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之中， 薛舒予和沈岁昭相对而立，谁也没有先说话。
“你不是薛舒予。”还是沈岁昭先开口了，沈岁昭注视着眼前女子， 神情颇为复杂， “你是谁我没有兴趣知道，不过我需要你正式告诉我一声， 你不是薛舒予。”
尽管眼前这个人的容颜声音与在她认知之中的人没有什么差距， 但沈岁昭能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感觉到的并不是与那个同她朝夕相处多年的气息，或者说两种气息归根结其实是一种， 不过站在她眼前之人的气息却是完全上位者的压迫，根本没留给她任何能反抗的余地。
在吸血鬼女王顾望白消失之后， 她能感觉到薛舒予周身的气势顿时变得极为恐怖，就像顾望白对于薛舒予来说是某种封印，顾望白的离开就像是将封印解开一样。
“我怎么可能不是呢？”薛舒予看了沈岁昭，嫣然一笑，只不过她的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只有近乎恐怖的冷气，“我当然是薛舒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沈小姐不会忘了吧？”
“不可能！”沈岁昭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她定定盯着薛舒予的眼睛，想要从薛舒予的眼睛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这都是过去的事情， 不是现在的我们适合谈论的话题。”薛舒予嘴角的笑容很快凋零， 她缓缓垂下眸子， 盯住了自己的指尖， 她的指尖红宝石般的光芒一闪而过， 映入了她眼底。
她翻转手腕， 十指交织在一起， 声音缓缓：“你从我这里拿的东西，现在该还了。”
看着薛舒予一步一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沈岁昭不由得有些紧张，这时候她不能保证薛舒予会对她做什么。
眼前这个薛舒予给她的感觉很不对劲，一瞬间沈岁昭感觉她体内原本还算平稳运转的猎珠躁动不安起来，仿佛要挣脱她的控制，重新回到薛舒予体内一般。
“薛舒予，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岁昭竭力压制着自己体内猎珠那种躁动不安的气息，“既然你还是薛舒予的话，你的那位女王陛下都抛下你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现在总该认清了吧，她不过一个吸血鬼而已，对你能有什么认真？你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冷血薄情的怪物想要和一个与你朝夕相处多年的老朋友作对吧？”
薛舒予眨了眨眼睛，徐徐将手抬起，她的无名指上点缀着一颗漂亮的珍珠，在明暗不定的空间之中熠熠生辉，与她的眸光交相辉映：“留在这里，是我自愿的。”
“吸血鬼之心？她连这个都给了你？”看见那枚珍珠，沈岁昭陡然间明白了什么，虽然她感觉自己此时已经没了什么胜算，不过她还是要勉力一试，“薛舒予，你见过真的吸血鬼之心么？她是骗你的，她怎么可能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你？要是我的话，我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这当然就是你和她的差距了。她对我的信任从来都是无条件的。”薛舒予走近一步，目光盯在了沈岁昭的猎珠位置，“我现在不是和你探讨我的私人情感问题，我只是想追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这么多年了，你应该还给我了。”
其实此时的沈岁昭已经阵脚大乱，只不过她自己还在欺骗着自己总有机会逆风翻盘，却不知这所谓强作镇定在薛舒予面前不过一眼便能看穿的拙劣伪装。
现在的沈岁昭已经成为了困兽，薛舒予要做的事情不过是捏碎她最后求生的欲念。
若是还没有恢复原本记忆的薛舒予，或许还会于心不忍，可现在的薛舒予已然拥有完整的记忆，或许有人是天生一张白纸，不过历经岁月洗礼之后还是会沾染上各种各样的痕迹。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薛舒予怀疑现在就算让她亲手杀了沈岁昭，她都没什么可犹豫的。
只不过她现在并不想这么做，这并不是因为她对沈岁昭尚有怜悯之心，她只是觉得现在她这双手并不适合沾染上多余的鲜血。
当年的她对生命极为漠然，一切生命在她眼中不过草芥一般，任由她的支配裁决。不过现在她清楚她现在应该有所改变。不想重蹈往日的覆辙。
此时的她和彼时的她已经完全不同了。她不会亲自动手，不过沈岁昭的结局唯有死路一条，只是执刀者。
