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央家是一套小复式,错落有致的木梯旋转而上,里侧就是她的房间。
李沧浪其实知道位置,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南央家,有趣的是,这只小狗居然真的没带错路。
怕不是成精了吧?
李沧浪揉了揉它的狗头,上辈子,她们没来得及产生交集,它后来不知走丢了还是怎么,没找着,南央还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
小乖似乎不太想搭理她,挣脱出来,迈着小短腿,“哒哒”地又跑走了。
李沧浪站起身,环顾四周,同以后相比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粉蓝色的装修基调,陈设十分简洁,一组嵌墙式衣柜,一张双人床,一张长条书桌,两张椅子,便再没有了。
床上三件套是清新的米黄色,床边地毯也是同色,书桌上,书籍从大到小码得整整齐齐,文具用品陈列有致,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得有点令人发指。
李沧浪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校服,都有点不好意思进去了。
“怎么了?”南央走上楼来,把毛巾和牙刷递给她,“你先去洗澡。”
她径直走进去拉开衣柜,迟疑了一小会儿,从睡衣分区里挑出了一套蓝色对襟的。
“这套穿的次数不多,”她拿着睡衣,在李沧浪身前比划了一下,垂着眼睫,咬了咬下唇说:“只能穿我的了,你不介意吧?”
李沧浪咳了一声,觉得有点脸热,摇摇头接过来,翻了一下,发现还有条小裤夹在中间。
米色的,还印着小熊图案,李沧浪一下子呆住,手指轻轻颤了下。
南央脸上蔓起红晕,偏开头,有些难为情地小声说:“没有新的了,我只穿过一次……干净的……”
“没、没关系。”李沧浪脸上更加发烫,垂眼不敢看她,转移话题说:“浴室在哪里?”
“这边。”南央松了口气,带她到浴室,一一给她讲清楚,“左边是冷水,右边是热水……”
出了浴室门,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到哗哗的水声响起,南央才走下楼去。
她拍了拍脸颊,略觉奇怪,大家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
浴室里,李沧浪脱了衣服,自己检查了一下,小腿、腹部和肩背上都起了淤痕,好在没伤到骨头,都是钝伤,不严重,脸上肿了,额头许是被水泥地刮到,有一小块锉伤。
刚才走在路上她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被热水一滋润,身体放松下来,忽然觉得哪哪儿都疼。
艰难洗完澡,花的时间比较长,李沧浪换了睡衣出来,南央已经坐在桌前等她了。
她换了一身白色睡裙,披散着发,只松松挽着,发尾有些湿润的水汽,似乎也已经沐浴过了。
李沧浪走过去在另一张椅子坐下,看着桌上有些愣神。
托盘里,毛巾、棉签、药瓶、一小桶冰块,依次排列。
“过来一点。”南央前倾身体,抬手像是想要碰一下她脸上伤口,又停在了将触未触的距离,“疼不疼?”
“刚才应该洗澡前先给你冰敷的。”
她有些自责地收回手,用毛巾包住冰块,压平,小心贴在李沧浪脸上,轻声说:“来不及冻冰袋了,可能有点凉,你忍一忍。”
这样的动作,距离非常近,李沧浪几乎能看见她眼眸里,纯然的关切,她皱着眉头,看起来似乎比她自己还要难受。
李沧浪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鼻子一酸,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有人在乎她疼不疼。
“我自己来,”李沧浪从她手里接过毛巾,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失态,扯了扯嘴角说:“其实还好,只是看起来严重。”
南央看着她没说话,她从小被家里人宝贝着长大,父母从来不打她,连一点小磕小碰都觉得疼,实在不知道她说的严重要到什么地步。
她想起李沧浪衣服上的脚印,还有别扭的走路姿势,又问:“腿上是不是也有?”
她没等李沧浪回答,直接弯下腰,去撩她的睡裤。
李沧浪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被她按住脚踝,没躲开。
白皙的小腿上,大片的淤血散开,青的、紫的、乌的,错落交杂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狰狞。
南央一下子呆住,过了好几秒,抬头震惊地看着她,“这还不严重吗?”
她没忍住又问了一次,“到底是谁打的,你爸爸吗?”
李沧浪揪着睡裤,犹豫了下说:“算是吧,是我继父。”
她从前总是害怕在别人面前展露家境的不堪,其实没什么,亲近的人不会在意这些,陌生的人,也没那么多功夫去关注,毕竟大家都挺忙的。
话虽如此,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这话说出来,还是有种小朋友告状的感觉。
继父?南央一怔,意识到情况比她想的要复杂。
“他为什么打你,能和我说说么?”
