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钰卿习惯性地跟着阿澜进了同一间屋子。

  原先只是例行的上药,阿澜悄悄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事上,总算捱过这一场折磨。

  可上完药后,钰卿并不打算走。

  阿澜于是问:“钰卿,你还有什么事吗?”

  钰卿摇摇头:“无事,该休息了。”

  “你要在这里休息?”阿澜又确认一遍。

  钰卿理所应当:“自然。”

  阿澜有些慌张:“可,可这里有两间房,我们也已经清扫过了,应,应当一人一间才是。”

  钰卿不解:“为何?客栈里你我同屋,在商队时也同住一辆马车,前些日子在族长府也是如此,为何现在要分居两室?”

  平时阿澜总依着钰卿想法,可如今她却一反常态,并不退让:“可在客栈时是银两不够,草原上也是和衣而眠,在族长府是因为受伤,与现下情况都不相同。”

  虽然阿澜已知道钰卿对她不同,虽然她已知道钰卿会有些在意扶承对她的殷勤,但她仍不能放任钰卿对她这般无限制的靠近。

  钰卿她如今对世事懵懵懂懂,对凡人间关系的定义也简单又刻板。在钰卿看来,她们是朋友,是挚友,她也许会因此而觉得她们的靠近是理所应当,可阿澜不能。

  因为她对她别有所图。

  这样无限制的靠近会让她生出不应有的错觉,就好像,她们已是一对恩爱眷侣。

  就好像,她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只要打着朋友的名义,只要告诉她这样无妨。

  但她怎可这般轻慢她的神明?

  阿澜望向钰卿,说出自己的请求。

  这请求当即生效,钰卿能控制自己身体时,她已经回到了另一间房中。

  阿青歪头看她一眼,振翅飞进阿澜的房间。

  钰卿:……

  因着这件事,钰卿生起阿澜和阿青的闷气来,连着好些天都对她俩爱答不理,不管阿澜如何讨好都不奏效。

  阿澜正想着该怎么去哄她,目光瞥到西边院墙下的那一围花圃。那里她们还未来得及打理,墙上生着枯藤,花圃中也满是杂草。

  阿澜瞄了眼钰卿,钰卿目视前方,似乎根本不在意这边动静。于是阿澜挽起袖子,作势要去拔那些杂草。

  果然,担心她动作牵扯到伤口,阿澜手刚拽住草茎,那些枯藤和杂草便统统被钰卿的法术扯下。

  阿澜唇边勾起笑意,回头去看命君大人。

  钰卿仍没看她,岿然不动,好似刚刚的事不是她做的一样。

  阿澜过去蹲在她膝前,笑吟吟望着她:“那里是一个花圃,想不想在里面种些花?”

  阳光倾泻下来,给钰卿身上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无法再装作无视,她只好对上她目光,只是眼底仍带着小情绪,长睫垂下,不说话。

  阿澜微微失神。

  她每时每刻都令她心动,但这些心动她却无法一字一句告诉她。

  阿澜最后问她:“我们在那里种上梅花,好不好?”

  -

  卖花的店家离她们家不远,托那花店老板娘的侄儿帮忙,那方花圃最终被移栽了一棵梅树进去。

  花店老板娘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一直打量着她们,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确认,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

  “是你们二位!”

  阿澜也认出她来,同她打招呼。

  原来这花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也曾在商队中与她们同行,正是那对带着孩子的夫妻。老板娘姓陈,在商队时与阿澜钰卿走得并不算近,对她二人的印象也只是温柔和气的小姑娘与身手很好的有些奇怪的人。可后来她听说钰卿的事迹,这才惊觉当时是与怎样的大人物同行。

  她看向钰卿:“就是这位大人保佑了我们整个阆城吧,我听人说,大人杀了那一直作祟的怪物狼王呢!”

  得到他人感激,钰卿从不觉有什么,但阿澜每每都很高兴。

  老板娘接着道:“想来那时候在商队里,也是大人一路保佑我们吧。我还记得那天的马群,也是大人出手拦下了它们。”

  她往上颠了颠怀中的孩童,让那小孩看向钰卿:“大人还记得吗,我家小子那时候连爹娘都不会叫,就很喜欢大人呢!”

  与她话相反的是,那孩子皱着小脸盯着钰卿看,显然已是不记得钰卿是谁。但小孩子天生喜欢好看的事物,不多时他便试探着朝钰卿伸出小手,很努力地想要碰一碰她。

  这边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那边老板娘和阿澜已然熟络起来。老板娘几句话将几人关系拉近,又热情问阿澜:

  “两位现在是在阆城住下了吗?”

