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后宫里出来, 阮棠就迫不及待地去寻柳明玉的踪迹。她问了几个在大殿伺候的太监宫女,却都说不知道摄政王往哪里去了。
最后,还是宫里的大太监恰好路过, 才告诉阮棠:
“您问摄政王啊?她下了朝就回府了。”
匆匆道了句谢, 阮棠飞马就往摄政王府赶。可是半路上想着想着, 又觉得不对。
她太了解柳明玉了,这个女人其实比别人看见的要温柔得多。有时候,甚至连柳明玉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温柔。
听说皇帝要娶晴眉之后, 柳明玉肯定不会为了讨好皇上而强抢民女, 也不可能回府写奏疏顶撞皇上。
这个女人, 一定会亲自去问问晴眉, 看晴眉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差点就跑错了路!想到这里, 阮棠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赶紧调转马头, 往群芳苑的方向去。
可是一到群芳苑,她就发觉事情有些不对。
如今快中午了, 群芳苑应该早就开张了。何况群芳苑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每日都顾客盈门, 怎么今日门口竟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没有顾客, 反而还有几班侍卫守在这里。
平日里都是白骨率领的虎贲军负责摄政王的安防的,相处得久了, 那些人阮棠差不多都认得。怎么今日这些侍卫, 她一个都不认得?
她飞身下马,几步来到近前:
“这里出什么事了?”
带班侍卫说道:
“摄政王在内议事,外人不得进入。”
阮棠越发感觉出不对, 拿出从龙卫副史的架子吓唬他们:
“本官是奉太后之命,前来找摄政王问话的, 也算是外人吗?”
“太后的人自然不算,”带班侍卫讥讽一笑,“只是我们也是奉了太后的命,不许任何人进出。怎么,太后竟发了两个矛盾的命令?”
见说不通,阮棠悄悄在衣襟上拭了下手心的汗,正准备着找条小路偷溜进去,却忽然见一个人影在顶楼的窗口上闪了一下。
只是片刻的闪影,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就是柳明玉。
谈话就好好坐下来谈,这是干什么?
阮棠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紧接着,更让她崩溃的事情发生了。
那扇窗子被骤然撞开,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在窗框上短暂地抓了一下,却只是徒劳,很快就被一双粗糙的、生满汗毛的手臂给拽了回去。
“柳明玉!”
阮棠脱口而出,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必须亲眼见到柳明玉!
她已经失去了方才的耐心,不顾侍卫们的阻拦,硬生生往里面闯。
带班侍卫过来拦住她,还嚣张地抽出佩刀: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
“滚开!”
阮棠的刀瞬间出鞘,眼前一片血红。连看看他死没死都来不及,就疯狂地冲进了群芳苑。
“柳明玉?柳明玉!”她高声唤着这个名字,没有注意到自己声音的颤抖,“你能听见吗?”
她的呼唤仿佛石沉大海,被冰冷的沉默湮灭得无影无踪。
一路飞奔到方才那个窗口的房间,爬上了最后一层,她才听见走廊尽头那个房间里的响动。
一个听起来醉气熏天的男声粗暴地说道:
“老实点,妈的!”
阮棠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一想到可能发生在柳明玉身上的事情,她的情绪几乎被完全击垮,险些摔倒。
但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
终于,她一脚踹开房间的门。
她震惊了。
柳明玉竟然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乾逼进了墙角,狼狈地用手遮掩着被拽开的衣裳。她满面潮|红,显然是被这男乾的信香气味勾起了情潮,难受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蜿蜒地挺起来。
而这个男乾,还在一边骂着难听的下流话,一边企图掰开柳明玉护住衣裳的手。
阮棠气得双手发抖,什么都顾不得了,下意识地就把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夺目的血红。
那个男乾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胸膛被血淋淋的长刀洞穿了,惊恐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和身体一起逐渐变冷。
阮棠连刀都没拔,一脚踢开他,冲过来抱住柳明玉。
切实地将人抱在怀里的瞬间,阮棠的眼泪才敢哭出来。
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到了柳明玉身边才敢流眼泪,才敢暴露自己的一切柔软和卑弱。
“柳明玉?柳明玉,是我,我来了……”
她哭鼻子哭得厉害,说起话来呜呜咽咽的,也只有柳明玉才能听懂这种小狗哼唧了。
柳明玉的面孔窝在她的臂弯里,眉头紧蹙,一身冷汗:
“疼……”
“哪里疼?我看看!”
