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门炭治郎很快就醒了。

  他体质本来就好得不得了。喝完光酒之后,更是比一般人还要好一些。

  童磨温和地看着少年,他迷迷糊糊睡眼朦胧地起身,童磨顺手给了他一杯水:“醒了?”

  童磨预想过很多要和炭治郎说的话,大抵都是问对方为什么要跑掉的。但是他没想过,多年之后自己面对他时,第一句话竟然只是一句温和的‘醒了’。

  灶门炭治郎听到熟人……熟鬼的声音之后,明显迷茫了一会。他缓缓转过头,看到童磨时倒也没惊慌,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嗯。”

  “知道我的身份了?”

  少年虫师诚实地点头:“十二鬼月,上弦三……现在是二。”

  “知道多久了?”

  “厨房里的肉是人肉,察觉到这点就知道了。”

  “哇。你一直在伪装自己吗?委屈地迎合我?”

  “没有啊。”灶门炭治郎温和地摇了摇头,“当时以为你是将死去的人,当做食物吃掉的。后来发现你是吃活人之后,才离开的。”

  少年坐起身来,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身后的箱子,在手落空之后才像触电般伸回手。他的眸子转了转,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才慢吞吞地问童磨:“这是哪啊?”

  “不知道哦。”童磨笑嘻嘻地抱住他,像是嗔怪一样说道:“我找了你好久!从你离开一直在找,找到无限城你却跑了,然后又一直找一直找,中途大人都发火了我还在找。直到现在才找到你。所以说你为什么要避开我啊!真是讨厌。”

  灶门炭治郎站起来,他顺手把童磨拉起来,拍了拍两人衣物下摆上沾染的灰:“你喜欢我,难道不是因为我和正常人的感官,出现了些偏差吗?你没有情感,当时的我没多少情感。可是后来我找回情感了,我和你的缘分就应该走到尽头了。”

  他细微地叹了一口气,一双眸子里沉浸着温和的伤感:“你之前吃过多少人?”

  “……上千?”童磨诚实地说,“我不知道。她们几乎都是自愿献上血肉的。”

  “几乎,就说明还有一些不是自愿的。”炭治郎弹了弹他的额头,轻声称述事实:“你没有同理心,你无法理解这个世界。”

  童磨有些云里雾里。他说:“我为什么需要理解别的东西?你们理解我就行啦。我可爱的教徒们理解我,你也理解我。而我,将马上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

  他说到这里,眼中迸射出闪亮的光:“想想就觉得期待不已!你这样的男孩子,变成了鬼……这一定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啦。悲悯的存在变成了被人敬畏的存在。哎呀呀,没关系,你仍然是童磨大人最爱的孩子哦。”

  灶门炭治郎一愣:我没跟他说过,我不能变成鬼吗?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他跟无惨说过,同猗窝座说过(虽然不是一个时间线发生的事),好像还真没跟童磨说过。

  他正要解释,童磨已经鼓着脸打断了少年的话,男人抱住炭治郎,撒娇似的道:“不要总说些令我不快的话题嘛,炭治郎~”

  炭治郎:……

  好,好麻烦。

  “你之前是遇见猗窝座了吗?你身上有很浓的,属于他的味道。超臭的!快去洗洗啦。臭死了。”

  炭治郎:……可是猗窝座身上全是草药的味道啊。明明很清爽。

  “对了!有个老男人跟我说,这片岛上有一朵有趣的花哦。”童磨的彩虹眼闪闪发光,他脸上流露了些许危险的气息:“那似乎就是你口中的虫哦。炭治郎,我会试着去了解你的世界的。所以,来一场探险怎么样?”

  “花?”灶门炭治郎想了想,脑海里闪过千百种关于花中寄养的虫,他道:“好啊。”

  反正他是个虫师,本来就该解决这种事情的嘛。

  ……他根本没注意到,童磨说:想试着了解他的世界。

  童磨其实觉得灶门炭治郎才是真的冷心冷血的那个人。

  看似大爱,实则无爱。他对待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非要说的话……童磨其实觉得,在炭治郎心中只有三种人,一种是亲人,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

  非黑即白的世界。

  平淡无趣的价值观。

  他能毫不犹豫地把其他人推开,而察觉不到什么罪恶感。大抵是看得过于通透了,很多东西都不太在乎。现在他与人间仍在拼命维系的,也只剩下几根一扯就断的弦。

  童磨问:“你的家人呢?那个被叫做祢豆子的妹妹,不在你身边吗?”

  灶门炭治郎仍然是一副淡漠的笑容模样,只是一瞬之间,他的周身爆发出巨大的悲恸。他深深看了童磨一眼,道:“不是你们带走了他们吗?”

  “我们?”童磨愣住,他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灶门炭治郎停驻脚步,他观察了童磨片刻,很快得出结论。他怅然若失,表情却莫名安定了一些:“不是你啊。也挺好的。”

  “?”

  灶门炭治郎低声说:“我的家人,被杀掉了。是被鬼干的。只剩下妹妹了,妹妹也变成了鬼。”

  童磨睁大了眼睛,不满地说:“喂,我可不会干出这种事。我的教徒都是自愿的……”

  “我知道啊。”前方的炭治郎小声说,“但是我会迁怒啊。”

  他的声音里有很低很低的鼻音。

  是带着泣音的尾声。

  童磨莫名地有些不开心。这种不开心就像生母生父的血溅到房间里的感觉一样。

  那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被恶心的玩意染指?

