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玉没有回答祁君奕的问题,带着她踩过几个房顶,随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一个屋顶。
“你瞧,那就是孙大人。”傅锦玉指向屋顶下。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了,赤黄的光撒了一地,映得地上尚未干涸的血波光粼粼,像是一片平静的海面。
耳边是无数百姓嘶哑的哭声。
高台之上,有几个人被捆在柱子上,而那穿着官服的男人则站在旁边,笑得很是得意。面瘦肌黄、穿着破旧的百姓们围在周围,似乎想冲过去救下那几个人,却被官兵们拦下,稍有不慎,便直接拳脚相向。
祁君奕看见了百姓脸上的血。
她下意识要跳下去,却被傅锦玉按住,她低声道:“殿下莫急,再看看。”
男人扫视了一圈台下的百姓,笑着指向被捆着的几个人,道:“本大人是来拯救你们的,可这几个暴民却要刺杀本大人,这简直是罪无可恕。现在当众处决,希望你们引以为戒,不要再生出这等不该有的心思。”
“狗官!”
“你不得好死!”
台下的百姓辱骂起来,甚至有一个还朝他吐了口水!
“大胆!”孙笠狼狈地躲开,当即恼羞成怒,示意官差把那人抓起来杀了。
可那人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
“废物!”
孙笠骂着,怒得扇了那官差一巴掌。
他走到高台上的椅子边坐下,大手一挥。
“动手!”
台上的官兵们听到这话,便是抽出腰间的刀,朝那几人走去,许是这种事情做多了,他们脸上竟是没有半分的犹豫。
刀举起,祁君奕看见了刀尖上反射出的那点赤黄的光。
“住手!”
话音一落,几片瓦片飞来,打在官差们的手腕处,他们“哎呦”一声,下意识松开了手中的刀。
“谁?!”孙笠一下站起来,看向瓦片飞来的方向。
却见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从屋顶上一跃而来,踩过一旁的柱子,落到了台子中央。
这人穿着粗布衣,头发微微散乱,身形瘦弱得不得了,脸上还抹着灰,看着像是从乞丐堆里跑出来的。
可一双眼睛却是极为明亮的,洒满了夕阳的余晖,像是灯会上最亮的一盏灯。
她看向孙笠,嗓音清冷,却也凛然。
“身为朝廷命官,却不思为百姓谋福,反而欺上瞒下、鱼肉乡里,你该当何罪!”
孙笠有一瞬间被祁君奕的气势吓到了。
就连屋顶上藏着的傅锦玉也有些诧异,但随即就弯着眉笑了。
这个笨蛋虽然看着人畜无害、呆呆傻傻的,可毕竟是皇家出身,又上过清风书院,自然不可能是真正的废物。
她用胳膊碰了碰一旁的阿申,低声道:“待会儿要是那些官兵冲向殿下,你先不要露面,只在暗处帮帮忙,先让殿下当一回‘英雄’。”
阿申眨了下眼睛,想到楚归舟的吩咐,应下了。
孙笠虽然有被唬住,可一看祁君奕的装扮,又不害怕了,冷笑道:“恶民还真是会说话!来人啊,把她给我拿下,待割了你的舌头,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官差们闻言朝祁君奕冲去。
祁君奕闪身一躲,抬腿踹开一名官差,借力落到一侧,顺手捡起之前那些官差落在地上的刀,抬手一横,挡住那些人砍来的刀。
她知道自己体力不好,所以并不打算和他们久战,而是用余光瞧了一眼孙笠所在,随后手上使力一顶,横刀一扫,逼退官差。
傅锦玉猜到了祁君奕想法,当即对身旁的阿申道:“帮殿下开出条对着孙笠的路。”
阿申掰碎瓦片,捻着瓦片块扔向几人,跟祁君奕不同,她内力深厚,又没存什么善心,这几个碎块一打,顿时把离祁君奕最近的几个官兵打得吐血倒地。
一时之间,剩下的官差被吓得慌忙后退。
祁君奕抽空看了一眼倒地的官员,但也来不及多想,举刀就冲向孙笠。
“别把人打死了。”傅锦玉出言提醒一句,她眼力好,自然是看见了祁君奕眼底的不忍。
虽然那些官差在助纣为虐,可那位六殿下还是不忍心杀他们,哪怕在那些官差举刀砍向自己时,也还是选择了闪躲,而不是挥刀杀人。
这好……也不好。
“一群废物,还愣着干嘛啊!还不快拦住她!”孙笠看出了祁君奕的意图,匆忙在几个官差的护送下,朝着台下跑去。
阿申眼疾手快,碎块一扔,拦下几个冲上来的官差。
祁君奕足尖一点,一跃而起,踩过几个官差的肩膀,似白鹤般飘然落下,脚一踢,踹开右边的官差,又躲过另一个官差砍来的一刀,手一翻,刀背磕在他手臂处,打掉他手里刀。
随后刀锋一转,在孙笠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刀就已经横在他脖子上了。
官差们投鼠忌器,围在她周围,却不敢动。
“好汉,好汉饶命啊!”孙笠冷汗直冒,当即就开始求饶,“只要您别杀我,您要什么我都给您,钱、房产、美人……我多的是,只要您放过我,我、我全都给你!”
