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听见一阵敲门声, 英王警惕地问道。
时辰已经很晚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自己又被太后关押起来, 怎么会有人登门造访?
他听见门外传来阮棠的声音:
“打扰王爷休息了, 不过我有些事很重要, 必须要和王爷说。”
一听是她,英王便厌恶地说道:
“既然知道打扰本王休息,那阮副史就走吧。”
阮棠并不争这一时的意气, 只是笑道:
“今日之事, 对王爷可重要着呢。王爷要我走, 可别后悔。”
说罢, 她就等着屋中人的回答。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沉默。
虽然没有回应, 但阮棠并不气馁,而是故意说道:
“那好吧, 那我走了,王爷好好休息。”
说罢, 当真抬腿就走。
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阮副史有什么事, 尽快说。”
英王黑着脸说道。
阮棠这才大摇大摆地进了他的寝殿, 又随意地找个地方坐下,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我好歹是客人, 英王爷不打算给我上杯茶么?”
她笑着问道。
英王怒不可遏:
“你若再不有话直说, 就从这里滚出去!”
“早知王爷这样急,我直说就好了嘛,”阮棠反而责怪起他来, 责怪完了,才缓缓说道, “看见英王爷今日之情形,遥想当年英王爷检举萧家的义举,真是唏嘘啊。”
一听她提起萧家的事,英王的脸色微微一变。
当年皇帝初登大宝,朝中不服的人甚多,朝堂势力也是分崩离析。萧家虽不参政,但是一心一意地拥护新帝,他们的善举也为当今皇帝收获了不少好名声,拉拢了一些朝中臣子的心。
想要动摇皇帝的位置,萧家非除不可。因此,英王这个亲王才要对一个民间的医家下手。
萧家的那些罪名,自然是他和明弋栽赃的,全然是子虚乌有的事。因此今日阮棠忽然提起,他才会如此心悸。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英王的底气不似方才那样足了。
阮棠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倒也没什么。只是想起当年王爷言之凿凿,说自己和明弋从无私情往来,今日却以与明弋的私交脱罪,因此觉得奇怪罢了。”
瞬间,英王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自然是他自己的话自相矛盾了。他若坚持说自己和明弋没有交情,那这次的刺客事件他就脱不得罪;若矢口否认,说自己和明弋交情深厚,那当年对萧家的检举也就没有了效力。
不过片刻,英王又镇定下来:
“阮副史知道得不少啊,还打听到了本王当年的事。”
他冷笑道:
“可惜啊,阮副史也只能是‘打听’而已。”
说罢,他嘲讽道:
“空口无凭的事,怎能作为证据呢?”
“当真是空口无凭吗?”
阮棠反问道。
英王眉头紧皱。
当年的卷宗他早就用手段修改过了,改成了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威胁的样子。他起誓砍断的那块石头,也不过是一块寻常的碎石。砍断之后,也早就被宫人清理出去了。
阮棠必然是听当年经历的人说了这段往事,可这只是口耳相传,卷宗和石头都无从查起,阮棠又怎能抓住把柄呢。
阮棠笑了笑:
“英王爷别忘了,我是摄政王的人。摄政王她老人家若是想找东西,那全天下就没有她找不来的。”
她站起身来,靠近两步,逼视着英王:
“那石头早就送进宫来了,明日太后问罪,英王爷就老实招供吧。”
虽然英王觉得那块石头早就不在了,说不定都风化烂掉了。但阮棠一提到柳明玉那个妖孽,英王也难免起疑心。
然而他还是笑道:
“阮副史别吓唬本王了,本王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会信你的鬼话。”
见他不信,阮棠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块石头已经搬到御花园池塘的南角了,明日就要拿出来举证。英王爷爱信不信,反正我的话已经说到了。”
说着,她转身就走:
“既然英王爷不信,那也不必多言了。我走了,歇息吧。”
阮棠大步流星地离开,还随手关上了门,把门摔得咔哒一声。
她走后,英王坐在房间里,越想越难以安下心来。
柳明玉这个人物,原本名不见经传,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萧家一倒台,她立马就上位了。
莫非当年柳明玉的上位就有什么蹊跷?
英王琢磨着,越发觉得柳明玉当真和那块石头有联系。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得去看看才行。
趁着夜色正浓,英王从宫殿里出来。他记得阮棠说的,是御花园池塘的南角。
夜里的路不太好走,他好不容易摸索到那里,却发现这里哪有什么石头,明明是一片空旷的空地。
就在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阮棠的声音:
“英王爷还真来找那块石头了?”
“阮棠,你别太嚣张了,”英王恨恨地盯着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阮棠无所谓地笑道:
“我一个小官,能怎么样?不过是俸禄微薄,想弄点钱花花。”
英王的心里这才稍微安稳了一些。不过是敲诈而已,用钱就能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他问道:
“你想要多少?”
阮棠十分欣喜:
“这样说来,王爷是想买下那块石头了?”
