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澜又何尝不知道钰卿的心思。

  那日站在门口看见钰卿动作,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跟她怀着同样的心情,想要有朝一日能回到阆城小院,她亦是舍不得她们共同的家,还有她们共同的回忆。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钰卿昏迷的次数愈加频繁,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时的状态也越来越不好。

  “在凡界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差。”阿澜柔声道:“只有回栖灵境才有希望。”

  见钰卿又不言语,阿澜侧脸贴了贴她额发,将声音放得更柔更轻:

  “你放心,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陪你一起。就算是栖灵境,我也会想办法同你一起去。”

  扶宁说得没错,她不该自己为她们两人事先预定一个被迫分离的结局,事在人为,她们总能找到两全的方法。

  “我们不会分开,会一同创造更多的回忆。”阿澜如此说。

  钰卿被她的温柔包裹。

  风从窗口灌进来,让挨在两人旁边的阿青打了个哆嗦,阿澜伸手将车窗重新关好。

  “栖灵境有戒律。”钰卿出声道。

  “戒律?”阿澜有些疑惑,栖灵境的事她没怎么问过,钰卿也只是偶尔提及,是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钰卿说起栖灵境的规则。

  “什么戒律?很严格吗?”阿澜问道。

  “不得私自出境,不得玩忽职守,不得作恶。”钰卿道:“我已违反前两条,回到栖灵境,必会受到长老责罚。”

  阿澜紧张起来:“会怎样责罚你?”

  “……”钰卿顿了顿,道:“禁足思过。”

  “十年之前我第一次来到凡界,被蒲风长老发现之后召回,接着便被长老罚了十年的禁足。”

  “此次不知为何,驿使和长老殿迟迟未曾发现我行踪,直至现在我也未曾感知到长老召唤。那次我只在凡界停留不到一个晚上,而今我在凡界停留这好些时日,必定会受到更严厉的责罚。”

  再让她去禁足思过,期限是十年?还是数十年?

  凡人寿命如此之短,等她受戒出来,阿澜会如何?

  倘若长老一怒之下罚了她上百年,她又该去何处寻一个她呢?

  钰卿是对凡界诸事知之甚少,但她又并非愚钝。她不曾说出口,但不意味着她从不会去深想这些。

  钰卿话未说全,可阿澜已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钰卿感觉到拥着自己的怀抱紧了紧。

  小小车厢内复又陷入沉默,良久,阿澜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那位蒲风长老,好说话吗?”

  钰卿不解她何出此言。

  阿澜道:“若是他好说话,那我便求求他,让他不要罚你。你又不是自己愿意才出栖灵境的,若是他讲理,就不该罚你。”

  “但若是他不讲理,又不好说话……”阿澜停顿一下。

  钰卿感到她胸腔微微震了震。

  是阿澜轻轻笑了下。

  她说:“那我也求求他,多求求他,他若要罚你,我便陪你一起受罚。”

  “不管你会被禁足在什么地方,不管你要被禁足多久,我都会陪着你,直至再也不能陪下去的那一日。”

  她又沉思一下,故意道:“只是,到时候恐怕只有我们两人日夜相对,最多再加上阿青,你可不要嫌我烦,要赶我走了。”

  阿青听到自己名字,抬起头来,小小声叫了一下。

  钰卿眉头轻蹙:“怎会。”

  阿澜放开她些,扶着她肩膀,对上她眼底。

  “所以,无需担忧,我们早日去到栖灵境,早日治好你,之后无论面对什么,都一起承担,可好?”

  她目光柔和,话语坚定。

  于是钰卿便给出回应:

  “好。”

  此次是发自内心。

  -

  阿澜带着钰卿沿着大路一直往北走,除了必要的休整和补给,几乎是马不停蹄。

  钰卿的状态愈加糟糕。

  起初她还能有连续几天的清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钰卿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迷,到后来就只有偶尔几个时辰的清醒。

  她们已赶了足足一个多月的路,才走了一半的路程,阿澜心急如焚,生怕钰卿等不到她们找回栖灵境。

  在阿澜和扶宁原先议定的行程中,每隔十天她们便会途径一处镇子,以供她们及时休整。沿途也散布了许多村落,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导致粮食和水不够,也可以在路上寻个村子,向村民们买些。

  但为了加快行程,阿澜经过了好些个镇子都没有过多停留,还临时换了好些近路,能快一天是一天。

  这趟行程中,唯一能让阿澜松一口气的是,与她们自西南到阆城的一路艰险不同,这一路堪称风平浪静。

  因着她们之前屡屡遇到怪物,此次出发之前,阿澜也担忧过可能还会碰上。眼下钰卿正值虚弱,靠她一人又该如何应对?

  阿澜抱了必死的决心。

  她想着,若是真不幸遇上,她便想办法独自将怪物引开,这样至少还能让钰卿暂时安全。

  所幸到目前为止,她的决心都没有用武之地。

  这几日,阿澜同样抄了近路,驾着马车行于一处原野之上,原野地势开阔,草木不深,无需担心其中潜藏着什么危险,而若有野兽靠近,有阿青在,她们也可及时发现,早早驱车离开。

  一天晚上,阿澜进入车厢休息,阿青正于外面值夜时,突然感应到了什么。

  钰卿自车厢里出来,坐在它旁边,双手结起一个法印。

  阿青飞到她手上,阻止了她动作,瞪着黑亮的眼睛看她。

  钰卿摇了摇头,轻声道:“无碍。”