阮棠赶紧扶柳明玉起来,微微侧了一下,就一眼看见柳明玉颈后那肿胀红热的腺体。
如果只是被乾元信香刺激的发了情,是不会呈现出这个样子的。
很明显,柳明玉是被其他乾元永久标记过,才会在嗅到别人信香时产生抗体,如此疼痛难耐。
阮棠大惊:
“谁标记了你?”
柳明玉疼得说不出话来,娇软的腰肢完全软倒在她的怀里。阮棠再将鼻尖凑近了些,仔细嗅了嗅,忽然心头一震。
怎么、怎么是我自己的信香气味?!
阮棠不敢相信,但事实如此。柳明玉腺体中所残留的,正是一缕清浅的酒香。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这女人怎么不告诉我?
她的脑子里嗡的一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到柳明玉疼痛的喘|息在耳畔嘤咛了一下,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锁好了房间的门,她将柳明玉紧紧地抱在怀里,连呼息都暧昧成桃红色,低柔地呢喃道:
“小狗贴贴主人,主人就不痛了……”
……
“你们也太不尽职了!哀家命你们在这儿守着,竟出了这样的事?”
宫殿中,太后饱含怒意的责备声虽然不大,却吓得这班侍卫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有宫女赶紧给她端了杯茶水,让她顺顺气。太后接了过来,但怎么也喝不下去,拿着茶杯的手都在发抖:
“堂堂的大祁摄政王,竟然被那种东西近了身,你们的差使是怎么当的!”
太后把茶杯猛地往桌上一撂,连茶水都溅了出来。
见侍卫们不敢说话,一旁的明鸾一边抚着太后的后背,一边宽慰道:
“也不都是他们的错,您别动这么大的气。那个醉汉是鸨母的侄子,如今刑部已经在提审鸨母一家了,想来很快就会有进展的。”
太后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疲惫地阖起了眼,片刻,才向明鸾说道:
“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哀家亲自去刑部看看。”
明鸾吃了一惊:
“那种地方,您如何去得?您若实在不放心,不如让我代您去吧?”
太后摆了摆手:
“此事肯定又与朝堂上那些风波有关,这不是你该参与进来的。”
说罢,吩咐大宫女:
“安排起行吧。”
此时,刑部大堂里。
鸨母一家和晴眉都在候审,至于那个醉汉,早就因为挨不住拷问而“意外”去世了。
见太后亲自来了,所有人都慌忙跪下请安。之后,晴眉迫不及待地向太后大声道:
“妾身有冤要诉!”
刑部尚书警醒她道:
“这是当今太后,你不要失了分寸。”
太后却慈蔼地说道:
“小姑娘,你既然有冤,那就好生跟哀家说说。”
依照太后的吩咐,刑部的人给晴眉找了单独的房间。一关上门,晴眉就跪地说道:
“太后娘娘,刑部的官员非说那个醉汉是鸨母的内侄。可是奴家是鸨母一手养大的,奴家以性命担保,她并没有这么个亲戚!”
说罢,她就急切地等着听太后的回答,不料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更令她没想到,太后不仅没有追问,反而笑了:
“晴眉,你说的这些,哀家都知道。因为——”
晦暗的房间里,太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今日之事,是哀家一手策划的。”
是太后掉包了张员外送来的礼物箱子,也是太后撤走了柳明玉的守卫。
“那个醉汉是不是你家鸨母的侄子,全在于你,”太后缓缓地说道,“你若老老实实入宫为妃,那他就不是。你若不肯入宫,那他就是牵连九族的内侄。”
竟然是这样吗……
晴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打湿了脸颊。
良久,她终于还是折下了腰肢,深深叩拜:
“奴家,愿意入宫……”
……
太后疼爱义女,特意命人把自己宫殿的偏殿收拾出来,让柳明玉在这里休息,命自己的贴身宫女寸步不离地伺候。
药煎好了,阮棠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
“谢谢姐姐,我来吧。”
她将柳明玉扶起来,让柳明玉靠在自己怀里,先自己尝了尝药汤是否烫口,再一点点地喂给柳明玉。
趁着宫女去收拾东西的时候,阮棠的唇贴着柳明玉的耳朵,低声问道: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柳明玉垂下水光婆娑的眼眸,迟疑半晌,终究还是说了:
“就是上次,在群芳苑……”
“怎么会……”阮棠愕然怔住,“你不是说什么都没发生吗?”
