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都快要被这个疯子给气疯了, 阮棠也不可思议地望着柳明玉。
但最终,阮棠还是选择相信她。
阮棠赔着笑脸,向那二位说道:
“要、要不让她试试?”
那丈夫暴跳如雷:
“试什么啊!她是恨我家糖糖不死吗?”
不料这句话音刚落, 一旁忽然有人说道:
“让她试试吧。”
阮棠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见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子, 和她差不多大,一看就是从小干农活的,生得很是结实, 眉眼也很像这对夫妻。
那妻子哭道:
“小麦, 你怎么出来了?”
小女儿生死未卜, 若是大女儿还被这个疯子伤了, 那她可真是要崩溃了。
小麦看了看阮棠和柳明玉, 向父母叹道:
“反正糖糖都这个样子了,也没其他人能治得好。既然她说了, 就让她试试吧。”
她说得的确有道理。迟疑了一下,那妻子先松了口:
“三郎, 要不……让她试试?”
他们家姓何,因为排行老三, 所以旁人都唤一声三郎。何三郎娶的是自幼青梅竹马的姑娘, 名唤荷叶的。
何三郎没同意,但也没阻拦, 只是哼了一声。
见父亲如此, 小麦就对柳明玉说道:
“你过来吧。”
柳明玉没有动,直到阮棠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她才跟着小麦, 进到屋里去。
到了里屋,她们看见那个叫糖糖的女孩躺在床上, 双眼紧闭,气若游丝,脸色憋得青紫,双唇近乎于黑色。
纵然方才因为柳明玉被欺负,阮棠气得不行,可如今见了这孩子,她也同情起来。
“主人,您行吗?”
她小声问柳明玉。
柳明玉却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只盯着床上的病人。
屋里的人都看着她,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治好糖糖。荷叶还在抹眼泪:
“唉,除了萧家,谁也治不好的。难道她一个疯子还能比得上萧家?”
盯了一会儿,柳明玉在床边坐下,说道:
“针。”
小麦跑出去,向附近的郎中借了针灸用的针回来。
柳明玉拿起针,全神贯注地看着糖糖的脸。
这一瞬间,阮棠想起当年她给娘亲看病时的情形,也有些恍惚,仿佛忘了主人还是个疯子。在治病救人的时候,好像连柳明玉自己也忘了自己是个疯子。
片刻,她提起针,在糖糖的人中和鼻尖附近扎了几下。
“你干什……”
何三郎正要发怒,却被小麦拦下:
“爹,等一下。”
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糖糖脸上的青紫色似乎轻了一些,倒是一双耳朵上的颜色加深了。
柳明玉又扎了几下,每刺一针,糖糖的耳朵颜色就更重。
最后,她在糖糖的耳垂上刺了一针,这一针见血了,不过冒出来的都是黑血。
小麦赶紧拿痰盂接着。血不断地滴出来,糖糖的脸色也越来越缓和。等两个耳垂都放完了血,糖糖的脸已经与正常无异,只是有些没有苍白。
何三郎和荷叶都看呆了。
柳明玉又在糖糖的手上扎了几针,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嘤咛,糖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娘……”
“糖糖醒了!”
荷叶又惊又喜,满脸是泪地扑过去。
“糖糖,你感觉怎么样?”何三郎也惊讶地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糖糖摇摇头:
“没有,就是好累……”
荷叶赶紧给闺女倒了点水喝,又哄着糖糖睡觉。等糖糖睡了,她才激动地拉住柳明玉的手:
“咱们到外头去吧,我们有话要说。”
柳明玉不理她。
阮棠代柳明玉说道:
“嗯,咱们出去吧,别打扰了糖糖休息。”
来到外屋,荷叶和何三郎竟直接拉着小麦跪了下来。
何三郎满脸羞愧:
“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这位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那时多有得罪了!”
阮棠也实在是心疼柳明玉被那样对待,但见他们爱女心切,忍了片刻,只是说道:
“你们也是事出有因。”
荷叶不好意思地说道:
“说来惭愧……其实糖糖没昏迷的时候说了,这位姑娘只是帮她采花而已,以姑娘现在的病情,怎么能认出花的品种,又怎会知道糖糖对素心兰过敏呢……”
何三郎也歉意道:
“是啊!但我们当时太心急了,把事情给想歪了,还以为是她故意害糖糖……”
说着,两个人连连给柳明玉道歉。
不过柳明玉还是老样子,对什么声音都不理会,还闭上了眸子。
阮棠没有资格代替柳明玉原谅他们,不过见柳明玉那样认真地给糖糖治病,终于还是说道:
“小麦,扶你父母起来吧。”
“爹,娘,在这儿跪着也没什么用,”小麦把他俩扶起来,劝道,“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报答人家吧。”
“对对对,看我,都急懵了。”
何三郎拍着脑门,自责地说道。
荷叶热情地拉住阮棠:
“我们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知道怎么报答这份恩情。今天中午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吃饭,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阮棠本想推辞,但见柳明玉似乎特别累,于是还是答应了,省得再折腾。
何三郎兴高采烈地去杀鸡了,荷叶也挎着小篮子,去市场上买新鲜的鲫鱼和豆腐,留下小麦在家招呼客人。
小麦守在糖糖身边,一边看着糖糖,一边和阮棠聊天。
“那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小麦问道。
“她叫……”阮棠迟疑了一下,“柳泠。”
小麦哦了一声,又问:
“她是你姐姐吗?”
