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虽是剧毒, 然而若是剂量不大,并不会立即死去,而是在精神亢奋的情况下才会突然发作。”沈清书自医馆出来后, 反复琢磨着这段话。

  也就是说, 即使守备提前中毒,也完全可以拖到温雪儿在他身边的时候才出现死亡症状。

  得先知道他那晚去了哪里才好,沈清书神色一亮。

  然而当她好不容易买通守备府的下人时, 才得知守备的马夫在昨夜因喝醉酒失足落水, 已经死了。

  死......了?怎会这么巧?

  这段剧情是横生枝节, 原文中毫无对应, 沈清书意识到自己纵是手眼通天, 也无法再从原文里抠出些什么了。

  嗯?手眼通天?沈清书突然想起了原文里另一段剧情。

  京城里还真有这么一个地方。

  云来赌坊。前堂开赌场, 后堂尽是些信息交易的生意。只要钱给够, 连当今圣上耳朵上有没有长痣都能给你扒出来,不过这地极少人知道。

  不巧,沈清书看过原文,便是知道的其中一个。

  沈清书入到云来赌坊时,眉头下意识地紧皱起来。

  杂,乱,吵。

  由于不清楚谁是管事的,她只能站在旁侧观察了两盘。后来不知道为何被挤到赌桌前, 硬逼着自己也下了注。

  不过,竟赢上了三几把。

  突然,余光里出现了一个刚从内堂走出来的伙计, 沈清书便收好银两,顶着骂声退出了赌局。

  “四两银钱够吗?”她按着原文的暗号对接。

  对方不动声色:“七两才够。”

  “可我只有五两。”

  “客人请。”

  穿过长廊,沈清书被引至一间幽雅的屋子, 精致的雕花檀木随处可见。

  有个男人正背对着她闲闲地逗着笼子里的青鸟。

  “老板,有人来了。”

  那男子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竟带着一张面.具。

  真够谨慎的,沈清书心中冷笑。

  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徐徐把刚才赢的银两递给伙计:“这些换京城守备出事前的行踪,够吗?”

  面.具男低低地笑出来:“竟拿着从我这里赢的银两来和我做交易,算盘打得够精。”

  沈清书心中咯噔了一声。这都知道?

  她咳了一声:“我还有些银票,都给了就是。”

  “不必了,不过就一条行踪,值什么钱?守备那日除了在官邸,便是去了一趟醉仙居吃酒。”

  沈清书心中一动,微微颔首后转身就走。

  待她的身影离云来赌坊越来越远,默默观察着的伙计才回来:“老板,走了。”

  “马上派人告诉端王。”

  伙计皱眉道:“既是与端王有关,何必告诉那女子呢?”

  “她出了银子,不说怎行,”男子顿了一下,“况且让她知道些也无妨。离真相越来越近,却永远触摸不到关键一步,这样折磨人,才更让端王满意啊。”

  “沈二小姐又来啦,这次也是来找元老板的?”一入醉仙居,便有认得她的小厮迎上来。

  “昨天晚上京城守备是不是来过这里喝酒?”

  小厮愣了一下:“是,他来过。”

  “他和谁一块喝酒?”

  “我是迎客的,内堂招待不干我事,所以还真不知道。”

  “我知道。”沈清书背后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她徐徐回头时,目光忽地定住:“秦洛洛。”

  “昨晚我恰好在醉仙居,沈子岸又来找我说些无聊的话,我后来就多留意了几眼,发现他去和京城守备喝酒去了。”

  沈清书轻轻皱眉:“只有沈子岸?”

  “还有一个官大人吧,但我也不认识。”

  “有一种毒它无色却略苦,若要把它放进昨晚他们喝的酒里,能察觉得出来吗?”

  秦洛洛想了想:“若是剂量不大,是有可能察觉不出来的。”

  沈清书脸色微变:“沈子岸为何要和京城守备喝酒?他们是熟识?”

  “沈子岸与谁是熟识怕是沈二小姐比我更清楚些,我只知道沈子岸来醉仙居来得勤,与谁都容易搭上话。”

  沈清书的思绪渐乱,不知不觉中竟又走回了沈府。

  穿过庭院的曲折回廊时,沈清书似感应到什么,突然把目光投向假山旁边的身影。

  沈子岸竟在池子边钓鱼,但他钓上来后又马上放下去,而后继续钓。

  沈清书走到他旁边:“你这一日日的,就没有可做的正事?”

  “姐,我最近已经不闯祸了,连爹都不骂我,你就别管我了。”

  沈清书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语气佯装淡定道:“你朋友死了,也没空缅怀缅怀?”

  “哪个朋友?”

  “京城守备啊,你昨晚不是刚和他喝过酒吗?”

  “若喝过酒就是朋友,那我的好人缘可就布满京城了。”

  “无缘无故的,你怎么和他一起?”

  “昨晚忘了揣上钱袋了,自然得去蹭酒喝。”

  沈子岸说完后,才突然恍然大悟过来:“姐,你是不是在帮温雪儿调查呢?”

