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黑洞洞的沙窟，阿澜吹燃一根火折，义无反顾踏入其中。
经几天的观察以及钰卿的讲述，阿澜知道这里便是怪物巢穴。沙窟不是很深，但足够大，让怪物在其中翻个身也绰绰有余。
走过一小段向下倾斜的坡路，阿澜便来到沙窟尽头，此处远离光源，更加昏暗，是怪物休眠的场所。
与想象中不同，沙窟内部虽然有些凉，却很干燥，且因着怪物猎杀大多是受暴戾凶性驱使，而非为了捕食，这里并没有人或动物的尸骸，也无腐臭气味。
过了一阵儿，阿澜双眼适应洞穴中的昏暗，便四处观察起地形来。
不同于外面松散的沙土，这洞穴外壁牢靠，角落处分布着一些坚硬的岩石。阿澜举着火折靠近那些岩石，上手摸了摸其质地，心中一喜。
这里的地形地貌，正巧予了她方便。
阿澜自腰间小包裹里摸出一枚滑石，在岩石上磨了几下，留下清晰的白色标记，估摸着位置，又来到另一边，重复起方才的行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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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巢的怪物迅速来到钰卿所在位置，不忙着追赶受到惊吓四散逃离的羊群，而是先奔向李大的方向。
那副可怖的样貌一下子来到跟前，紧接着又即刻被结界传送回去，这么一来一回对李大的胆子着实不友好，他顿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面色如同身下的黄沙。
跟他一样害怕的还有跟随在钰卿身边的阿青，远远见到怪物时，它就一下子钻进钰卿怀中，再也不肯出来。此时听到外界动静，它更是瑟瑟发抖。
再一次着了这神秘力量的道，怪物气急败坏，调转方向去捉那几只羊。
李大没忘记阿澜交代他的最后一件事，尽管浑身已抖如筛糠，还是从怀中摸出一支鸣镝，牢牢握在手中，只待怪物准备回巢时给阿澜报信。
钰卿已然猜到阿澜现在何处，见李大无人身危险，立即转头往怪物巢穴处跑，又将阿青放出来，要它先去寻阿澜。
她此刻根本顾不上为阿澜瞒她而生气，满心全是对阿澜的担忧，以及祈盼着怪物能晚些回去，祈盼着自己能及时赶到。
可对普通人的脚程来说，此地离怪物巢穴实在太远。钰卿连一半路程都没跑到，李大的那支鸣镝便响彻大漠。
此时天还未彻底暗下去，正是怪物准备回到巢穴休眠的时候。风沙随着怪物的移动席卷而来，那座“沙丘”直直奔着西北方向而去，再一次，越过钰卿。
与那一天如出一辙。噩梦铺天盖地，再次笼罩在钰卿心头，却比那日感受更甚。
她竭尽全力奔跑着，胸腔难受的紧，却不能再快一分。待到终于赶到怪物巢穴前，天已全黑了。
她晚了怪物太多，怪物早已进入沙窟之中，此时正在休眠，发出粗重难听的呼吸声。
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而远处结界之外的沙丘上，阿澜的那匹马正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还未离去。
钰卿脑海一片空白，不敢有过多想象，只觉遍体生寒。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漫上来，几乎要将钰卿整个人吞没。
就在钰卿失魂落魄地准备进入怪物巢穴寻找，想着要同阿澜葬身在同一处时，青鸟的清脆鸣叫与一道人声叫住她。
“钰卿。”
声音有些无措。
阿澜从沙窟之后绕出来，身上尽是沙屑，灰头土脸的，阿青跟在她身边，想站在她肩上，却无处落脚。
这次将怪物引出只是一个试验，阿澜只在沙窟内观察了地形，做了标记，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听到李大的信号后她更是及时脱身，只不过怪物回巢时的动静太大，她被摇晃地从沙坡上滚了下去，才沾了满身的沙尘。
她来到钰卿面前，小心瞧她神情。
阿青来找她时阿澜便知自己谋划没能瞒住，因此她才没按原来的计划返回村中，而是一边探查沙窟之后的地带，一边等候钰卿来找她。
“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阿澜说着，想伸手拉住钰卿，但随即她便发现自己身上满是沙尘，只好又将手收回。
钰卿捉住她的手，攥得很紧。
确认了眼前人的温度，后怕与庆幸一齐涌上心头，可紧接着一股更为强烈的情绪升起，将之前的情绪全部遮盖过去。
钰卿很生气，生阿澜的气，气她瞒着自己独自涉险，但更多却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偏偏失去了能保护她的法力，恼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抿着唇，唇角绷直成一线：“为何要这么做？”