英王冷笑:
“是又如何,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可是这笔生意我可做不了主,王爷要不问问我的老板,看她肯不肯卖。”
见英王气得五官都变形了,阮棠笑得越发好看了。
英王不解地皱眉:
“你的老板……”
“她的老板,”一个苍老的女声忽然响起,“是哀家。”
话音落下的刹那,御花园里瞬间灯火通明。无数的侍卫和士兵点起火把,把整个御花园照得如白昼一般。
英王的脸上立刻没了血色,甚至在太后和皇帝现身的时候都忘了下跪。
“臣、臣……”
一句话都说不完,英王的身上早就浸满冷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太后的面孔一半隐埋在黑暗中,晦暗不明,但看向英王的眼神却灼然发烫。
她缓缓说道:
“看来,英王是承认那块石头的存在了?”
英王百口莫辩,一个字也说不出。
……
“英王的事是家事,不宜外扬,刑部正在秘密审讯。”
宫殿里,太后悠闲地捧着茶盏,对皇帝说道。
皇帝伸个懒腰:
“就让刑部去审着吧,反正朕已经安心了。”
这孩子,对政事还是这么不上心,太后在心中叹道。从前有英王这个威胁,皇帝还不敢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往后没了英王,连摄政王也不再了,这孩子不知道还要怎么难管呢。
阮棠侍立在一边,看着太后的表情,就知道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恨太后,也恨皇帝。这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皇帝,太后还一直捧在手里。明明和柳明玉一样大,太后却从来只把皇帝当作小孩看待,对柳明玉却是百般刁难。
她恨每一个让柳明玉伤心的人。
太后无奈地看了皇帝一眼,继续说道:
“英王承认了自己与明弋有私情往来,这样一来,虽然不能再以刺杀明弋的事给他定罪,但当年的萧家一案就可以重审了。”
听到这里,阮棠的心里怦然乱跳。
萧家一案可以重审,岂不意味着主人家里的冤屈很快就要洗清了?
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主人才是。
自从回京以来,柳明玉就一直称病,不肯见人。连英王涉案这种大事,她这个摄政王也以身体不适推辞了。
只有阮棠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但她不知道主人为何要这样做。而且主人的月份越来越大了,不能亲自照顾主人,这让小狗在夜里常常担心得睡不着觉。
皇帝懒得听这些事。对他来说,知道英王被治罪就足够了,至于为何被治罪、日后如何定罪,这些事自有摄政王操心。没有摄政王,还有太后帮他管。
因此,皇帝站起身来,懒懒地说道:
“太后忙吧,朕说好去晴妃宫里用膳的,先走了。”
“这孩子……”
太后摇了摇头,拿他没办法。
她叫住阮棠:
“方才哀家与皇帝说的事,你可听懂了?”
“臣年幼无知,这种事,不过听个热闹罢了,”阮棠装傻道,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太后娘娘,兹事体大,是否要与摄政王商量一下……”
“是她自己不想参与的,”太后乜了她一眼,“怎么,你在埋怨哀家疏远她?”
不然呢,不然是谁在利用柳明玉谋私呢?阮棠心中冷笑,中规中矩地跪下说道:
“臣不敢。”
想到那个即将被自己遗弃的傀儡木偶,太后沉默片刻,还是说道:
“她卧病这么久,你陪哀家去看看她吧。”
阮棠微微蹙眉:
“太后娘娘,摄政王生病,怕过了病气给您。”
太后却道:
“无妨,她是大祁的摄政王,是哀家的义女。于情于理,哀家都该去看看她。”
说罢,也不再给阮棠说话的机会,只是道:
“好了,陪哀家走吧。”
……
来到摄政王府门口,阮棠只觉得恍若隔世。
如今英王的倒台是指日可待,那摄政王呢?这扇世人看起来高不可攀的朱红门第,又将在何日化成一堆尘土呢。
阮棠装作许久没来过的样子,上前叩门。
她祈祷着这次柳明玉不在家,然而开门的下人却道:
“摄政王在卧室呢,请太后随小的过来。”
太后跟着下人走进摄政王府,阮棠只好带着从龙卫跟在后面。
摄政王的卧室没有关门,软风轻轻吹动了纱帘,院里安静得只有鸟叫。
阮棠问下人:
“摄政王呢,怎么不出来跪迎太后?”
别是出了什么事吧?她担心得快哭了。可是在太后跟前,还要虚伪地拿腔作势。
下人道:
“摄政王卧病,太后娘娘进去看吧。”
太后略一挑眉,但是没说什么,掀帘进门,阮棠也赶紧跟进去。
瞬间,房间里的情形把阮棠吓得呆住了——
柳明玉没有穿摄政王的服制,只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衣,长发瀑布般披散着。
她背靠着床,坐在地上,脸色比寝衣的颜色还要苍白。
殷红的血染红了她的整条裙子,还流得满地都是。一旁的地上用布包裹着一团血肉,阮棠不敢想那是什么。
见太后到来,柳明玉虚弱地笑道:
“您终于来了,我一直等着您呢。”
然后又向阮棠愧疚道:
“抱歉,没想到也让你亲眼看见这一幕,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