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澜忙抱稳钰卿,连声问道:“怎么了,又头晕了吗?”

  钰卿气喘得厉害,抓着阿澜肩膀衣料的手有些抖,眼皮发沉,却仍强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感受到她的辛苦,阿澜咬了咬牙。

  她一手揽着钰卿,一手摸了摸她后脑:“难受便睡吧,我马上就带你去康城。”

  她的手顺着钰卿长发向下。

  “很快,很快你便可以重新醒过来了。”

  听到她的话,钰卿仅存的那点力气彻底卸了去,手于她肩头滑落,头一歪,落入沉眠。

  阿澜抚着她长发的手一顿,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小心将钰卿放在软垫上,扯过一条薄毯为她盖上,又亲了亲她额头,便不再留恋,转身出了车厢。

  阿青已在外面等候多时,冲阿澜叫了一声,叼住缰绳往她手边扯了扯。

  阿澜摸摸它脑袋,朝它温柔笑了笑。接着她眼神坚定起来,握住缰绳,赶着马车朝着康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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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城同阆城规模相近,但与经受了两次狼患的阆城相比,康城则明显更富饶一些。城中井然有序,百姓们亦是安居乐业,满是一幅民康物阜的繁荣图景。

  进了城,阿澜找了家城北的客栈,准备在这里暂留一日,明日再出发寻找栖灵山。

  并非阿澜不心焦,只是她同时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钰卿帮她们省去了一半路程,马车上的行装便也失去了用途。她们即将进山,宜轻装出行,这些多余行李对现在的她们而言反而是累赘,不如全数变卖换作钱财,以后若要用到,再买来就是。

  将钰卿留在客房,嘱托店小二莫要打扰,又跟客栈掌柜问过路,阿澜很快便找到城北集市。

  她将阿青也带在身边,它可感知钰卿情况,这样一有动静,阿澜便可第一时间赶回客栈。

  除了变卖多余行李之外,阿澜今日待在康城城中,还有另一目的。

  此前在地方志中看到的那个传说,其中只提到栖灵山位于康城以北的山脉中,而那位樵夫是在哪座山中砍柴时误入,却未曾说明。

  阿澜这次出门,也是想找人问问清楚关于这传说的细节。

  变卖行李不难,阿澜在西南山村时做过不少这样的事,很快便将那些东西卖到一个合适的价钱。

  而至于那传说,阿澜想着,这些奇闻异事一般都会被当做坊间谈资,而最了解这些坊间谈资的,正是那专门同人讲故事,常于酒楼茶馆出没的说书人。

  阿澜便在集市中的一个茶摊上,找到了这样一个说书人。

  阿澜去时,刚好听到那说书人正向众人讲述着阆城出现怪物一事。

  阿澜要了一碗茶,将阿青从肩膀上捞下来拢在手心,坐下来仔细听那人说话。

  “那怪物形似一头银狼,却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每个头上还生有长角,身形奇大无比,几乎有一座楼那般高大。”

  那说书人将事实往夸张里讲,表情也很是用力。阿青叫了一声,很不认同说书人的话。

  阿澜被它这表现逗笑,她想到钰卿,若是钰卿在这儿,定也会较真地蹙起眉,纠正那人夸大的言辞。

  她摸摸阿青羽毛,示意它稍安勿躁。

  说书人道:“阆城遭此大祸,自是生灵涂炭,死伤无数,所幸也得神明相助,才将那怪物除了去。”

  他接着讲述着经过加工的“神明大战怪物”的故事,引得周围众人惊叹连连。

  此事的始末阿澜最是清楚,因此这说书人十分有八分都是编造的故事,她很快便听得无聊。

  阿澜随意向周围看了看,却意外的发现,茶摊众人虽对那说书人所讲述的故事感到好奇,但似乎对于怪物出现这一件事情本身并不惊讶。

  那说书人说完故事,最后长叹一气总结道:“想我康城,当初亦是如此,人心惶惶,背井离乡。如今康城太平,遭难的却轮到他城,大陆如此多舛,实在让人不得不担忧。”

  周围一众康城人都晓得他所说之事,只有阿澜心中满是疑惑,她四处看了看,出声问道:“康城原先,也曾有怪物作乱吗?”

  那说书人闻言看向她,将阿澜打量一番,和颜悦色道:“这位姑娘是外族人吧,可是家乡也遭遇了怪物,才来康城的?”

  阿澜“唔”了一声:“算是如此吧。”她再次问道:“您方才所言,康城的怪物是怎么回事?”