百姓们一言不出,面色麻木地看着这一幕。
祁君奕不知道缘故,可傅锦玉却是很清楚的,霖州新上任的地方官也是个贪官,孙笠刚到的时候,当着百姓的面把他抓了,可没过几天,百姓就发现他不仅没杀那地方官,还和他同流合污。
所以眼下,他们大概是以为,祁君奕和孙笠也是一样的人。
可殿下怕是一辈子都成不了那样的人。
傅锦玉垂下眸子,突然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朗声道:“孙笠,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六殿下高风亮节,才不会你这种小人同流合污!”
她朝着高台走过去,百姓们自发地为她让出一条路。
孙笠瞪大了眼:“六殿下?你不是……”
“我没死。”祁君奕淡淡地道。
孙笠面色一变,忙道:“六殿下,您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您被土匪打劫,下落不明,下官真是担心死了……”
“住口!”傅锦玉打断他,“你藐视王法、贪污赈灾银、欺压百姓……简直是罪不容诛,根本不配做百姓的父母官,今日殿下当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狗官!”
傅锦玉已经走到祁君奕身边了。
祁君奕稍稍瞪大了眼,惊讶地看着傅锦玉。
她没想现在就杀孙笠。
孙笠已经被她的话吓尿了,哆哆嗦嗦地说着求饶的话。
“殿下,动手吧!”
祁君奕想说什么,可傅锦玉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指尖一动,一枚小小的石子打在祁君奕手臂处,她手里的刀下意识一划。
血溅了出来,落在祁君奕的指尖。
是热的。
她瞪大了眼,惊恐地后退一步。
孙笠的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殿下,”傅锦玉朝她走一步,稍稍挪到她的身后,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她的手背,“不要怕。”
祁君奕手里的刀落在地上,雪白的刀身上,那一抹鲜红格外显眼。
她不敢低头去看,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在了染血的指尖——那里烫得很。
傅锦玉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小笨蛋啊,只是杀了一个贪官而已,又必要那么害怕吗?她可是很小的时候就……
不过想来也是,虽然自小就被太子他们盯着,可楚归舟他们将她护得很好,别说杀人了,怕是连尸体都没让她看见过几次。
但如果要坐上那个位置,手上怎么能不沾血呢?
好在傅锦玉未雨绸缪,提前在祁君奕脸上抹了层灰,所以并没有百姓发现此刻她面色苍白。
“殿下,别发呆了!”她低声道。
但此时,呆住的可不止是祁君奕一个人,周围的官差也愣住了,看看祁君奕,又看看地上孙笠的尸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傅锦玉见祁君奕一时半回不了神,便只好先看向周围的官兵,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道浑厚的声音。
“是那哪个刁民要造反!”
傅锦玉看向声音来处,是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穿着官服,像个大冬瓜似的。周遭围着一群官差,靠近人群时,那群官差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推开百姓,生生为那男子开出一条道。
傅锦玉眉梢微微一挑。
这是,霖州那位地方官?
她瞧了一眼尚未回过神的祁君奕,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睨着那官员,冷声道:“你就是霖州的地方官?”
那官员打量着傅锦玉,见她穿得破破烂烂,便没放在心上,又看了眼地上孙笠的尸体,当即怒道:“真是反了天了,竟然要公然造反,来人啊,快把她们给我杀了!”
官差们正要冲过去,却听见那女子道:“大胆,竟然敢对堂堂六殿下动手,你们要造反吗?”
官差们顿时停下了,看向那官员,面露犹豫。
那官员哈哈大笑:“堂堂六殿下,会穿得这般破旧吗?这分明就是一群乞丐,不仅刺杀朝廷命官,还冒充皇家,简直是不知死活,都给我格杀勿论!”
一个官差举刀砍去,傅锦玉没躲,但那身后的人出神的人却突然拉着她一退。
傅锦玉唇角微微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