李沧浪摇摇头,“没为什么,他喝了酒。”
南央慢好几拍明白过来其中的逻辑关系,一股隐隐的怒气浮上心头,生气地说:“他怎么可以这样,继父就可以虐待你么?”
“真是坏蛋,卑鄙无耻,没品,恶心……”
她捏紧了拳头,几乎用上了她知道的所有骂人词汇,犹自愤愤不平。
李沧浪听来听去还是那几个词,忍不住笑出来,“好了,不说他了,摊上了没办法,我考上大学以后,就能摆脱他了。”
“怎么会有这种烂人,”南央看她的眼神更心疼了,“他经常这样吗?”
李沧浪沉默两秒,“嗯”了一声,她没法否认,但她并不想用这些博取南央的同情,上辈子,她从不提到这些。
冰块有些消融了,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李沧浪拿开毛巾,趁机岔开话题,“应该可以了吧?”
南央还有些默然,紧抿着唇,没消气的样子,抬起她下巴,偏头看了看说:“再冰一会儿吧。”
换了冰块,李沧浪只好又捂回去,感觉脸都冻僵了。
南央又蹲下身,将睡裤一圈圈挽起来,一副要替她上药的样子。
李沧浪赶紧道:“我一会儿自己来就可以。”
她说得太着急,脸上肌肉这会儿又不听使唤,就有点口齿不清。
南央“噗嗤”一笑,示意她看钟表,“都已经几点了,再耽搁下去要到什么时候。”
她倒出药酒,在掌心化开,习惯性在伤口处轻轻吹了一下,才揉上去。
药酒的味道弥散开,并不难闻,有种奇怪的香气,小腿上先是感觉到一股凉意,手指揉按一阵,渐渐转热。
李沧浪安静看着南央头顶的发旋,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原来有别人帮忙处理伤口的时候,好像就没有那么疼。
南央边揉边笑说:“应该不疼吧,这方面我是专业的,我从小学过呢,因为呢,我爸爸从前训练,身上免不了会磕碰到,他说女儿给他……”
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歉疚地抬头看了眼李沧浪,“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李沧浪愣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哑然失笑,摇摇头道:“没关系的,我哪有那么敏感,其实我对父亲这个角色从小就没有概念,也谈不上什么憧憬。”
南央欲言又止,显是有点好奇,但又怕问到了她的伤心事。
李沧浪笑了笑说:“没什么离奇的,我出生没多久,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我父母去外地谋生,过了五年,他让我妈回来,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没多久就失去了音讯,再也联系不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后来我妈就改嫁了,我也从来没见过他。”
李沧浪估计还活着,只是嫌弃她不是儿子,在平城的山村里,女人嫌弃男人穷,男人嫌弃女人生不出儿子,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反正当初没扯结婚证,约束不到。
李沧浪只见过他的照片,这个爹至少给她遗传了一副好相貌,李沧浪只当他已经死了。
南央又一次震惊了,这个同桌,也太命途多舛了吧,被后爹打那么惨不说,还被亲爹抛弃,她看李沧浪的眼神愈发同情,莫名地有点难过。
生活那么苦,是怎么活下去的?
李沧浪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坦然笑道:“都过去十来年了,没有他,我还不是活到了这么大,还遇到了你,比起那些半途夭折的、早早嫁人的,已经幸运很多了。”
最为幸运的,就是人生重来了一次,还可以弥补那些遗憾。
为此,其他的挫折都不算什么了,她愿意为之花光一生的运气。
被她的“豁达”所感染,南央回想起自己那些小烦恼,忽然都有些羞愧了。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了想,憋出一句,“好好读书,长大了就好了。”
“是啊。”长大了,这些囚笼就再困不住她,母亲的养育恩情,她已经用自己的一辈子偿还过了,问心无愧。
“泱泱,我们以后考同一所大学好不好?”她低下头,看着南央的眼睛,眸光流转,眉眼都格外的温柔。
“好啊。”南央忽然有点不敢同她对视,垂下视线,加重了手上力道。
“你想考哪所大学?”
“c大。”李沧浪不假思索。
“咦,我也想考这所大学。”南央有点惊喜,“这么默契?”
李沧浪笑笑不说话,当然默契了,这就是南央以后的第一志愿。对她来说,没有特别偏好的,好的几所大学都可以。
小腿上完药,南央站起身,见她脸上也消了一点,才满意点点头,她收拾好毛巾,正要盖上药瓶,忽然又想起什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李沧浪一遍。
“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
李沧浪连连摇头,开玩笑,腿上的还没什么,上半身的叫南央上药,也太刺激了。
南央明显不信,凝眉看了她几秒,轻声说:“把衣服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