  “我们今后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要住在这里。”阿澜给她指了小院的方位:“陈大嫂有空可以过来坐坐。”

  “一定一定。”老板娘笑容满面,又想到什么,抱着儿子快步往店里面走去。

  “两位稍等一下。”

  她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袋米,塞到给两人送梅树的小板车上。

  “两位刚来阆城,一定很多地方都有需要,这袋米不多,但也是我们一家四口的一点心意。”

  阿澜推辞不了,便想着把米钱付给她。

  老板娘“嗐”了一声:“付什么钱呀,大人护了我们一路,还救了整个阆城,这些粮食算什么。”

  她喊了一声,在阿澜还想说些什么之前,让自家侄儿赶快将板车往阿澜她们家拉。

  阿澜笑着道谢,心里暖融融。自她与钰卿出门游历以来,途经的每一个地方都与西南山村不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她们给予善意。

  她很幸运,即便她的前十八年并非坦途,但之前有母亲,之后有她。

  阿澜牵着钰卿,慢慢走回家。

  -

  日子晃晃悠悠,阿澜的伤口已全然长好,钰卿也渐渐不再因分房睡而闹别扭,

  花圃被开辟成两半,一半用来栽那棵梅树,另一半则种着些易成熟的菜,郁郁葱葱的一片,很是讨喜。每日晨起,钰卿总要过去看两眼,先看看梅花长出来没有,又细心除去那些菜叶上的白霜。

  钰卿房中摆进去一个博古架,上面被阿澜逐渐摆满。只不过摆上去的并非古董,而是钰卿喜欢的新奇玩意儿。比如二人曾在曹镇买来的那些东西,那只风车,那个拨浪鼓,那柄绢面团扇……

  阿澜想将那盏凤凰花灯也摆上去,可钰卿不让,阿青对那假凤凰虎视眈眈,她总担心它弄坏了那花灯,便将其好好的保存在精神海中。

  除却这一样,钰卿还不愿摆上去的还有她在秋月节赢来的那个猫脸面具,阿澜总说适合她,可钰卿却百般嫌弃。

  阿澜暗道一句可惜,只好将那面具挂在自己房里。

  陈家老板娘偶尔抱着孩子过来串门,那孩子现在还学会了叫姐姐,便常拉着钰卿衣角不嫌累地叫她。如愿以偿碰到钰卿,那孩子又将目光投向阿青,小手蠢蠢欲动地想摸一摸它,但又有些怕。

  阿青勉为其难,让那孩子摸摸自己的翅膀羽毛。

  兴许是陈家老板娘在与街坊邻里闲谈时提起过,时不时会有人找上门来,提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来感谢钰卿对阆城的恩德。

  因着阿澜总推拒,来访的阆城人们便只敲门,随后不等两人出来,放下东西就跑。有时是粮食,有时是做好的小食。并不贵重,但饱含心意。

  阿澜瞧着门口每日都会出现的馈赠,无奈地笑。

  这一方小院便既有了烟火,又有了人情,阿澜很喜欢,钰卿也不讨厌。

  破旧的院子于是变成了新家。

  什么都很好,唯有一点时不时会令钰卿不顺心。

  隔三差五地,扶承也会前来拜访。

  有时他遣人拉过来一车米面,可两人家中已有许多人送的粮食,根本不缺。

  有时他又搜罗了一堆阆城姑娘们最喜爱的胭脂水粉,但阿澜平时向来不用这些,果断拒绝。

  又有一次扶承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刚断奶的小黄狗,刚托着它进了门,想说留给二人看家护院,但阿青却立即感觉自己地位受到威胁,毫不留情地啄着小黄狗的尾巴尖,将一人一狗往外门外赶。

  扶承再一次被请了出去,小黄狗受了惊,呜呜叫唤着,泪眼汪汪。

  扶承也……扶承欲哭无泪。

  阿澜拒绝之意明显,可扶承仍不放弃,干脆什么也不带,上门做客。

  陈家老板娘刚好也在,她捧着一把瓜子嗑,瓜子尖对着扶承打趣:

  “少族长可真是锲而不舍,但姑娘心可不是金石,不是只要精诚所至就能为开的。”

  她这话基本上是挑明了扶承心意,也算是拐着弯叫扶承放弃。这些时日相处她早将阿澜当做自家妹妹,妹妹对扶承无意,她肯定要帮她挡一挡这烂桃花,即便这烂桃花是扶氏的少族长。

  扶承却自动略去叫他放弃的那一层意思,只羞赧于心意被挑明,涨红了脸,偷偷去看阿澜表情。

  可阿澜不看他。

  她望着钰卿,悠悠开口:

  “人心当如磐石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只坚守于心之所向。”

  阿澜如此这般,扶承要是还不懂就真成了呆瓜。没来得及失落,顺着阿澜目光,扶承瞧见独自坐在花圃旁的钰卿,心中犹如一道惊雷劈下,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