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阮棠端着汤药进来, 看见柳明玉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坐着,忙放下了碗过来:
“怎么坐起来了?头会晕的, 我扶你躺下。”
不料手堪堪伸出去, 就被柳明玉握住了。这女人的掌心那样凉, 那样软,好像一块软玉。
阮棠的脸有些红了:
“干什么?”
柳明玉笑了:
“小狗,你担心孤啊。”
明明没说什么, 阮棠的脸却骤然爆红:
“谁担心你啊!我没有!我是、我是替书院里的孩子们问的!”
见她如此, 柳明玉心中好笑, 表面上却故作遗憾地说道:
“唉, 孤就知道, 这个世界上没人惦记着孤。”
话落,阮棠倒怔了一怔, 梆硬的嘴终究还是改了口:
“不、不是的……那……我勉为其难地担心你一下,你别说这样的话了。”
柳明玉望着她的眼睛, 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
这孩子是从何时对自己有这样的心思的?当初她百般阻挠, 终究还是防不住, 仿佛有什么命定的红线将二人缠在一起。这红线勒得人快要窒息,可阮棠还是义无反顾地闯了进来。
“阮棠, ”柳明玉没有叫她小狗, 而是寥落地念着这个名字,“你还恨孤吗?”
阮棠别过脸去:
“……当然了。”
柳明玉点点头:
“孤会给你在皇宫安排差事,不要去摄政王府了。”
不料阮棠条件反射似的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留在你身边?”
她竟有些生气了, 扑在柳明玉怀里,发了很大的脾气:
“你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连、连被标记了也不告诉我!柳明玉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从名誉到身体,你怎么什么都不在乎?”
柳明玉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惊怔地僵在原地,甚至忘了抱一抱小狗,只是目光涣散地出神。
“孤的身体,有什么爱惜的必要,”柳明玉木然地说道,“等英王一倒,太后和皇帝不会再留着孤——唔!”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都往床头倒了下去,摔在柔软的靠枕上。
不让她起身的小东西是阮棠,这家伙拼了命地去吻她的嘴。刚长牙的小狗,其实还不太懂这些事情,上次标记完全是出于本能。这一次,小狗只会胡乱地啃来啃去,但仍然怎么也不肯放开她。
吻了许久,柳明玉都快喘不过气来了,阮棠才放开了她,红着眼睛:
“我的事情你不许管了!我已经长大了!”
“不管就不管,你这是干什么?”
见阮棠下唇的一点皮都破了,柳明玉哑然失笑。
阮棠却不笑,反而凶巴巴地说道:
“我把你的那些话都吃掉,你就不说了。”
说罢,她也不给柳明玉什么反驳的时间,直接将药碗端过来:
“吃药,吃完药好好休息,有我在呢。”
有我在?柳明玉仔细品味着这三个字。如今的小狗真是长大了,都轮到小狗对她说这句话了。
柳明玉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碗,却被阮棠抱着碗避开。
“不行,万一你偷偷把药倒了怎么办,”阮棠十分谨慎,“我喂你。”
柳明玉心说你自己闹小孩子脾气,还拿小孩子的脾气揣度我。不过既然小狗这么坚持,除了由着她去,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阮棠一匙一匙地喂给她,最后还摸出一颗蜜饯来:
“是……是我吃剩下的,给你吧。”
才不是我特意去御膳房要的呢。
孤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资格怕苦呢。柳明玉在心中酸涩一笑,却不露声色,笑着吃下蜜饯:
“小狗有什么好吃的还想着孤,真乖。”
得到了夸奖,阮棠下意识地想翘尾巴,但还是忍住了,撅着嘴巴哼了一声。
正要让柳明玉躺下休息,却听有宫女通传:
“王爷,李公子来了。”
“他来得倒快,”柳明玉冷冷一笑,示意阮棠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对那宫女说道,“传。”
阮棠不解:
“是谁……”
没等她说完,老远就听见了一个娇弱的啜泣声由远及近地过来。只见一个身娇貌美的男坤踉踉跄跄地过来,一路走一路哭:
