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卿拱手,向殿上之人作了一揖。

  “新任命君钰卿,见过佑澜大人。”

  可方才还叫她过去的人现在又不理睬她了,低下头去,专注地瞧着手中的物什,就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

  钰卿:……

  她早听说过这位佑澜大人性子怪,特立独行,是以即便她资历是除长老以外最高的,旁的命君也都不愿选她做师长。

  对这些流言蜚语钰卿本就不以为意,现下初见佑澜脾性,她并未生出任何不满,也未动摇选择她教导自己的决定。

  钰卿直起身,未如佑澜所说那般走上前去,只静立一旁,等候她做完手头的事。

  这般沉默着过了一阵儿,殿上之人这才重又抬起头来,见钰卿还在那儿呆站着不动弹,不由得心生奇怪。

  回想了一番方才钰卿所说,佑澜摆摆手道:“不必称什么‘大人’,叫师父便可。”她向钰卿招了招手:“也别站那么远,到这边来。”

  钰卿只好依言上前,并按佑澜的意思坐在另一侧。紧接着,佑澜手中的物什便被捧至她面前。

  一个椭圆形的东西,个头不大,灰白色的壳,其上分布着些黑色的斑点,有一处已经破开,产生细碎裂纹,看上去十分脆弱。

  钰卿有些疑惑:“这是何物?”

  “鸟蛋啊,你没见过?”佑澜理所当然地回答,不待钰卿反应,她又自语道:“也是,你哪里会见过。”

  钰卿更加不解:“此物有何用处?”

  佑澜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屏气凝神盯着手中鸟蛋:“等等,先别说话,你瞧。”

  钰卿随她视线看去,只见那处破损被顶起,产生更多裂纹,里面的东西不断凿着蛋壳,一下又一下,力度不大,却很努力,拼命地想要钻出来,看一看这外面的世界。

  “它快要出来了。”佑澜放轻了声音。

  鸟蛋反向慢慢滚动,方便其中的幼鸟更好地凿开蛋壳,佑澜担心它从手里掉下去,将其往手心里放了放。

  这过程持续许久,终于,蛋壳底部被凿开一整圈,里面的一条小生命露出一个脑袋来。

  钰卿不由得凑近了些。

  那小东西钻出一个脑袋后,身体不断往外拱,想要彻底摆脱蛋壳的束缚。它眼睛都没睁开,哼唧几声便没了力气叫。脑袋大,身子小,浑身粉粉嫩嫩的,只有几根灰色的杂毛。

  彻底脱壳也费了不少工夫,随着那小东西蹬了蹬脚,身后的蛋壳终于被蹬了下来。

  两个半神齐齐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钰卿便微微蹙起眉头。

  她从未在栖灵境中见过这等生灵,其他命君的瑞兽,从骨骼来看,有跟它很像的,却从没有长成这副样子的。

  这般外貌……

  钰卿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感受,只觉一言难尽。

  佑澜则“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怎么长这么丑啊。”

  “丑?”钰卿重复了一下这个字,带着犹疑与不解。

  “但也无妨,长大了就好看了。”佑澜顾自说着,也不答钰卿疑惑,只看向她:“手伸出来。”

  钰卿更加一头雾水,刚伸出手,指尖便是一痛。

  佑澜用法术在她食指上划出一道口子来,取出一滴血,小心翼翼喂进幼鸟口中,生怕呛着了它。接着她目光转也不转,两指并拢,停在钰卿伤口上方,一缕莹白精魂抽出,被佑澜牵引着,缓缓来到幼鸟脑袋前,注入它身体里。

  佑澜指尖一弹,往钰卿手上丢了个术法,那道伤口瞬间便愈合如初,远远快过她自愈的速度。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钰卿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那幼鸟的身体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先还不如一个指节的身体迅速长大,占据佑澜半个掌心。它羽翼渐丰,灰扑扑的杂毛褪去,长出一身明亮又柔顺的蓝色羽毛,被栖灵境的华光一照,便是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钰卿忽地明白了佑澜话语的含义。

  很好看。

  青鸟慢慢睁开眼睛,黑亮的小小瞳孔中,倒映出佑澜柔和神情。

  她是它来到这世上第一眼看见的人。

  青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展了展翅膀,抖抖身子,冲佑澜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佑澜嘴角噙着笑,将它放入钰卿手中。

  “送给你,以后,它便是你的瑞兽了。”

  钰卿闻言,低头对上青鸟好奇目光。一大一小互相望着,将彼此的身影纳入心底。

  -

  这一日对佑澜的好印象,没过多长时间便消磨殆尽。

  作为师长,佑澜完全没有教导钰卿的打算,术法上是如此,解读以及记录命石命理上更是如此。

  钰卿起初不知,还以为她有什么特别的用意。日日跟在佑澜后面,试图从她一点一滴的日常中习得这些。

  可她却渐渐发现,佑澜不仅一点也不教她,她自己也从来不曾履行过身为命君的职责。而长老殿对此也似乎习以为常,从不会派驿使过来收取命石和命理纪要,亦不会对佑澜降下玩忽职守的责罚。