  今日她原本仍是昏昏沉沉,可精神海中却发生了变动。

  一颗命石上显示的命理走到了尽头,那命石的主人寿终正寝,命石衰落龟裂,化为粉末,剩余的命运力量溢散而出,填补着钰卿空荡荡的精神海。

  钰卿由此醒来。

  她的身体好转许多,虽心知这只是暂时的,但感受到自己重又可以自如行动的身体,钰卿仍是有些欣喜。

  瞧着身旁并未进入深眠的阿澜,钰卿思索一番,为她施加一道安神术。

  反正法力也要全部流失掉,倒不如让阿澜睡个好觉。

  同样的,在她浪费掉这些法力再次昏迷之前,不如,将它们全都用到该用的地方。

  她继续结着印,将手按在车辕之上。阿青仰头看她,不再阻止。

  漆黑旷野上,这一小片天地亮了起来。

  正在休憩的马儿被这光亮惊动,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法术将整个马车笼罩起来。

  下一瞬,斗转星移,缩地千里。

  -

  饶是有安神术作用,阿澜仍是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醒过来。

  钰卿端坐在她身旁,凝望着她。

  阿澜先是怔愣一下,随后倏地坐了起来。

  “你醒来了?醒了多久?阿青怎未叫醒我?”

  她一边脸上被枕着的毯子压出几道印子,钰卿瞧见,伸手过去,指腹搁在她脸上,轻轻揉了揉。

  她唇边噙着淡淡笑意,心情似乎很是不错。

  阿澜也觉察到这一点,不仅如此,她行动如常,也不似之前醒来那般虚弱乏力。

  阿澜握住钰卿揉她脸的手:“你好些了吗?”

  她语气有些呆,还以为是做了什么好梦,此时仍处梦中。

  钰卿点点头:“我好了很多。”

  太阳自东方地平线上缓慢露了头,透过窗子给车厢内染上一层暖红。钰卿打开窗,将清晨第一缕阳光放进来。

  “看看外面?”钰卿对阿澜道。

  阿澜这才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向窗外看去。

  她本以为钰卿是叫她一起看日出,可渐渐地,阿澜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窗外亦是原野,却不是昨日她们所在的那片原野。阿澜向北方望去,在视线能及的远方,她望见某处城邦的巍峨城墙。

  阿青站在车头,朝着阿澜兴奋地叫了几声。

  “我昨夜法力恢复很多。”

  阿澜听见钰卿这样说道。

  她转过头。

  “前方便是康城,我们马上就能抵达了。”

  阿澜明白了一切。

  “你怎么……”她眼角立即红了起来:“你的身体……”

  阿澜又急又气,却又不想再对钰卿大声,致使她这几句话都说不全,便被哽住。

  “我无碍的,而且我们也可以更快找到栖灵境了,不是吗。”

  话虽如此,但阿澜难以安心。钰卿的法力到底是何状况,谁都无法弄清。万一这么做会对她造成不好的影响,那该如何是好。

  她眉心皱得很紧:“可是……”

  话音未落,钰卿靠近她。

  温软的吻印上阿澜额头。

  钰卿环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无事的,安心。”

  那晚从阿澜那里学来可令她安心的“术法”,钰卿学以致用,举一反三。

  她低下头,寻到阿澜唇瓣,轻轻柔柔地吻着她。

  阿澜原本想说的话连同心中的焦急与担忧一起被堵住,无处安放,堵得她眼角更红几分。

  她张口咬了一下钰卿下唇,但也没舍得多用力。

  钰卿微微睁开眼看她一下,复又阖上眼,顺势自她微张的唇齿间探入。

  阿澜:……

  她妥协闭上眼,回拥住钰卿腰身,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天边,春日初阳已露出全貌,将并不算刺眼的光芒照射下来,穿过马车车窗,穿过二人轻颤羽睫。

  唇齿相依,乱了章法的气息交融,分不清你我。

  待到呼吸难以为继,阿澜才离开钰卿的唇,拥着她的怀抱却收得更紧。

  之前阿澜满心顾念着钰卿的身体,无心于其他,她们二人已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亲密,是以现下便格外容易动情。

  她平复着呼吸与内心被挑起的渴望,抬头望向钰卿。

  只见钰卿眼眸中透露出几分迷蒙之意,气息乱得比她还厉害,莹润耳垂泛着一抹微红,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阿澜心头被轻轻撞了一下,刚平复好的呼吸又乱了步调。

  她口中干渴,心头发胀,探头吻上钰卿下颌与侧颈。

  阿澜的唇贴上来的一刻,钰卿微微颤了颤。

  那一小块肌肤灼灼地发着烫,叫她想要躲开,却又不由自主地仰起脖颈承受。

  热意从那一片扩散开来,传达到四肢百骸,让她腿脚都有些发软。这些陌生的感觉叫她无所适从,只得抓紧了阿澜肩膀衣料。

  这磨人的过程持续好久,久到钰卿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身体,只能坐在阿澜腿上,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她。

  好在阿澜最终放开了她。

  阿澜最后亲了亲她,与她交颈相拥,好不容易才压下一腔柔情与渴慕。

  地点不宜,时机也不对。钰卿身体未好,且才耗用了许多法力,再继续下去她只怕是会很辛苦。

  正如阿澜所想,钰卿伏在她怀中,静静等待身体异样感受消退,但手脚却愈发没力了起来。她直起身,却发觉自己的头脑逐渐变得昏沉。

  钰卿摇了摇头,努力想保持清醒,却仍是失了力,扶着阿澜肩膀的手一软,跌在她身上。

  阿澜后背磕在车厢壁上,马车晃了一晃,外面的阿青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歪头瞅着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