  “这事啊,说来话长。”那说书人道:“姑娘别看我们康城现在风调雨顺的,四年以前可不是这样。”

  “我们康城三面环山,山中产物丰富,但危险也多,时不时地,便会出现林中猛兽伤人之事。”

  “我们祖祖辈辈扎根于此,对于寻常野兽,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每每听闻有此等事发生,季氏一族便会派人上山围猎那些野兽。但当他们将其尽数猎杀之后,却发现这些伤人的猛兽,个个都长得奇形怪状,与平时所见飞禽走兽皆不相同。”

  “那些便是怪物?”阿澜问道。

  那说书人手指轻敲了一下桌子:“正是。那时候,这些怪东西也还只是长相奇特,没什么特别的厉害之处。但这些怪物的数量却越来越多,出没得也愈加频繁,同时,也变得更加厉害。”

  “最近十几年来,这些怪物体型越发庞大,性情也更为凶狠,最可怕的是,许多怪物都有了特殊的异能,寻常兵器难以伤其分毫,季氏派出去的人手,往往都死伤惨重。”

  “但所幸,这些怪物出没作乱,往往不超出半月,便又会销声匿迹。因此,我们康城虽有许多人因不堪受扰而远赴他乡,但也有不少人仍留在这里。”

  “那些怪物消失,会不会是有人将其消灭了?”阿澜道:“就我所知,那些怪物死去之后,尸骸似乎会风化为尘土,或许是因此才寻不到它们的踪迹。”

  说书人点了点头:“不错,那些怪物,正是被栖灵山中的神明大人们除去的。”

  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阿澜心神一凝:“栖灵山的神明大人?”

  说书人道:”我们康城人杰地灵,自上古时期到如今,一直都有神明庇佑,栖灵山,便是神明留存于这世间的遗迹。上上任族长所编纂的地方志中,也有关于此山的记载。”

  “康城屡屡经受怪物侵袭,现任族长日夜祈求神明大人降恩,终于,族长与百姓们的诚心打动了神明大人,四年前,康城周遭怪物彻底被根除,自此,康城再无祸事发生。”

  “原来如此。”阿澜道。

  听这说书人讲完康城,阿澜想顺势问一问栖灵山的事,身后一声冷笑却打断了她。

  阿澜跟着众人一起转头看过去。

  只见出声的人是一绿衣女子,容色倾城,仙姿玉貌,让除了阿澜之外的所有人都惊为天人。

  连待在阿澜手中的阿青都安静了下来。

  那女子背了个包袱,显然是刚从集市上采买了东西,面对众人或探究或惊艳的目光,她视若无睹,语气讥讽道:“愚不可及,若是神明当真体恤百姓,怎不在怪物初现人世时便出手灭除?”

  她说完便拂袖离去,自始至终都未留给茶摊上的众人一个多余的眼神。

  阿青又叫了声,挣了挣想要从阿澜手中出来,阿澜不明所以,点了点它脑袋让它安分一点。

  那说书人方从刚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嘿”了一声道:“这姑娘,怎么说话的?”

  其余喝茶的人被那女子无端端骂了一句,扫了兴,再没心思听故事,也都三三两两地离开。

  茶摊上聚着的人散了不少,阿澜则留了下来,又续了一碗茶,问那说书人:“这位大哥,您方才所提及的栖灵山,具体位于何处?”

  那说书人没好气道:“这我哪能知道。”

  他被那女子讽了一句,生意也黄了不少,仍兀自生着气。但见阿澜又给他送了一碗茶钱,他便又按捺下心头的不舒服,缓和了语气道:

  “姑娘你莫不是听了几句传言,就想去寻一寻那圣山,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多少人抱着同你一样的目的,想找到神明栖居之所,可就算是将那樵夫去过的山头翻了个遍,也都未找到栖灵山的入口。”

  他话中之意显然是知道樵夫所登之山,阿澜心中一喜,道:“无妨,我也就是想碰碰运气。您帮帮忙,告诉我那位樵夫去的是哪座山便好。”

  那说书人看她一眼,往北方一指:“出了城北,再往前走七八里地,山脚下有个亭子的便是。你去了若是找不到,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阿澜笑着道了谢,又往桌上多放了一份茶钱,便带着阿青回了客栈。

  在客栈中,阿澜又遇到了一件特别的事。

  她前脚刚进了客栈,准备回房看一看钰卿情况,便听见身后传来许多人指点声音。

  女掌柜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立即皱起眉道:“怎么又来了。”说着便从柜台后出来,跟小二耳语吩咐了什么事。

  阿澜回头看去。

  客栈门口,一个瞎眼瘸脚的乞丐正端着个破碗欲进来乞讨,却被赶来的小二撵了出去。

  那乞丐被推了一把,跌坐在街上,欲张口呼痛,却只发出啊啊的声响。阿澜这才发现,他不仅目盲,同时也是个哑巴。

  掌柜又发了话:“将他赶远一点,别让他在门口碍着客人。”

  阿澜下意识想去帮帮那乞丐,但她刚迈出一步,就瞧见那乞丐从地上颤巍巍爬起来,而那张足够可怜的脸上露出了一瞬怨毒的表情。那表情阿澜不陌生,她曾在一个被她忘却许久的人的脸上也看到过。

  丁先知。他和丁先知很像。

  阿澜停下脚步。

  掌柜看见阿澜表现,猜到一点阿澜想法,对她道:“姑娘可千万别可怜这人,这人落得今天这下场,全是他咎由自取。”

  她向门外呸了一下,继续跟阿澜解释:“他呀,是遭了报应,受到了神明大人的神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