“我们王爷好生命苦,怎么还遇到了这样的事……幸好王爷没事,不然在下也要跟着王爷去……”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因为他一抬头就看见,摄政王躺在床上,而一个黑皮肤的女孩则坐在床边,看起来十分亲密地依偎在摄政王的身旁。
好啊,我就这么一会儿不在王爷身边,就有狐媚子爬上来勾引王爷了。李素商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笑呵呵地迎上来:
“这段时间,这位妹妹一定照顾我们王爷许久了吧?真是辛苦你了,替我照顾王爷。”
明明刚才还说着恨柳明玉,此时一听这男坤一口一个“我们王爷”,阮棠的心里漾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浑身都觉得腻味。
那时候她还太小,不懂这就叫做吃醋。
没等她说什么,柳明玉先开口了。
“李公子,你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坤泽呢,”柳明玉提醒道,“这样说话,当心别人误会。”
来此之前,李素商就得到了太后的承诺,说是一定会让摄政王娶他。有太后给自己撑腰,李素商自然得意的上了头,明明是一句警醒的话,李素商却觉得:
王爷这么在意我的名誉受损,一定是喜欢我。
因此,他娇羞一笑:
“没关系的,为了王爷,我什么都肯付出,一点流言蜚语算什么?”
阮棠听得狗爪子都硬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见小狗把脸转了过去,柳明玉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和李素商兜圈子了,开门见山地说道:
“李公子,太后把你介绍给孤,无非是希望能有个人照顾孤。如今阮大人奉命去摄政王府当差,护卫孤的安全,孤身边就不需要多余的人了。”
多余的人?李素商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可是太后钦点的王夫,竟成了多余的人?
柳明玉暗中捏了捏阮棠的手,向李素商说道:
“有阮大人照顾孤就好。阮棠……很好。”
阮棠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咬住下唇。
李素商不可置信,还不肯让步:
“王爷,是不是她说了我什么,让您误会了?”
明明阮棠和他才见第一次面,他就认为自己失宠于摄政王,必然是这个外人挑唆的。
正僵持着,却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走了进来。
“王爷,太后说王府的事宜已经安排妥当,阮大人即日上任即可。”
宫女笑着说道,看了眼李素商,又道:
“正好李公子也在。太后说了,让您住在摄政王府,也好与王爷好生商定成婚之事。”
李素商欢天喜地地谢恩:
“是,谨遵太后懿旨。”
成、成婚?阮棠蓦然扭过脸,错愕地望着柳明玉,却见这女人的脸都黑了。
……
大概是太后的人在摄政王府中说了什么,等柳明玉养好了病回府,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把李素商当作当家王夫一样看待。
有了太后的这句话,李素商更精神了,也俨然一副王夫做派。回府的时候,阮棠身为从龙卫,在前方骑马领路。而李素商则依照太后的意思,与柳明玉同乘一轿,引得街上的人都议论起来。
“诶诶诶,听说摄政王要娶亲了?”
看着轿子招摇而过,有人偷偷问身边的人。
一旁的人纷纷插嘴:
“可不是嘛,你看那个和摄政王坐在一块的,就是他!”
“哎呦,这人生的可真漂亮,白白嫩嫩,像个瓷娃娃似的。”
有人打趣道:
“幸好摄政王是坐轿子,不是骑马。”
旁边人问道:
“怎么呢?”
这人笑起来:
“若是骑马,岂不是要和前面那个黑鬼并肩走?放着个美人不要,和她一起走,真是晦气死了。”
等摄政王的车辇过去了,听的人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
回到府中,阮棠习惯性地要伺候柳明玉更衣,却被李素商抢了先。李素商仿佛没看见她似的,旁若无人地往柳明玉身边凑。
“李公子今日辛苦了,”柳明玉翻看着奏折,一点都没正眼看给自己脱靴的李素商,“早日下去休息吧。”
李素商笑着说道:
“在下是坤泽,心思细腻,比那些乾元更能好好伺候您更衣呢。乾元粗犷,做不好这些事的。”
那些乾元,自然是说阮棠。阮棠皱着小脸瞥他一眼,心说你自己乐意做就做,拉上我干什么。
柳明玉的目光从奏折上移开片刻:
“李公子是在说阮棠吗?”