薛舒予无声攥住了袖口，她的手指上隐隐流转着红宝石般的光华，指间传来的淡淡牵拉感让她平静下来，
“你为她做这么多，值得么？”沈岁昭不由得问，“她到底给了你什么？你那时候还在信誓旦旦对我保证，你一定会将她暗杀成功，可结果呢？你抛弃了你的诺言，只为了你的敌人。我有时候在想她有什么好的地方，能让你这样对她死心塌地，是不是她其实一直都在暗中操纵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控制着你的想法？”
薛舒予没有说话，她只是缓缓挑起衣领，露出她锁骨之上的一角烙印，不过她很快重新整理好衣服，唇角泛起一抹笑意。
“她要是想操纵我的话，就随便她好了。”薛舒予声音很轻，映衬着她唇角勾勒出的淡淡笑意，流露出的风情越发危险，“沈岁昭，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拖延时间，你心中应该早已经清楚我留在这里，你的下场会是如何。我不是望白，不会留下多余的情感。我的目的一旦确定，大概可能是无法更改的。”
说着，薛舒予慢慢抬起一只手，抵在了自己下颌上，只不过这时候她眼底那一层微薄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我不会动手的，虽然这个空间之中是独立的，不过也有自己的运行法则，如果在这个空间之中待得够久，想来你也会因为体内代谢运转失去平衡而死。不过如果你肯交出体内猎珠，我可以放你走。”
沈岁昭最怕的就是这件事，让她交出体内的猎珠，对她来说还不如让她直接去死。
为了这颗猎珠她付出了自己的几乎全部，从她得到这颗猎珠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在与这颗猎珠争夺控制身体的主动权。虽然她知道这颗猎珠的力量极为庞大，但她却不敢轻易动用，面对家族之中旁人对她实力的质疑，从不敢显露实力去证明。
而她对猎珠的启用还是近几年的事情。
尽管她精神力天生并不强大，但多年同猎珠的争斗之中早已经磨砺出来，她以为自己有能力开始开发猎珠的力量时候，她却发现这颗原本被她压制住的猎珠之中的力量逐渐涌动着，挣脱着她的控制……
“你知道我不会交出来的，如果我交出猎珠，我就算不死，也会变成废人。与其让我成为废人还不如让我……”
沈岁昭的话戛然而止，她发现她的双手双脚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了一样，丝毫也动弹不得。
“不奇怪的，在这个空间之中，我是创生者，空间之中的一切都听从我的主宰。看来现在的你，是不肯了？”
薛舒予轻飘飘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在她轻飘飘的声音之中，沈岁昭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悬浮起来，失重感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不……不可能……”
尽管嘴上这么说，只不过她并没有自戕的勇气，至少现在并没有。她做了太多事情，她舍不得放弃，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薛舒予并不想亲自动手，此时的她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便是控制着整个空间，一旦空间崩塌，她和沈岁昭也会同时被空间埋葬。
葬身于异空间并不算死亡，但也不可能算活着。因为一旦消失于异空间之中，便会被原本空间的所有人遗忘，相当于这个人从未到来。既然从未到来，当然不可能算是死亡。
看着眼前的沈岁昭，薛舒予缓缓将手垂下，唤了一声顾望白的名字：“望白。”
她的声音很低，她已经清楚自己独自留下的下场，不过她也存在着自己的一点侥幸小心思，她有这次的灵魂暂且合一，便不至于没有下次。
毕竟她灵魂分裂了太多碎片，她能感觉到现在的她就算是完整，也只不过相对完整，还有更微小的碎片已经感受不到本体的召唤，但更微小的碎片也足以让她的灵魂延续下去。
永别了，望白。
整片空间自从开辟出来便是暗红色调的，此时更显得如同浸透了鲜血，阴阴惨惨，薛舒予缓缓抬眸，空间的尽头依旧是凄惨的暗红，并没有任何被撕裂的迹象。
看来顾望白是相信她的，相信她能解决这一切。不过她要让她失望了。
她并不是神，没有操纵一切的力量。她能做的只有将损失降到最低。
“望白，对不起。”
空间陡然不安地波动起来，来源正是半空的沈岁昭，薛舒予能感觉沈岁昭正拼命集中着模拟能量核心的能量，她这具身体原本就是傀儡之身，同模拟能量核心一脉同源，对能量核心的波动极为敏感。她知道现在的沈岁昭也意识到了危险的到来，沈岁昭要不顾一切挣脱这个空间，逃回原本的空间去。