  钰卿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话闷在心里许久,终于在某一日主动问了佑澜,却得到这样轻描淡写的回复:

  “无用之事罢了,何苦费这些心力。”

  钰卿:……

  她总算是知晓,其他半神中流传的那些传言是因何而起的了。

  师父如此,可她却做不到。恰巧佑澜闭门不出,钰卿便不再像以往那般日日登门,而是来到长老殿,旁听其他命君汇报上来的纪要,试图自己钻研解读命理之道。

  头一次去,她便碰上整个栖灵境资历最高的蒲风长老。

  钰卿无意叨扰诸位长老,原只想立在殿门外,旁听殿内驿使汇报,却不料还不等她站定,蒲风便敏锐察觉到她气息。

  屏退驿使,问明钰卿来意,蒲风望她一眼,接着问道:“你师父怎不教你?”

  钰卿抿起唇:……

  见她不答,蒲风略一思索,忆起钰卿的择师决定:“你师父是佑澜?”

  “是。”

  蒲风了然:“难怪。”

  “既然如此,这命理解读,便由我来教你。”他道,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仿佛对佑澜行事毫无意见:“其余的,你还是要多跟随佑澜修习,她虽惫懒,对术法的运用,却是可遇不可求。”

  “若能尽数习得她的术法,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可积攒福泽功德之事,只除了一样……”

  说到这,蒲风停顿下来,看着年纪尚轻的新任命君,沉默几息,最终止住原先的话头:“无事,随她好生修习罢。”

  有长老指引,拆解命石纹路对钰卿而言便成了一件简单的事,不过几日,她便全然掌握了其中诀窍,再不必去长老殿叨扰。

  连自家门也不必出,是以她许久未见过佑澜。钰卿不知她在做何事,也并不关心,毕竟自己这个徒儿不再登门,佑澜也从不过问。

  可她的那只瑞兽却不消停。

  钰卿日日待在府中,记录她所管辖的凡人命理,她牢记着栖灵境戒律,兢兢业业,从不敢有一丝松懈。可她的青鸟却神情恹恹,无精打采的,扰得钰卿也难以静下心。

  她停下手头事务,蹙起眉:“你怎么了?”

  青鸟低低叫了声,不太愿意搭理她,身子蜷缩着朝向窗外。它望着佑澜府邸的方向,黑亮的小眼睛里竟是涌上泪水来。

  它这副模样顿时让钰卿有些无措,她来到青鸟面前,又不知该如何对待它,思来想去,只能先猜测着问道:“你想见她?”

  青鸟这才抬起头来,叫声响亮了些,希冀地望着钰卿。

  可钰卿却不明白:“为何想见她?”

  这句话说得青鸟眼中蓄满的泪水一下子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彼时的命君感情简单,尚不知何为思念,何为泪水。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一段时日未见面而已,即便是永不再见,她心中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她无法理解青鸟的表现,却因着它身上的那一缕神魂,感知到了青鸟心底的情绪。

  酸酸涨涨的,甚是……不好受。

  别无他法,钰卿只好带青鸟去找佑澜。

  府门紧闭,殿内无人,却留有一丝法力波动,表明其主人刚刚离开不久。

  青鸟一进门便精神起来,感知到这些属于佑澜的法力气息便更是振奋,嗖地离开钰卿身边,向波动最为强烈的方向飞去。

  担心它闯祸,钰卿只好跟上它。

  殿后,某个较为隐蔽的拐角处,一个精巧的阵法出现在钰卿眼前。

  青鸟停在边上,冲着阵法中央鸣叫。

  这阵法突兀出现在此处,甚是蹊跷,钰卿蹲下来仔细观察。她对阵法的了解尚浅,仅能看出其中包含了能令人位置移动的术法,却不能再看出其他。

  思索间,青鸟已跃进阵法之中。

  钰卿:!

  她急忙上前一步,想要将青鸟捞回来,可还未等她触及,那阵法便瞬间启动,将半神和瑞兽全都吸入其中。

  捉住青鸟,钰卿终于知道了阵法的用处——传送。

  周围景象几度变换,最终定格。钰卿拢着青鸟,稳住身形,抬眸望向四周,却是怔愣。

  这里不是栖灵境。

  她身处一个奇怪的地方,周围景致她见所未见,植被,山石,整片天地,全是栖灵境没有的。

  身后有人靠近。

  “钰卿?你怎么……”

  那人声音惊讶又疑惑,手中青鸟奋力挣脱出来,直直飞向后方。

  钰卿转过身。

  青鸟扑进佑澜怀里,啾啾地叫着,一个劲儿蹭着她脖颈撒着娇。

  佑澜笑着摸摸它。

  “师父,这是何地?”钰卿问道。

  佑澜为难地看着她,好一阵儿思索过后,终于下了决定。

  她走过来,拉起钰卿手腕,继续向前去:

  “来了正好,”她扬起一个笑:“带你看看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