阮棠点点头:
“是,我表姐。”
她没有说这是她的爱人。
她的爱人,是从前那个柳明玉,因为不仅她爱柳明玉,柳明玉也爱她。
可是如今的柳明玉,想不起过去的事情,也记不起她是谁。
于柳明玉来说,生命已经有了新的开始。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旧人是否还有资格纠缠不休,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权力,说柳明玉是她的爱人。
这样的决定,不能只由她一人来做。
因此,她只好说柳明玉是她的表姐。
小麦心疼地皱了皱眉:
“年纪轻轻的,怎么成了这样?”
阮棠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知道她不想说,小麦也就没有再问。
方才那番治疗,好像耗尽了柳明玉浑身的气力。她疲惫地靠着阮棠昏睡,阮棠也不动,就这样让她靠着,又小声问小麦要了药酒,给柳明玉擦拭着方才拉扯间留下的伤。
厨房里传来诱人的香气,鸡肉已经下锅了,荷叶也在处理那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了。糖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柳明玉也安稳地睡在了小麦专门给她铺的床上。
这生活真好,若不是用那样惨痛的代价换来的,就更好了。阮棠有些心酸地想。
吃饭的时候,何三郎把饭桌支在窗边。今天天气不错,屋里的窗户都打开着,吹进来一些凉爽的风。
荷叶特意把鸡腿留给了柳明玉,怕柳明玉不好咬,还提前撕碎了,装成一盘。
阮棠自己没吃几口,一直在给柳明玉夹菜:
“这个好吃,你多吃一点。”
柳明玉吃了两口,目光忽然定在窗户的方向。
这个窗口是对着他们家的后院开的,而且正好能看见一个小石碑。
这石碑立在后院的正中间,前面还摆着香火和各类供品。
阮棠问道:
“那里供的是你家祖先么?”
何三郎刚说了声“不是”,就看见柳明玉竟站起身来,往那个石碑走去。
阮棠也赶紧跟过去。
走进了才看清,这石碑上刻的是两个人名,其中一个竟然还姓萧。
一旁的何三郎叹了口气,解释道:
“糖糖小时候,萧家给她治过病。我们感激萧家,后来却听说萧家得了那个下场……我们不敢公然祭拜,只好在这里摆了个石碑。”
荷叶指着人名说道:
“这是萧郎中和他夫人的名字。那时萧家还有罪,朝廷不许祭拜,我们也只能偷偷的。不过好在这里是城郊,也没人发现。”
话音未落,柳明玉已跪在地上,朝石碑磕了几个头。
何三郎和荷叶吓了一跳,问阮棠:
“她这是怎么了?”
说着就要去把柳明玉扶起来。
阮棠拦住他们:
“……让她拜吧。”
方才被人冤枉,柳明玉都没有哭。此时此刻,她却泪流满面,向何三郎和荷叶道:
“谢谢、谢谢你们……”
……
回家的时候,柳明玉是由阮棠背回去的。
以她目前的状况,连生活都相当困难,更别提凭借下意识给病人治病了。治好了糖糖,她自己也累得透支了体力,在阮棠背上都快要睡着了。
“主人别睡,小心着凉,”阮棠轻声说道,“待会儿进屋了再睡。”
柳明玉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进了屋,阮棠小心地把柳明玉放在床上,又去打热水让她洗漱。
阮棠一边倒热水,一边跟柳明玉说话:
“主人,你今天好厉害呀!不对,我的主人一直都这么厉害。”
柳明玉没有理她。
阮棠继续说道:
“主人,我觉得您好像很享受治病救人。把人治好的时候,您心里也很快乐吧?”
柳明玉仍呆呆地看着墙。
“主人,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阮棠干脆问道。
柳明玉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不说话,但身体力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阮棠无奈一笑:
“主人,若是您能给自己看病就好了。”
我的主人救了那么多人,可是谁来救救她呢。
想到这里,阮棠一时伤神,不小心把一点热水洒到了手上。
“嘶——”
她本来没当回事,忍忍就过去了,不料一只柔荑般的手忽然捧起她的指尖。
阮棠微怔,一抬眸,正撞见柳明玉的目光。
可能是她的错觉,她居然觉得,主人的眼神似乎有聚焦了。
柳明玉拿起她被烫到的那只指尖,放在自己温凉的耳垂上。
“主人……”
阮棠有些惊讶。
柳明玉不理她如何唤自己,指了指她的手,自顾自地说道:
“这里,疼。”
然后又点了点自己的心:
“也疼。”
阮棠震惊,然后试着理解道:
“您是说……我烫到了手,您心疼?”
柳明玉依然不理她。
好吧,好吧。阮棠无奈地想,也就不再问,帮柳明玉洗漱完,就扶着她到榻上躺好。
安顿好一切,阮棠笑着跟柳明玉说道:
“主人,晚安。”
“嗯,心疼。”
柳明玉回答道,然后就阖眸睡了过去。
只留阮棠一个人怔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