那个时候阮棠身中情毒,柳明玉是为了救她,才让她标记了自己。柳明玉不想让她知道,只怕她知道了,会终身愧疚。
如若不是今日的事,柳明玉永远都不会告诉她的。
“可是我的腺体明明是残废的!”
阮棠皱眉说道。
柳明玉虚弱地休息了片刻,才有气力继续说道:
“当时,孤赐给你的不是毒酒,而是解药。解药把你体内的毒性都催发出来,因此你才会吐黑血。”
得知真相后,阮棠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绪。心痛,内疚,自责?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见柳明玉疲惫不堪,又不自觉地睡了过去,阮棠将温热的手轻轻贴在柳明玉的腺体上,告诉柳明玉自己还陪在她身边。
过了一会儿,有宫女来通传:
“阮大人,太后娘娘回来了。”
跟着宫女来到正殿时,太后正不知想着什么出神。见阮棠来了,太后和蔼一笑:
“听宫女说,你有话要跟我说?”
“是。”
阮棠跪在地上,十分庄严地说道:
“臣请命去摄政王府当差,贴身护卫摄政王的安全。”
太后的身子微微前倾:
“这事从何说起?”
阮棠心说,当然是从我把摄政王给标记了说起。可是这种话必须烂在心里,因此只能回答道:
“今日之事太过凶险。若真是伤了摄政王,则对朝局不利。太后和皇上对臣有提携之恩,臣想报效朝廷,保我大祁江山安定。”
太后只是笑了笑:
“知道了,哀家会安排的。”
太后竟这么好说话了。阮棠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磕头谢恩。
只要能时时留在柳明玉身边,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目送着阮棠的背影走远,太后才吩咐身边的宫女:
“等柳明玉醒了,哀家要单独见她。”
……
大概是感受到了阮棠的陪伴,柳明玉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睡了很久。
一睁眼,就看见太后竟守在床边,等她醒来。
“太后娘娘……”
她想下床行礼,却被太后拦住了。
“不必弄这些虚的了,”太后说道,“哀家都安排好了。刑部尚书已经亲手消去了这件事的档案,不会再别人知道这件事了。”
听太后这样说,柳明玉就了然了。
她苦笑了一下。
为了能让晴眉入宫,太后不惜这样算计她。
即使如此,她依然要说:
“女儿明白。若有人问起,女儿会说是女儿安排晴眉入宫的,绝不会提您半句。”
太后欣慰地笑了:
“真是哀家的好闺女。”
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太后叹道:
“哀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没办法不疼,你别怪哀家。”
柳明玉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
“女儿不敢。”
太后点点头,又说道:
“阮棠那孩子的心思,你知道么?”
柳明玉表面淡然,心中却猛然一震:莫非太后知道了什么?
接着又听太后说道:
“你出事之后,她主动请缨,希望护卫你的安全。”
说罢,太后轻轻扫了柳明玉一眼:
“她对你有心啊。”
柳明玉轻蔑一笑:
“娘娘,女儿也算是个美人,对女儿有心的人多着呢。她一个小小的从龙卫,在女儿这里如何排得上号呀。”
太后正嫌她不听话,若是这时让阮棠撞进来,岂不是白白给太后送了个把柄。
太后却道:
“哀家已经准了她的要求,有她这么个人保护你,哀家也放心。”
说着,又仿佛看透了柳明玉的心思似的,笑道:
“放心,她这么一个小人物,还不值得哀家出手。”
柳明玉微怔,说道:
“谢太后。”
太后打断她的谢恩:
“不必急着谢哀家。哀家允了你这件事,你也要允哀家一件事。”
柳明玉只道:
“太后请讲。”
太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娶李素商为王夫。”
柳明玉的手暗中攥紧了被角。
之前碍着太后的面子,而且一封书信也不足以定罪,在清理了赌场之后,柳明玉并没有直接揭发李素商的行径。她希望他能有点自知之明,不要污了她的手。
看来,这个李素商不仅不明白,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此事太后已与皇帝议论过。当时,皇帝不解:
“母亲干嘛要让阮棠去呀?咱们好不容易才提拔这么个人,又被皇姐给要走了。”
他还指望着阮棠日后帮自己办些私事呢。皇姐不允许他整日斗鸡宰狗的,他只能背着皇姐偷偷干。
“阮棠那么喜欢柳明玉,你硬拦是拦不住的,”太后笑道,“唯有让她看见李素商,让她知道,柳明玉最后只能给李素商名分,而她什么都得不到,她才会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