阿澜微微挣了挣手，想反握住她，却没能做到。她望向钰卿双眸，没回答她问题，而是歉疚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很小心，确认怪物离开足够远才会进来，听到李大信号也会立即离开，不会让怪物抓住我的。”她放软了声音，瞧着钰卿，感受着手腕上钰卿握着她的力度，带着钰卿轻轻动了动，做出小小的试探：“我会很惜命，也会好好跟李大哥再商讨商讨，下次会更……”
听到她说“下次”，钰卿唇色更白，她没让阿澜接着说下去，又问了一遍：“为何要这么做？”
她语气有些重，阿青惊了惊，飞到阿澜身后。
阿澜望着她，顿了顿，放弃先前的那些试探与讨好，认真道：“因为我想同你在一起，钰卿。”
钰卿不解，握着阿澜的力道再加一分，却又不会真的弄疼了她：“可现下……”
“现下不够的，钰卿。”阿澜道，望向她眼底。
“我想要我们之间不再有结界，我想要我们不必时刻警惕着怪物，不再过担惊受怕的生活，我想要，在我想触碰你的时候，就可以触碰到你。”
钰卿手上力道渐渐松下来。
“我是凡人啊，钰卿。阿澜望着她笑：“凡人都是很贪心的。”
钰卿放开她。
她无法驳回她，只因她也想，她也有着贪心。
钰卿垂眸转身，黯然迈开脚步。
阿澜想拉住她的手落了空，她蜷起手指，默默跟上去，正欲提议共乘一马回到村中，却见钰卿看了看夜色，又走向另一个方向。
“夜路难行，恐会踩到流沙。”她声音低落，身形萧索，叫阿澜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可她不能退让。
钰卿余下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暂且在沙漠中度过今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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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卿带阿澜去的是自己曾栖身的绿洲，离怪物巢穴不是很远。此时正值盛夏，晚间不会寒冷难耐，绿洲之中便更为宜人。
来到这片大漠这么多天，阿澜还是头一次知道大漠中还有这等所在。与外界黄沙漫天的荒凉粗犷不同，这里的湖水柔和又静谧，浮着清冷的月光，令人心境一下子变得平和起来。
但阿澜没有工夫欣赏这里的景色。
钰卿垂眸坐在岸边，一言不发，身姿依旧清隽挺拔，却难掩她心中低落与黯然。
阿青停在她膝上，歪头看她，偶尔轻轻鸣叫几声，似是叫她打起精神来。见无果，又飞到阿澜这边，蹭蹭阿澜掌心，想让她去看看钰卿。
阿澜更是见不得钰卿如此，一直寻着话头同钰卿搭话，想说些什么哄她开心，也想说服她，让她放心。
她知道，钰卿这般表现必有根源，可她却无法清晰捕捉这根源。她原以为钰卿是因无法让自己放弃而感到失落，可现在她却觉得远非如此。
身上净是沙尘，阿澜将理还乱的心绪暂且搁置，望向清澈湖水，打算先做清理。
往钰卿那儿看了一眼，叫阿青先飞去别的地方，阿澜褪下衣衫，缓缓步入湖中。
湖水有些凉，沁着肌理，令阿澜不自主地瑟缩一下，好一阵儿才适应了湖水的温度。她解开头发，将发间细沙细细洗净。
期间阿澜一直注意着钰卿动向，本以为她不会在意自己，却在某一次望过去的时候，对上钰卿视线。
阿澜动作顿了顿，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脸上热气蒸腾。
她心中紧张起来，天人交战一会儿，终于迈开步子，怀着羞赧，怀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迎着钰卿的目光走过去。
钰卿的视线一直未收回，跟随着阿澜，落到自己面前。
湖底深浅不一，钰卿所在的岸边是一处浅滩，阿澜大半个身子都离开水面，她不由得抱起手臂，遮在身前。
二人离得很近，迎着月光，阿澜这才发现，钰卿眸中并无自己所以为的那种情绪，她所思所想，也显然与自己不同。
钰卿心思纯净，看见她的身体，只会觉得稀松平常而无动于衷，自是不会有任何别样的心思。
阿澜在心中笑了笑自己，方才一直轻轻发着抖的身体镇静下来，说不清是感到放松，还是感受失落。
她本还想着……只要钰卿能开心，她怎么样都可以的。
阿澜眼睫低垂，背过身去，准备重新回到湖水之中。
却有一点冰凉触及背部肌肤，比湖水都还要凉上几分，几乎让阿澜心脏漏跳一瞬。
连呼吸都快要静止。
钰卿已站起身，指尖点在她背部，沿着某处描画，力道过分得轻盈，叫阿澜觉得有些痒。
阿澜没有反应过来，她又回到方才那种紧张状态之中，喉间莫名有些干渴，不自觉吞咽一下，想回过头去看看钰卿。
钰卿手指来到她左肩，停在那里，被阿澜体温渐渐染上相同的温度。
阿澜偏过头，在她手指旁，在自己肩上，瞧见被腐蚀又重新长好的疤痕。
旖旎心思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阿澜这才回想起，在自己背部，在钰卿方才勾画过的位置旁，有三道被怪物袭击后留下来的，可怖的伤痕。
同时她也终于确切得知了钰卿此时的心情。
钰卿放开了她。
她转过身，抬起头，望进钰卿眼底，望见里面浓浓的懊恼与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