而交给她的大理寺腰牌,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是来协助你家大人查刘训案的,不信你且去问。”

  醉娘将信将疑打量她手中的腰牌。听见少卿的名号,她睫毛忽地一颤,垂眸道:“知,知道了,那……大人请随妾身来。”

  她看着柔弱,脚程却快,七弯八绕便将福纨带到了一处偏远的地下走廊。

  这处比先前审问刘训的刑房更深入地下,甬道上下左右全是青石板壁,透出阵阵阴寒。即使福纨穿了冬衣,也不由觉得有些发冷。

  她问还有多久,却见醉娘停住脚步,旋开一处石门:“到了。”

  福纨原以为走廊已经够冷,谁知门一打开,竟像是开了一座冰窟,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还混合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味,像是腐臭,又像是蜡燃烧融化散发而出的刺鼻味道。

  室内燃着幽蓝的烛火,福纨眯眼看去,待看清里头景象,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绕是她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那是一处宽敞的石窖,冬日还摆着冰盆,最惹眼的是房间正中的石台,并排躺着六七具尸体。

  尸体以白布覆面,胸腹被整个剖开,血淋淋的心肝脾胃整整齐齐排在一旁。

  醉娘似是习以为常,道:“您找刘训?他是东南角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