李素商忸怩道:
“在下可没有这么说。”
这人晦气得很,阮棠正想退出去,却看见柳明玉递过来的眼神,只好气鼓鼓地又留下来。
柳明玉双眸微眯,似乎在思索:
“这屋里只有两个乾元。既然不是说阮棠,那就是在说另一个了——”
没等李素商吓得跪下,柳明玉已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李公子说得是孤吧?”
话落,李素商的双膝梆地一下就跪下了。
“摄政王明鉴,摄政王明鉴!”李素商惊慌失措,“在下绝对不是、没有……”
柳明玉无声地冷笑一下,并没有让他起来,而是十分自然地让阮棠过来给自己宽衣解带,然后才居高临下地向他说道:
“孤今日不想动怒,你退下吧。”
李素商像是捡回一条命似的,赶紧退出房间。
没有了第三个人的房间十分安静。两个人都不必说话,阮棠深知她更衣的习惯,一步一步,不假思索。
半晌,柳明玉才说道:
“他都走了,怎么你这小脸还是气鼓鼓的。”
阮棠没想到这都被她发现了,立刻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难道我不生气,你就不会训斥他了?”
“自然,”柳明玉缓缓说道,“没有你,孤才懒得跟他费什么唇舌。”
阮棠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片刻,才恢复了动作。
见小狗这样,柳明玉轻轻叹了口气:
“孤那日对你说的话是重了些。你说得对,即使是气话,也是孤亲口说出来的。”
阮棠正在给她解衣领的盘扣,这女人馨香清冷的吐息随着唇瓣的开合,一点一滴地落在阮棠的手背上。
“孤如今所做的,也不过是略有补偿而已。”
柳明玉低声说道,因为这句话只是说给阮棠一个人听的,她能听见就足够了。
为了避开这女人的视线,阮棠忽然变了动作,俯身去解她的腰带。
其实她已经没有那么怨恨这个女人了。
既然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何苦又要彼此为难呢。
阮棠没有回答柳明玉的话,只是问道:
“你如今还做噩梦么?”
柳明玉疲惫一笑:
“问这个做什么?”
阮棠哽了哽,别扭地说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
如果还做噩梦,那我今晚就在你门廊下守着陪你。
不过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这时,却见一个下人匆匆来报:
“李公子来请示,说是他夜里常常梦魇,今夜能否与王爷同眠,他既方便照顾您,自己也好安睡。”
怎么,你也梦魇?柳明玉心中冷笑,说道:
“既然李公子梦魇,孤还怎敢劳动他在夜里照顾孤呢。告诉他,孤会多派些人守在他房间外的。”
下人应声去了,阮棠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
“你想什么呢?”
注意到小狗眼中的光微闪,柳明玉问道。
阮棠扁着小嘴:
“你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呀?无非就是想要黏着你罢了。”
见小狗也这么别别扭扭的,柳明玉有些好笑:
“怎么,难道你想让孤去陪他?”
“我可没说,”阮棠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收拾起来,“只是若你不去,他这一晚上肯定不会安生的,待会儿不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呢。”
啧,小狗长大了,会看事情了。
柳明玉笑了笑:
“也罢,那孤就去看看。”
阮棠解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扶着她出了房间,沿着门廊,往李素商的房间走。
还没叩门,忽然听得屋里有人说话。柳明玉挑了挑眉,阮棠会意,放下了敲门的手。
“这个柳明玉,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推三阻四的。”
是李素商那充满怨怼的声音。一旁的下人劝他不要生气,他仍怨气冲天地念叨着:
“我看她就是不想听太后的话了!她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太后给的吗,神气什么?”
气了一会儿,他自语似的嘟囔道:
“等下次进宫,我好歹要跟太后好好说说,说……”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冷淡的声音在门外问道:
“李公子要说什么好话?让孤也听听。”
李素商吓得险些从床上掉下来:
怎、怎么是摄政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