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月睁眼时,是一片白,她缓缓的眨了眨眼,不知道这是哪里,消毒水的味道窜至鼻间,不太好闻。

  “阿月,你怎么样了?”温遥看到她醒来,连忙问道。

  温淮月侧头,看到温遥坐在她的床边,眼神担忧的看着她,孟望则站在她身后。

  “遥姐姐……”温淮月的嗓音沙哑的不行,她微微咳嗽了几下。

  孟望立马给她端了一杯水,温遥接了,亲自喂给她,“喝点水,慢点。”

  温淮月喝了几口,才觉得嗓子润了一点,她环顾了四周,才发现这是医院。

  医院?

  温淮月后知后觉,忙问“遥姐姐,季婳姐姐呢?”

  “她没事。”温遥说,转而又皱着眉,“阿月,你太莽撞了。”

  听到季婳没事,她松了口气,又看到温遥挺着大肚子来医院看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遥姐姐,又让你担心了,下次不会了。”

  “阿月,你以后不能再这么莽撞了,万一有什么好歹怎么办?你姐姐怀着孕,别让她担心。”孟望温声说着。

  温淮月愧意一笑,“我知道了,遥姐姐,姐夫,对不起。”

  温遥叹了口气,担忧道“你这两条腿可能要留疤了,以后都不能穿裙子了。”

  温淮月并不在意,反过来安慰温遥“没关系,以后肯定会有办法去疤的。”

  温遥没待多久,她怀孕已经有八个多月了,大着肚子在外面实在不方便,医院味道也不好闻,对温淮月叮嘱了几句,被温淮月催回家了。后面都是由孟望来照顾她的。

  她的小腿伤的很重,丑陋的疤痕一块块布在上面,每次疼起来的时候简直要命,特别是晚上,又不敢翻身,只能咬着牙挨过这一身痛苦,大冷天里,经常疼出一头冷汗。

  这都不算什么,她也不后悔。她只是有点失望,从自己住院到现在,季婳都没来看她。

  季婳难道不需要自己的血吗?可是,不需要自己的血,她会很难受的吧。

  温淮月忧虑着,很想去看看季婳,但因为受伤,心有余力不足,打电话给她也不接。

  温淮月后来从新闻知道那场火灾的来由,是季婳隔壁一家邻居电器着火,从阳台上烧到了季婳家。

  这天晚上,她死死的咬着被子,试图捱过双腿的疼痛,手背青筋都露出来了。

  等好不容易缓过去了,视线被冷汗糊住,一片模糊,朦胧意识里,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剪影,穿着黑色大衣,头上戴着大衣帽子,长发披散在背后,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拎着一盒东西,朝她缓缓而来。

  她眨了眨眼,汗水滴落,视线清明,看见了她想见的人。

  温淮月惊喜道,“姐姐!”

  季婳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摘下口罩和帽子,露出一张苍白秣丽的脸,她的脸颊似乎瘦了一点。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那家甜点。”她朝那盒精致礼盒抬了抬下巴,“有时间记得吃。”

  “谢谢姐姐。”温淮月很开心,又问她“姐姐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季婳靠在凳子上,翘着腿,“我没事,倒是你——”

  她的视线在温淮月腿上逡巡了一遍,“你的腿很严重吧。”

  季婳是记得那时候她的腿,血肉模糊,表面都是被烧焦了的皮肉,看着极其恐怖。

  可温淮月此时仿佛不怕痛似的,看到季婳就满脸的喜悦,朝她摇了摇头,“不严重,只是看着严重而已,就是烧掉了表面一层皮,稍微骨折了一下而已。”

  这么重的伤,在她嘴里就是简单的“而已”,季婳不知道说她是心态好,还是足够坚强。

  “突然冲进来,你不要命了吗?”季婳淡淡的说道。

  温淮月抿唇一笑,眼神真挚,“我不是说了吗?不管姐姐在哪里,我都会跑着去保护你的,我不会食言的。”

  季婳沉默了几秒,不知怎么想的,突然问“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温淮月可能没想到季婳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有点蒙,眼神呆呆的。

  季婳觉得自己可能问了个蠢问题,给她一个台阶下“我随便问问——”

  “很喜欢。”温淮月已经说了,脸颊发红,还挺不好意思的,“我很喜欢姐姐,不,是很爱你,可能你觉得我说的是漂亮话,但我的的确确很爱你。”

  温淮月说着说着,莫名有了点告白的意味,意识到这点,更不好意思了,耳垂都泛着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可能很早吧,不记得了。当时只觉得你对我很重要,是并肩于家人的那种重要。后来,越开越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抱着你,粘着你,这算不算是爱你呢。”

  “我太喜欢和你在一起了,十分不能接受你离开我。所以……才有了后面的那件事。”温淮月的表情顿时瑟缩了下来,灰暗无比。

  可能觉得自己跑题了,迫不及待的想说点什么,挽回后面那段话的不美好,“我真的……特别爱你,我甚至可以为你献上我的所有,在无数个日夜里,我总是最爱你。”

