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只片刻,不待阿澜有任何动作,钰卿便转身离开了这片湖。她在树丛中寻了块地方,远离阿澜坐下来,缄口不言。

  那些疤痕,皆是因她而起。

  她低头看着自己双手。

  她连累了她许多,从前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这些时日,阿澜一直在独自计划着面对怪物,可她却沉溺于一时的安稳喜乐,不见不闻。若不是今日恰巧碰上李大,得知一切,她只怕是会一直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早已不怪阿澜瞒着她,她只恼恨没有法力却还如此安于现状的无能的自己。

  自这夜之后,钰卿变得愈发沉默起来,阿澜几次想与她沟通,安慰她让她不要多想,却都无法得到回应。

  除掉怪物的计划不能搁置,阿澜不得不每日早出晚归,同李大商量关于那次试验的细节,做着让计划更为稳妥的准备。阿青再次陷入那没有规律的昏睡,被阿澜留下来,交由钰卿照顾。

  一下子,她们仿佛回到了刚重逢的那时候,隔了一层无形的距离,无法消解。

  而阿澜第二次调虎离山的计划,就快要实施了。

  在阿澜原本的设想中,并没有这第二次的计划。然而,在上次探查了怪物巢穴中的情况,以及询问了李大关于怪物在黄昏时刻的表现后,为了保险起见,阿澜还是决定在最终除掉怪物之前,再进入沙窟一趟。

  此次她没再瞒着钰卿,在出发前一天晚上,同钰卿说起此事。

  钰卿动作一滞,显然已经听到,默默握紧掌心。

  入睡前例行的洗漱之后,阿澜从浴房中出来,瞧见立在院中等候的钰卿。

  钰卿望着她,向前一点,欲言又止,又避开视线。

  她心中有许多想法,却因着这几日无法消退的自责与愧疚,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这样是不行的,她不能还同以前一样,毫无长进,一成不变,等着阿澜先来问她。

  “明日之事,交由我来。”她终于开口:“无需你进入结界,也不必等到日落。”

  阿澜望着她:“过来,钰卿。”

  身体更快反应,钰卿无法拒绝,来到阿澜面前。

  阿澜抚上她脸颊:“这几天,你一直在想这些事?”

  想着那夜所说的话,想着该如何帮到她,说不定还想着先她一步,一声不响地跑去跟怪物单打独斗。

  那夜读出钰卿情绪之后,阿澜便彻底明白了她所纠结的一切。

  “傻瓜。”阿澜柔和了目光,揽住她腰身,额头抵在她肩:“我们都太傻了。”

  夜风习习,吹拂起二人衣袂,吹散几分沙漠地域的炎热,甚是宜人。

  钰卿听到阿澜说:“不行。”

  她眸中神采顿时黯淡许多。

  “你知道我原先瞒着你,除了怕你阻止我,还想着什么吗?”

  阿澜顾自说下去:“我想着,你原来护了我那么多,现在该轮到我来保护你了,所以我打定主意要自己完成这一切,为的就是想向你证明,我也可以护你平安。”

  她笑了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傻?”接着又轻叹了一声:“明明已经说好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一起面对,结果时隔一年,我们还是双双都毁了约。”

  阿澜抬起头,看着有些怔愣的钰卿:“所以我不会将事情全都交由你一个人的,也不会再自说自话了。”

  巨大的变故,长久的分别,因这些而变得坚硬,渐行渐远的两副心肠,终于在此时重新变得柔软,亲密无间。

  “我们一起,好不好?”

  不是谁应该保护谁,谁安然躲在身后,而是互相支撑,彼此陪伴。

  良久,她得到回应,钰卿懂得她的用心,一直以来的心结终于释然。

  “好。”

  -

  那夜从钰卿处得知沙漠之中布有流沙,阿澜便一直想着该如何将其好好利用起来,可问过李大之后,却得知流沙常见区域离怪物巢穴很远,即便将怪物成功引诱到那处,也难以将它困住,因此这想法便只能作罢。

  但陷阱仍是必不可少的。

  白日钰卿可自由在沙漠中活动,只要不做出明显威胁怪物安全的举动,靠近那巢穴附近也无妨。她依阿澜所说,在洞口前,怪物进出的必经之路上划出一个范围,准备挖一个足以容纳怪物身躯的深坑。

  靠钰卿一人,短短一天只能挖出一个浅坑,但此事不必急,慢慢来就好,更何况入夜之后阿澜也会来帮她。

  黄昏之时,李大如前次一样,将几只羊赶入结界内部,一回生二回熟,晓得怪物也就是看着可怕,不会真的越过界线,他镇定许多,按部就班地完成阿澜的安排,观察怪物捕猎时的动作。