  沈清书干脆利落地承认:“是,我坚信她是冤枉的。”

  “按理说啊,守备为官,肯定与人结过仇,只是谁让温雪儿倒霉,偏撞上了他嗝屁的时候,不管你信不信她是冤枉的,这替死鬼她都要当定了。”

  沈清书微微蹙眉:“沈子岸,你当初不还喜欢过人家吗?如今怎么也——”

  “我喜欢过的姑娘多了去了。”

  沈清书深吸了一口气:“昨晚还有谁和守备一起喝酒?”

  “他手下呗,”沈子岸想了想,“你怀疑什么了?”

  沈清书看着他的眼睛:“有人事先投毒。”

  “酒菜是大家一起吃的,若守备中毒,那我也逃不了。”

  沈清书不死心:“果真是一点点端倪都没有?”

  “我发现没带钱袋本来就要走了,后来发现守备那桌的酒菜已经上了,我便凑了上去。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莫非是在官邸里就已经中毒?沈清书心中起疑。

  “不过,”沈子岸一拍脑袋,“我记起来了,昨天那日有人醉酒闹事,我和守备都曾离座去看热闹。”

  沈清书心中一动,是的了,即使酒菜没办法直接下毒,但若在守备一人用的酒杯或茶碗上做手脚,是完全可以的。

  “闹事的有没有被官府抓起来?”

  “闹事的一方是端王府的人,谁敢抓?还不是看了就散?”

  种种纷乱的思绪在这一瞬间拧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天色微暗,淅沥小雨轻飘飘地网住这天地间。沈清书撑伞走上清露寺时,路上仅有几许行人,四周一片寂静。

  佛像肃穆,连带着她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直到余光中出现一双白底缠金线的靴子时,沈清书才敛回沉肃的脸色。

  端王脸上似笑非笑:“沈清书,你不是向来不待见我吗?如今竟还约我到这里礼佛,真不知说你什么好?”

  “端王看到佛像难道不会心虚吗?”

  端王愣了一下,随后大笑:“几日不见,你越发天真了。”

  沈清书微微一笑:“想必端王一路上来也累了,听闻后院有个竹堂,去那里饮茶相谈想必清雅。”

  端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番,最后说了句:“好。”

  葱绿的茶叶在浮沫下一点点地旋转着下沉,就如端王此时的心境一样。淡定如他,在发现沈清书嘴边一直挂着诡异的笑容时,心中也会忐忑不安。

  沈清书煮好了茶,徐徐扬起茶壶,让清液直流而下,茶杯将满时,她不紧不慢地止住,随后将其拿起递给端王。

  端王却让她的手一直悬在半空中。

  沈清书微一挑眉:“茶是你看着我煮的,可没有下毒啊。”

  端王面无表情地接过后,又将茶杯放下了。

  “茶杯茶壶都是庙里的,我更没机会抹毒了。”

  端王眉梢轻动,而后又笑了:“你啊你,绕好大的弯子呢。”

  沈清书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随后问:“这鸢尾当真这么神奇?还能提前算计毒发时间?”

  “我也觉得这毒还真不错。”

  沈清书眼中泛起波动之色:“端王真是一点也不忌讳我知道真相。”

  “知道又如何,你毫无证据,还不是只能看着温雪儿被判刑?”

  “端王,你强掳温雪儿,我将她夺回,本就是再公平不过了。你哪来的这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

  “不不不,不是对她,只是对你和沈清越不满罢了,既然你俩不能动,那动温雪儿一个孤女总可以吧,不仅容易算计还能借着她敲打敲打你们沈家。”

  沈清书冷笑:“端王好算计。”

  “如何?你今日是来求饶的?”

  沈清书摇摇头:“我胆敢劳烦端王亲自过来,手中自然有筹码。”

  “和你说话真是痛快,我倒好奇是什么筹码,”端王眼神殷切,“说吧。”

  沈清书缓缓转动着茶杯:“端王,茶水喝够了吗?我们去佛堂说话吧。”

  端王表情微变。

  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思地回到佛堂时,端王不留痕迹地把袖中的匕首滑到了手心处。

  猝不及防地,沈清书伸手推了供品桌上的小铜像一把,它摇晃了几下后,“嘭”一声摔到地上。

  端王看着应声落地的铜像,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沈清书俯身将铜像抱起,道:“好脆的声音啊。”

  沈清书之前不曾想过,作者在前半本书里对反派的那些描述,此时会成为她威胁端王的筹码。

  “沈清书,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清书讥讽道:“我猜这庙里空心的佛像绝不止这一尊吧?端王私铸铜钱,竟把手伸到寺庙里来,我也是佩服。”

  端王的眼中蓦地闪过一抹戾气。

  沈清书眼尖,及时发现了他手中的那柄闪着银光的冷器:“端王,我在房中留了书,说是今日约端王到清露寺面禅,若到晚上不见我回去,就赶紧派人过来接。”

  端王毫不慌乱地把匕首收回:“沈清书,我小瞧你了。”

  “得端王高看,反而让我有些心虚了。”

  端王看向正中的大佛:“说你的条件。”

  “空心佛像,我手中一个,家中一个,虽然知道我今日一走这里的佛像又都会立刻被换成真的,不过仅凭我拥有的两个也足够让晋王好好勘察一番了,”沈清书不徐不疾地说,“我知道你不会亲自站出来认下指使投毒的罪名,但我要你那位亲自投毒的手下到官府自首,把温雪儿换出来。”

  端王负在身后的手骤起青筋,似在极力忍耐,良久才说了一句:“好。”

  “对了,为何独独挑中守备啊?”