  说完这段话,她抬起眼小心翼翼的看了季婳一眼,心里很忐忑。

  季婳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又无数的蝴蝶在簌簌飞舞着,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的心脏原本只是个废屋,长年只有空荡荡的回声,猝不及防的塞进了一簇糖果味的花朵,逼仄的呼吸骤停。

  好听的话季婳听了太多了,她早就过了会为了几句漂亮话就动心的一塌糊涂的年纪了。

  但温淮月的话太真诚了,她带着满腔的热忱,不管不顾的塞进她心里,炙热迅速蔓延了整颗心脏。

  季婳觉得心脏发热。

  迟迟等不来回话,温淮月心跳的快要蹦出喉咙,因为紧张,总感觉腿又疼了起来,终于,季婳张了张口。

  “太喜欢一个人是很痛苦的。”她说。

  温淮月表情一下子颓丧了下去,颤着睫毛,“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喜欢你吗?可是……谁会放弃一个喜欢很久的人啊,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你说忘就忘,你以为我是金鱼吗?太强人所难了吧……”

  季婳不是那个意思,好吧,可能也是有点那个意思,毕竟自己活不了太久,如果温淮月可以活酒一点,这份情感是累赘吧。

  但是看温淮月可怜巴巴的样子,仿佛受了极大委屈一样,季婳难得有点不知所措,她抓了抓头发,“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算了。”季婳意识到越说越乱,干脆不说了,“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姐姐。”温淮月下意识想拉她,但意识到自己不能离她太近,默默的收回了手,“姐姐,你最近不需要我的血了吗?是因为不能出来吗?你现在住在哪里,我可以把我的血装在瓶子里给你。这样……我既可以不用靠近你,也可以给你血了。”

  想的挺周到。

  季婳想。

  “别废力气了,先把自己身体修养好。”季婳站起身,就要走,温淮月又叫住了她,卡了半天,才犹犹豫豫道“姐姐一直不来看我,是讨厌我吗?”

  “姐姐,我害了你,你是不是很恨我?”

  季婳表情愣怔,她不会告诉温淮月这几天因为严重缺血,昏迷了好几天,今天才刚刚醒过来。

  可是自己恨她吗?

  这个不管不顾将自己从火海救出来的人,说着爱她的人,间接杀了她的人,这是她看到大的小孩。

  是她数百年荒芜岁月里,唯一的一朵玫瑰。

  可能是恨的吧。

  但也不全是恨。

  还有其他的情感,可季婳形容不出来。她只知道,她恨这个人,可不想让她死,想她活着。

  不管是恨意,还是其他的不可言状的情感,季婳心里都不能否定,大多时候,她是需要温淮月的。

  各种方面的需要。

  她需要温淮月这个人,填满她的情感,让她能稍微有点乐趣的活在这个无趣透顶的世界。

  季婳拉开门,微微转身扔了一句。

  “我恨你,但我还要靠你渡过每一天。”

  温淮月住院了一个多月,在住院期间,因为太担心季婳,有一次竟然偷偷背着护士,溜出了医院。

  瘸着一双腿走到酒店,季婳住的地方需要重新装修一番,这段期间一直都是住酒店。

  彼时季婳因为严重缺血,意识极度不清醒,正痛苦在床上翻来翻去,手腕都是因为缺血的痛苦而咬向自己的伤疤,枕头和被子狼狈的落在地上。

  即使听到有人按铃的声音,依旧是无动于衷,后来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整个人似乎有了精气神一样,满脸渴望的打开了门。

  温淮月看到季婳这这幅模样,还被吓了一跳,而后知道了什么情况,一脸慌张的关上了门,“姐姐,是想喝血了吗?”

  说着,就拉开自己的衣领,凑到季婳眼前,季婳早就等不及了,一口咬了上去,温淮月的腿有伤,撑不住,只能靠在墙上。

  吸血的时候,温淮月眼睛注意到了季婳手腕上的疤痕,一瞬间如坠冰窖,一股疼意蔓延全身。

  等季婳清醒过来,发现温淮月坐在床前的沙发上,腿还包着纱布,满脸失神的看着自己。

  季婳皱紧了眉,“腿还没好就四处乱蹦,你疯了?不想要你的腿了是吧。”

  温淮月眨眼,思绪慢慢回神,她牵起嘴角笑了笑,“没关系的姐姐,我是来给你送血的,我很快就回去的。”

  “简直胡闹!”季婳气急,“我都说了,现在你给我好好住院,别来关注我!”

  “可我如果不来,姐姐你今天怎么度过去?”温淮月冷静的说,“你有看你的手腕吗?你知道你给我开门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吗?”

