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阴影交织之下， 沈岁昭目光闪烁犹疑，顾望白清楚自己这句话的效果，不过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事情往往当事人自己想明白的效果比由第三者陈述效果更加激烈。
“不要狡辩了。”沈岁昭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竭尽全力想要摆脱自己这种念头， 告诉她自己她刚刚一瞬间产生的想法不过荒谬之谈。
不过越是想要告诉自己，这种想法便如疽附骨般缠绕着她， 冥冥之中强迫着她不断回想着诸多情况的可能性。沈岁昭拼命想要稳住自己， 不过越是这样，她眼睛之中露出的神情便越慌张， 完全暴|露了她心中所想。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沈岁昭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不过还是发出了微弱的声响，就像一只飞蛾垂死前的挣扎。
“沈小姐对自己的家族很忠诚，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优点，不过我们的立场相对。”顾望白叹息一声，缓缓道来， “沈小姐应该想到了，强力的诅咒本身背负着同等效力的代价，对一个庞大家族绵长不绝的诅咒所背负的代价自然是恐怖的， 以吸血鬼的灵魂强度来说无法承受。而血猎之中能承受这种程度诅咒的灵魂韧性，也只有傀儡师一脉能做到。一直以来你们沈家执意将吸血鬼视为仇敌， 不惜毁却当时两族之间的合约致使两族再度陷入无休止的斗争之中， 不过为了隐瞒当初的真相， 这个真相足够将你们整个沈家推入深渊。”
顾望白缓缓抬起眸子， 盯住了沈岁昭的眼睛。
“在血猎之中悠远的傀儡师一脉人丁稀薄， 但实力卓绝， 在血猎之中的声望还要在沈家之上。而在这种诅咒在沈家初露端倪的前一年， 傀儡师一脉突然断绝了。这一点血猎之中给出的解释是在同吸血鬼的战斗之中牺牲，但真正原因，想来那时候沈家的人应该相当清楚。沈岁昭小姐是后辈，对当初真相可能不甚知悉，不过沈小姐的脑子很好用，应该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吧？”
“傀儡师一脉根本没有断绝，他们一直都是……”突然之间沈岁昭想到了什么，她脸色大变，“不会是……一个人？这么多代领袖，不会都是……一个人？”
沈岁昭是在这个位面之上最接近于天道的人，她身上携带的天道气息很浓郁，不过她终究也只是接近，并非处于其中。
因为接近，从而对事物真相可能更加了解；但也因为身在其外，因此最多也只能知道一些旁人难以企及的真相，并不能涉足左右。
“我见过上一代和这一代，只觉得他们给我的感觉很相似……”沈岁昭犹疑着，这时候她方才反应过来她面对着的是自己的敌人，“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以为你能通过这个来骗我？”
“只是想让沈小姐知道一点真相而已，在沈小姐临死前。”
顾望白微微一笑，手背到身后，握住薛舒予的手。
突然之间，空间中传来了强烈的震动感，空间微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抖掉落崩塌，在此之前顾望白丝毫没有这样的预感。她嘴角的笑容骤然僵化，心中惊诧感，下意识转过头瞥了薛舒予一眼，在与薛舒予目光相交的一刹那，她猛地反应过来薛舒予的真正打算。
考虑到模拟能量核心真的爆炸的危险性和强度，在之前她们商议战术的时候，薛舒予便建议她将沈岁昭锁在独立空间之中，让沈岁昭这个人永远消失在这个位面，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而现在，顾望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和空间的联系正在逐渐剥离，这种剥离感强烈而熟悉，和上次空间之中的感觉完全一致。
与这种感觉同时袭来的还有对身体的控制感，那种鲜明的被人操纵的感觉裹挟着她，顾望白心中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缓缓被逼出这个由她一手制造而成的空间。
空间之外，娜塔莎亲王和影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凭空出现的顾望白，她们似乎都没有多少吃惊。
她们已经活了很悠远的岁月，对很多事物背后的真相已经看得透彻，关于顾望白和薛舒予的关系，来历等等诸多事情已经洞悉，不过她们也只是看清而已，她们同样没有办法涉足其中干涉。
更高层次的力量凌驾于她们之上，是完完全全的上位压制，如果她们还是年轻时候她们或许还会产生抗争一下的心思，但现在她们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上位空间的对手。
对于更高层次的空间，她们虽然有的不过是猜测，但这样的猜测对她们而言其实已经是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实。