模拟能量核心的能量是巨大的，再加上沈岁昭多年的压缩，一转眼之间这个空间已经出现了丝丝皲裂。来不及多想了，薛舒予毫不犹豫地捏碎了手中吸血鬼之心，将吸血鬼之心中封锁着的她最本源的力量强迫融合，庞大的力量涌入体内，她总算勉强稳定住了现在这个空间。
旋即她控制着空间远去，隐入浩渺广宇之中，空间的破碎会产生各种残片，既然她已经决定要在这个空间之中同沈岁昭同归于尽，她便不能将任何痕迹留给顾望白。
如若她和顾望白真的有缘，顾望白也会在其他空间位面找到她残存的细微灵魂碎片。如若无缘，有这不为人知的缱绻过往，也足矣。
*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顾望白眼前走马灯一般闪烁过无数片段，但这些片段不留给她任何捕捉的时间，便如万千蝶影般纷飞散去。
碎片散去之后，一切如常，她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的，像是被剜去了一块一样，莫名其妙地隐隐作痛。
娜塔莎亲王与影站在旁边，她们两个神情只是迷茫了一刹，很快恢复如常。
“陛下，在外面太久，应该回去了。”娜塔莎亲王上前提醒道。
该回去了，现在已经到了回去的时间么？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望白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不过现在的她感觉记忆还是有几分混乱，只能暂且听娜塔莎亲王的安排行事。这时候她方才想起来召唤多年未召唤的系统，此时的系统如梦初醒般只告诉了她一句话，她在这个位面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返回天道空间为前往下一个位面做准备。
她的任务完成了？可她的任务是什么？
面对她的问题，系统并没有正面回答，而破例没有催促她返回天道空间，而是留她完成这个位面她还没有完成的事情。
她还没能完成的，大概只有最后的收尾了。
影展露出的手段极为杀伐果决，她以最快速度铲除了整个沈家的势力，将整个血猎的大权重新归于自己手中。这样的速度让顾望白极为惊愕，影之前已经有此心，但却迟迟不行动。影对此也没法解释，她自己也找不出拖延时间的理由。
“大概那时候命数没有到吧。”影在事后如此告知顾望白，在两族签订合约的现场宴会无人处。
这是个蹩脚的借口，影从来都不相信所谓的命数。顾望白清楚这一点，不过她并没有揭穿。她隐隐感觉到影迟迟不决的原因可能是她那段缺失的记忆。
不过缺失记忆的似乎只有她一个，因为其他所有都能将这段时间的事情梳理自圆其说，挑不出什么疏漏，以至于顾望白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是否错觉姑且不论，毕竟现在的结局已经圆满。
只是心中始终有一块空落落的地方，不忍细思，一旦触之疼痛便深入骨髓。
没有吸血鬼之心的吸血鬼之王的生命是短暂的，在顾望白自知大限将至的时候，她来到了那个被世人视为禁区的地方。
不为别的，最近她屡屡都能梦见一张她看不清的脸，看不清五官，看不清神情，不过却让她感觉异常熟悉。这样的梦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每次她梦醒之后，那种空落落的疼痛感总会减轻几分。
这个地方总会与这张她看不清的脸同时出现，二者之间在冥冥之中关联密不可分。
月光泠泠，一个影子挡在她眼前。
这个影子身量娇小玲珑，貌若孩童，不过眼底折射出的光华却若沉淀了多年的岁月。
“你要走了？”
顾望白点了点头，看向空荡荡的山洞。
山洞之中只有月色，并无它物。
“这个地方传说是封印一位传说之中的伟大吸血鬼的地方，如今已经没有谁记得了。”影的声音很轻很细，“不过这究竟只是一个传说，还是确有此事，已经无人知晓。不过现在看来传说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毕竟这里真的没有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东西么？
顾望白抬头看向虚空，确如影所言，她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不过曾经应该是有过什么的。说不定更高层次的位面出手。抹去了整个位面的记忆也未可知。”影转过身，迎着顾望白的目光，眼底浅笑弥漫，“你要走了么？”
“我要去什么地方？”
“这就是你的事了，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就是从更高的位面降落于此，你大概也有你的苦衷吧，我不会多问的。”影抬起头，注视着天上的明月，“不过要是有时间，你愿意回来看看老朋友，姐姐和我都会迎接你。我这具傀儡身体，只要你想回来，总是能等到那一天。到时候你若是愿意，再告诉我也不迟。”
“最近我总能梦见一张脸……”顾望白不由得说。