  季婳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温淮月突然崩溃了似的,双手捂着脸,从掩面的缝隙里冒出来几句闷哑的话“姐姐,你的病情是不是越来越重了。”

  季婳闭了下眼,“没有,你想多了。”

  “姐姐!”温淮月抬头直视着她,满脸难过绝望,微微带着哭腔道“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身体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因为我,因为我的血液……”

  她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盯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是因为我,是我……害了姐姐。”

  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眼神毫无对焦,嘴角下垂,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泪水涌出眼眶,一直重复着“是我害了姐姐,是我的错”这几句话,机器人一样,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某一种幻像里。

  季婳眼神一暗,下了床,拍了拍她的脸,“温淮月?”

  温淮月没有一点回应,依旧只是重复着那几句话,季婳似乎是痛苦转过了头,神情极其疲累凄苦。

  “温淮月,你看看我,我没有怪你。”

  她蹲在温淮月的身前,轻轻的说,温淮月失常的神经因为季婳的话,慢慢回神。

  等意识回笼,又是一场无力的绝望。她想抱季婳,又不敢抱季婳,只能无力的耷拉着肩膀,哽咽着说“姐姐,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我想……救你啊,我想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我不想你变成这样,也不想你死,我会疯掉的,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该怎么办啊……”

  女孩的肩膀一直在抖,因为动作有点大,牵连了腿部的伤口,温淮月满脸泪水的去碰自己的腿,可能是腿太痛了吧,她受不住了,泣不成声的说着疼“姐姐,我好疼,腿……好疼,心脏为什么也疼……”

  季婳像个雕塑一样,蹲在她身前,沉默而僵然的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我疼”,她想抬手抱抱温淮月,可双手犹如灌了铅,完全抬不起来。

  可能是这几年温淮月太独立,让季婳都忘了,温淮月不管表面再强大,本质也只是个随时会难过的小可怜鬼。

  她只是个脆弱的爱哭精而已。

  季婳想,如果她不是自己的过敏源,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连带着自己也会难过。

  造化弄人。

  季婳最后强硬的把温淮月送回了医院,并警告她安心住院,不然自己就不理她了。

  温淮月顶着哭肿的脸,极其勉强的答应了。

  可即使是住院,她也不安分,她还是不死心,心里太想救季婳了,所以情急之下,她打电话,问了莱尔。

  莱尔难得没有嘲讽她,听了她的话,只是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季婳吗?”

  温淮月没有丝毫的犹豫,说了喜欢。

  莱尔叹了口气,把季婳的那个计划告诉了她,他想让温淮月劝劝季婳,虽然他最近一直在找合适的医院可以实行这个计划,但是真的太危险了,莱尔根本不相信这个计划可行,但是又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被迫先用这条路。

  可莱尔还是不想让季婳用这个办法,这根本就是送死。所以他告诉了温淮月,希望她能劝劝季婳。

  温淮月在听完莱尔的话,在病房里呆坐了很久,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垂着脑袋,双眼无神的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

  仿佛那手心里是一捧希望。

  她是想让季婳成为一个正常人,这样就不用遭受必须吸血的折磨,自己也能心安理得的待在她身边,但是……

  但是这背后的代价太大了,是死亡,活着的希望几乎渺茫,可季婳如果不选这个办法,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因为自己的血液,彻底失去意识,对清高孤傲的季婳来说,无异于死亡。

  怎么选都是死。

  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好不容易有个生机,背后却是死亡系数极高的希望。

  她只想和季婳在一起而已,哪怕不在一起,季婳活着也足够了,偏偏两个都不行。

  为什么她和季婳会那么难呢。

  做错事的代价原来那么残忍的吗?

  温淮月出院那天,先去了一趟季婳的酒店,一进门,她就直接开门见山了,问季婳是不是准备用那个方法。

  季婳也不惊讶,平静的嗯了一声。

  “姐姐——”温淮月不能理解,语气是急促的,“你会死的。”

  “我这样什么都不做难道不会死吗?”季婳说,“都是死,为什么我不能自己选择呢?况且,万一成功了呢?”

  季婳用哄小孩的口吻说“我成功了,就是一个正常人,从此以后,我也不会有吸血的欲望,我和你就不会那么累了,不好吗?”

  “可这个办法……太危险了。”温淮月还是觉得不可行,“万一……万一你失败了,就真的是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嗓音颤抖的不行。

  “新生的代价都是残酷的,很正常不是吗?”

  季婳完全不慌,“我只是给我自己找了条生路而已,你也不用那么悲伤。”

  “不行……姐姐,我还是不想你用这个办法,太危险了。”

  “这是我的事,我不会变的。”季婳语气不容拒绝。

  “姐姐——”温淮月提高了嗓音,眼眶拉满了血丝,“你能不能也稍微听听我的话,我爱你啊,如果你死了,有没有想过——”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温淮月接了,季婳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色一寸寸苍白了下去,不明所以。

  温淮月手无力的一松,电话掉在了地上,她喃喃的对着季婳道“姐姐,遥姐姐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