  阿澜带好工具,同钰卿一起,进入沙窟之中。

  此次要做的事有些耗时,顾不得耽搁,阿澜和钰卿分工,在上次做好的标记处依次钉入岩钉,又打入楔子固定牢靠。

  时间紧迫,二人来不及多做交谈,昏暗洞窟内不断响起铁器敲打的声音,随着时间流逝,不知李大的那声鸣镝会在什么时候响起,阿澜心跳逐渐变得剧烈起来。

  手中动作一偏,钉锤堪堪擦过手指,磕在岩石上,险些被砸伤。

  钰卿动作也停下来,望向那边阿澜身影。

  “我没事。”阿澜稳了稳心神,继续手上工作。

  听到又响起来的敲打声,钰卿抿了抿唇,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得外界鸣镝声响起,原本尖利的声响被厚重岩壁阻隔,减弱许多。

  阿澜讶异:“怎么会这么快?”

  并非她的感知出现了偏差。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怪物自然也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此次它没有按照几人希望的那样去追赶所有四散的羊,而是在满足了自己的杀欲之后便收回了蝎尾,虎视眈眈地盯着李大,又忽而调头,用比以往更快的速度向沙窟奔袭而去。

  所经之地飞沙走石,怪物闪电似地回到巢穴前。它没有视觉,看不到洞口前的浅坑,只将其当做普通的地势起伏。在它的感知中,那道神秘力量的领域之内并无其他活物,只有在自己的巢穴中有熟悉的气息。

  怪物蝎尾倒悬着,对着洞口,整个身子趴低,发出咝咝的声响,警告着巢穴中的人。

  钰卿拿着钉岩钉的工具,从洞穴中走出来。

  听到鸣镝声之后,她当机立断,让阿澜先行离开,自己则负责留下来继续处理二人没钉完的两个岩钉。阿澜下意识不同意,想带钰卿一起走,大不了再多来一次。

  可钰卿告诉她,无妨。

  阿澜想起昨夜二人的约定,最终还是将信任交付于她,毫无保留。

  此时她躲在结界之外的沙丘上,探出头来,望着钰卿与怪物对峙,手心不禁渗出些汗来。

  怪物没有对钰卿进行攻击,它看不到钰卿,但蝎尾尖刺却一直对准了她,口中咝声不停,警告着钰卿。

  这怪物的领地意识极强,除了最开始对村庄的侵袭之外,平日鲜少靠近那里。它将钰卿视为同类,将村子视为钰卿的领地。它极讨厌同类对领地的进犯,因此对钰卿今日的行为,它感到很是愤怒。

  待钰卿从洞口离开,走到一边,怪物长尾钻入沙底,卷起一块岩石,向钰卿投掷过去,不偏不倚,砸在她脚下。

  这是怪物的威胁,这样的事倘若再发生下一次,它不会再放过钰卿,即便它们是同类。

  太阳落了下去,沙漠被夜色笼罩,怪物回到巢穴进入休眠。阿澜从沙丘上站起来,望着钰卿扬起笑容。

  隔着夜色看不分明,但这笑容所代表的意义却也确切地传达给了钰卿。

  她们向着彼此的方向走去,阿澜跑起来,奔入钰卿怀中。

  她力道有些大,钰卿一时不察,没有站稳,两人双双从沙坡上滚了下去。

  细沙柔软,表面也无凸起岩石,不必担心受伤。二人滚了几圈,终于停下来。

  钰卿趴在阿澜身上,被她揽着,没法站起来,又担心压痛了阿澜,只好撑着地面,微抬起身。

  阿澜望着她,忽然笑起来。

  与在结界之外等候时的紧张不同,她现在如释重负,可心脏的跳动却是激荡、难以平静,既为方才从沙坡上滚落的小小事故,也为面前钰卿的面庞。

  她笑意敛在唇边,目光痴痴,抚上钰卿鬓发,拭去她鬓角沙粒,呼吸变得滚烫起来。

  阿澜的目光落在钰卿唇上,手来到她后脑,将她轻轻带下来。

  怀中传来微小动静,青鸟从阿澜衣襟钻出,露出一个小脑袋来,打断二人动作。

  阿澜:……

  阿青不明所以,小小啾了一声,来回望着两人。

  阿澜无奈,只好又笑起来。

  她松开钰卿,两人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阿青钻出来,绕着两人飞了一圈,落在阿澜肩上。

  阿澜点了点它脑袋,牵住钰卿,往怪物洞穴前的沙坑走。

  “很快,我们就可以真的没有顾虑了。”

  钰卿凝望着她侧脸,又看向两人相牵的双手。

  “嗯。”

  她心中暖意融融,重新拾起勇气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