“做梦么？这对你们吸血鬼来说，似乎不大常见。”影沉思片刻，“我听姐姐说，她被转化这么多年，做梦的次数屈指可数。想来这就是对你极为重要的人或者吸血鬼，不过据我所知，你并不会和人类有所牵涉。”
旋即影看了看自己的手，习惯性地动了动手指，轻笑一声：“别看我，我早就不是人类了。如今的我不过是栖身傀儡之中的孤魂野鬼。”
看着影一本正经的样子，顾望白不由得笑了：“你一直都不是孩童，却一直用孩童的方式，一定很累吧？”
“我只是想让姐姐能快点想起来我，在姐姐死去之前，我确实还是孩童。她说过她喜欢那时候的我。”影双手合十，目光满是神往，“时间过得真快。我只保住了我当时的容颜，只是傀儡刀刻，还是不如原本的样子真实。傀儡也是一样，很少会有梦境的出现。”
“那你会梦见什么？”
“是姐姐吧。”影轻轻一笑，“毕竟我一直以来只有姐姐了。或许你梦见的那张脸，也是你以前拥有过，不过被你弄丢了。”
这句话恍若醍醐灌顶般将顾望白惊醒。
经有过，但被她弄丢了……
她确实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越深想，便越鲜明起来。
系统感觉到留在自家宿主意识之中的记忆封印破裂开来，还没等它放出警告，那铺天盖地的记忆席卷而出，将它最后的声音淹没。
它之前只能隐隐猜到自家宿主的身份，但从来没真切看见过自家宿主的记忆，现在顾望白封印已久的记忆爆发而出，还没等它反应它便已经看清了全貌。
当初天道空间在对它直接下达任务的时候告诉它要看好顾望白意识之中的封印，不能让封印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开始的时候系统还不清楚为什么天道空间会下达这样的指令，不过现在它已经完全明白了。
如果没有封印住顾望白的记忆，不管从什么角度想，顾望白都不会效力于天道空间，甚至还有可能反过来站在天道空间的敌对面。
“你在想什么？”影注意到了顾望白的变化，她站在一块石头上踮起脚，伸出一只手，方才勉强够到顾望白的肩头，“我有种感觉，这里似乎已经不适合你了。”
顾望白神色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平和，并没有任何刻意，曾经过去的记忆复苏对她来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震撼，她心底产生的反而是异常的平静。
“确实到了应该离去的时候，影，你不想去看看么？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纰漏的话，你其实也应该……”
“属于更高层次的位面么？”影心领神会，她只是轻轻一笑，“理论上应该是的，不过我没有什么回去的理由。相比之下我留在这里的理由更为明显，这里有我的姐姐，不过没有你的那个人。”
“她存在过，只是她的消失带走了这个位面之上所有和她相关的记忆。我知道她是谁。”顾望白咬了咬下唇，“如今两族已经再无纷争，我的使命也结束了。曾经她第一次缔结了两族的合约，现在是我，她走过这个世界，我与她走过同样的路。我是她的……”
“影子么？”影眨了眨眼睛，“我很理解，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成为姐姐的影子。当影子的接替使命完成之后，确实没有太多继续的价值。在外人看来这对影子来说或许不公平，只不过影子之所以为影子，就是被迫的选择。再过一段时间，我也会离开人类，和姐姐一起走，姐姐去哪，我就去哪，这便是作为一个影子应该恪守的准则。你知道你所说的那个人在哪么？”
顾望白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有方向总比迷茫更好，就算你不信，我也会为你祈祷的。”影双手合十，刚想继续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了一声“影”。
影一改刚才的模样，回眸声音细细，重新恢复了小女孩撒娇时候的样子。看着落和影姐妹的互动，顾望白心念微动。
若是薛舒予没有离开她，现在她也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些棘手的问题了。那时候的她……
在一念之中，顾望白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身躯，她的灵魂飘飘摇摇，完全不受她的控制便闯入了一个空间。
这个空间是她在作为被销毁系统最后一天见到的，也是她有了“顾望白”这个名字前一天见到，那时候的她作为系统即将被销毁，被转送到中枢空间，也就是这个一切系统的总中心，天道空间。
这里是天道使的住所。
天道使是天道的化身，有权利决定世间万物生死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