当然，沈岁昭也有从更高层次空间裹挟而来的气息，只不过比起顾望白和薛舒予来说这点气息似乎只是流露出的一抹残余，几乎可以称得上微不足道，就像偶然间沾染了一缕气息。
娜塔莎亲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妹，旋即又转向被从空间之中强行逼出的顾望白，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像往常一样躬身施礼。
“陛下。”
顾望白看向娜塔莎亲王，又看向影，她隐隐能感觉到娜塔莎亲王和影知道了她和薛舒予的一些秘密。
“薛小姐……留在了空间里么？”娜塔莎亲王问。
顾望白点了点头。
尽管这个独立空间是由她创造，不过在她被强行剥离空间时候，她连对空间的控制与感知一同被剥夺，现在的她无法感应到空间之中的任何气息，根本不知道现在薛舒予和沈岁昭正在进行怎样的交锋。
“不用担心的，今天过后，您依旧是女王陛下。姐姐也会继续留在吸血鬼之中，这是姐姐的选择，我不想干涉姐姐。”影的面庞之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不过这样的笑意不知为何却有些寒凉，也许这只是影为傀儡自带的气息。
不仅如此，顾望白感觉到影话中似乎也有别的意思。
刚刚影提到了她，提到了娜塔莎亲王，也提到了自己，唯独没有提到还在空间之中的薛舒予。
“她不会出来了。”影看向顾望白，她眼睛睁得很大，中间没有光彩，是傀儡玩偶一样的空洞，“当初在我制造出傀儡的时候，模拟能量核心便是与傀儡本体是不可单独存在的。就像人类的心脏，当人类的心脏停止跳动，这个人类也不可能存活一样，一旦模拟能量核心消失，傀儡的本体也会凋亡，这是无解的。”
“这一点你之前就知道么？影？”
顾望白眸光颤抖了一下。
这时候尽管不抱任何希望，她也想从影的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如果这一点是影才想起来的也说得通，毕竟影以傀儡之身在世上行走了这么多年，对有些东西早已经淡忘也是正常。
不过影确实是否定的，她否定的是顾望白的想法。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影的声音很轻，她直视着顾望白的眼睛，指尖轻微地颤抖，“可如果不这样，你不可能让她去的，你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对沈岁昭出手，就算出手也不会毁掉模拟能量核心。”
“……那时候，模拟能量核心一旦爆炸，整个空间都有可能遭到威胁，这种程度的爆炸不可能被一直对我们落下监视目光的上层位面注意。”影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旋即她轻轻笑了一声，“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它爆炸时候将它摧毁。”
影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话语让顾望白心底寒凉蔓延，顾望白想要质问影为什么会这么想，不过理智还是阻止了她。影和娜塔莎亲王终究还是一类人，她们永远都会以最后的大局为重，并不在于过程如何。
其实这么说也未必准确，不过对于无关于她们自身的人来说她们的态度确实如此。从影的反应上来看，对于影来说薛舒予也只是计划之中的一部分。
纤细的傀儡线无声地缠上了她的身体，尽管顾望白之前对影的小动作有所觉察，但她并没有动，而是任由傀儡线将她的身体紧紧缠住。
娜塔莎亲王看向顾望白，似乎想阻拦影，不过终究她还是垂下眸子，默许了自己妹妹的做法。
“傀儡师的小动作很多，如果一不注意就会落入圈套。”顾望白看了影一眼，目光重新落在虚空之间，“影，你也想到了她会这么做么？”
“那位大人的话，当然会这么做。”
影只用这一句话来回答。
“但是她不会死的。”
顾望白低声说了一句。
“我想她会的。”
“她不会。”顾望白的声音变得异常肯定。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的信心，不过她确实是相信着薛舒予对她反复重复的那句话——她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既然能一直在一起，薛舒予就应该能够有自己的办法成功回到她身边。薛舒予是不会食言的，她答应过的一定能实现。
顾望白没能说出来的还有一点，便是虽然现在吸血鬼之心在薛舒予手中，不过吸血鬼之心和她的联系依旧存在，她已经暗暗设法将吸血鬼之心和薛舒予设下了联系，一旦薛舒予出了什么状况，吸血鬼之心便能感知到并将信号传递给她。
至少现在顾望白还没有收到吸血鬼之心传来的任何讯息，也是个好消息。
以薛舒予的实力，一定会想出脱身的万全之策的。顾望白看向茫茫夜空，突然间她只觉得像什么东西在自己意识之中炸开一样，她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完全被新涌入的碎片场面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