  “本就失了势,踩上一脚,无妨。”

  沈清书叹了口气:“我就在这里等着,只要听到自首的消息,我就让人把家中的铜像一并送来。”

  端王不过招了招手,佛像后的帐帘处便突然走出一个黑衣人。

  沈清书倒吸了一口冷气。其实即使刚才端王不拿出匕首,也会有人在暗处将自己一击毙命。

  端王对黑衣人耳语了几句,随后黑衣人快速地溜了出去。

  端王幽幽地对沈清书说:“我得看着你。”

  昏黄的暮霭丝丝缝缝地落进来,微微照亮了一直在阴影处的温雪儿。

  直到听到开锁的声音,她才沉沉地睁开眼皮。

  “昭安郡主。”温雪儿的眸色里尽是惊讶。

  昭安郡主俯下身,细细地看着她:“两日的幽禁,虽然憔悴了些,但还是这么好看。”

  温雪儿不明她的语意,身子微微往后缩:“内监这种地方,怕是不适合郡主来。”

  “我也不想来,”昭安郡主神色复杂,目光落在自进来后一直放在栏门边的酒盏上,“但我觉得有必要来亲自送送你。”

  温雪儿随昭安的眼神看过去,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声音微微颤抖:“郡主要我自尽?”

  昭安郡主的眼眸里充满怜惜之情:“对不住了温雪儿,我再喜欢你的美貌,如今也不能不狠下心了。”

  “郡主为何——”

  “你可知道沈将军为何被突然调离京城?沈家义女把京城守备给杀了,你说圣上会不会联想到沈家去?明日就是审你的时候了,已经有不少觊觎沈家地位的人暗中备好了脏水,随时泼上一把,所以,这场会审就不该有。”

  只惊诧了一瞬,温雪儿便平静下来:“我若自尽,别人便说我畏罪,一样坐实了罪名。”

  “不——你在狱中何来毒酒?定是背后之人要灭口偷偷潜了进来,如此一来脏水就被引开了。”

  温雪儿的琉璃眸此刻又清明了几分:“似乎这样也不错。”

  昭安郡主的表情有几分惊喜:“难怪沈清书这样喜欢你,我现在也快了。”

  沈清书若知道……温雪儿的神色忽地变得悲怆。

  不知道她会不会嫌我懦弱。

  昭安郡主见她的脸色突变,问:“你是后悔了吗?”

  “一杯酒下去命便没了,郡主总要给些时间我缓一缓吧,”温雪儿抬眸,“我有一个问题。”

  “不答你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为何要相助沈家?”

  “一来沈将军绝不能倒,二是沈清书那疯子,为了救你说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来,我懒得看,只能提前料理了。”

  温雪儿嘴唇微弯:“郡主很喜欢沈清书?”

  昭安郡主倒也不遮掩:“世上美人甚多,个个我都喜欢,只不过沈清书是其中让我觉得格外有意思的一个。”

  温雪儿嘴角的弧度深了些:“她是......很特别。”

  “好了温雪儿,只需忍一会,你就可以解脱了。”昭安郡主亲手拈来酒杯。

  温雪儿心中如蚁噬着,眼神一点点地暗沉下去,然而还是缓缓伸出手去接过酒杯。

  酒液滑入喉咙的时候,她看见了昭安噙笑的嘴角。

  ......

  侍女匆匆跑上清露寺的时候,手中还抱着一尊用布包裹着的佛像:“二小姐!照你的吩咐,我在官府门前候着,看见有人前去认罪了,听说连证据也一并呈上,这下温姑娘可以洗清冤屈了。”

  一抹喜色爬上了沈清书的眉梢:“何时放人?”

  “小姐如果此时回去,应该能接到人了。”

  沈清书松了一口气:“把铜像给我,你且回去。”

  侍女福了福身,高兴地走下台阶。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沈清书警觉地回头:“我们都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两清了。还是你要继续和我斗下去?”

  “铜像的事你如何知道的?”

  沈清书心生一计,故意撩拨起他的猜疑:“除非完完全全由你亲自经手,不然总是容易泄露的。”

  “你日后最好把嘴巴闭上。”

  沈清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也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我等小民。”

  沈清书懒得和他继续纠缠,匆匆下了清露寺,往内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