  “是谁?”童磨的眼中燃起火花,“谁干的?”

  “满地都是血腥的味道,过来的鬼身上也渗透了血的气息。但不是你,你说还能是谁呢?”

  ……无惨。

  童磨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他的语气又轻快了些:“这是你不想变成鬼的原因吗?我其实是不想强迫你的。但如果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报仇什么的,我会替你解决的~我的实力很强哦。你之前说二好听,我就去做了上弦二。我还可以爬上上弦一。只要再进一步,我就成鬼王啦。我的潜力很大的!到时候,我再把你转换成鬼好不好。你就不用被别人牵制住了。”

  你只会被我牵制。

  灶门炭治郎笑了一下,他道:“童磨,你的观念真的整个都扭曲掉啦。”

  “哎哎哎!有吗!”

  炭治郎没心思再看他耍宝了。

  两个人心事沉沉地走在路上,空气恢复至沉寂。空旷的洞口,只剩下脚步声回荡。他们两个走了有一段时间了,才渐渐看见萤火升起。

  是花粉。

  那萤火,是在空气中起伏的花粉。

  “吸露。”灶门炭治郎的眸底被照应进一片光,他像是在苦笑一样:“竟然是吸露呢。”

  “吸露?”

  “一种花。非常非常香。闻了之后,时间观会和正常人的倒转。”灶门炭治郎随手摘了几朵下来,他深吸了一口,若无其事地将花递过去:“你要试试吗?说不定能感受……永远不会拥有第二次的体验。”

  远方的祢豆子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心悸!她猛地蹲下,捂住自己的心口,直冒冷汗。

  蝴蝶忍扶起女孩,担忧地问道:“祢豆子?”

  少女脸色苍白,几乎稳不住身型,她带着哭腔说:“哥哥出事了……”

  “炭治郎都闻了,那我当然也想闻呀。”童磨浑然不知远方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宠溺地枕着灶门炭治郎的肩头,兴高采烈地说:“谁让我超喜欢炭治郎呢!”

  他学着炭治郎的样子,深吸了一口花朵。

  天旋地转。

  蓦然,眩晕感涌上。时间的万物似乎放慢了数千倍。童磨跌落到在地上,安静地垂眸看着面前的炭治郎。

  他的眼眸之中无悲无喜。明明是活着的,却透露出无欲无求的意味。终于,他没有挂上以往的笑容,而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

  毕竟他是所有上弦之中,人性最少的鬼嘛。

  这才是真正的他的样子。

  童磨慢慢地歪了歪头,温声道:“炭治郎?”

  他面前的少年温柔地冲他笑了一下,炭治郎的动作由跟童磨一般迟缓最终慢慢变成正常。他用指尖点了一下童磨的眉心,牵着童磨的手,向洞外走去:“——跟我来。”

  童磨乖巧地陪他一起走。

  说实话,童磨第一次觉得世界是这样的缤纷多彩。

  洞口是漆黑一片的,走向洞外的每一步都会传来幽怨的回荡声。萤火即使在远方也能看到细微,上下浮动的花粉像极了什么样的精灵,没有规律地起伏着。童磨觉得着迷,他甚至觉得,即使花上一天观察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而面前牵着他的少年的手,柔软而有活力。

  对方的心跳很快。

  扑通扑通,简直要在自己脑海中铭刻下了什么印记。

  每一步都在心中回荡。

  他回头,担忧地看着童磨:“怎么了?”

  没事。童磨张了张口,却没出声。他的脸微红,目光却只是停驻在牵着的手上。

  童磨心想:好温柔的温度。

  ……好安心。

  好想跟他,永远永远在一起。哪怕死去都好。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变得有意义起来。描绘他的眉眼都是件值得眷恋的事情。

  ——哪怕不喜欢我,但仍然会担忧我。尽管憎恶着我的生活状态,却仍然选择包容。他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人类了。

  看着他愚蠢的行为都会觉得明朗起来,明明心脏只是在缓慢跳动的自己,都感觉拥有胸口被刺穿一样的喜悦感。

  好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炭治郎的额头流落些许冷汗,他的唇有些发白。克服缓慢的时间,走下的每一步正常的速度都是一种煎熬。但领路的少年忽略自身的难受,关切地问道:“真的没事吗?”

  童磨朝他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

  灶门炭治郎怔楞了片刻,他的眉目柔和下来。

  灶门炭治郎忽略掉自己心中的悲鸣,他坚定地告诉自己:我没有做错。

  给对方饮下毒药,自己就该在他之前一饮而尽。童磨这样的人,鲜血和武力只会让他兴奋起来,而不会安抚下汩汩流动的战栗。所以,要更温柔一些,更温柔一些。这些温柔会成为刺伤旁人的利刃,但这本就是把双刃剑。

  那朵无人可承受的时之花,就应该给忘却幸福的家伙闻一闻。

  而我,也必须与恶人一同承受。

  这份曾经被世界温柔地爱过伤害过,却仍然想努力回馈世界的——这份酸楚,我们一同畅饮。

  作者有话要说:  吸露会让生物的时间钟与自己同化。花开花落在一日之内,所以每一天对于人来说都是一辈子,但人仍然能活到自己该有的岁数……所以对于某些人来收非常痛苦,但对大部人而言其实很幸福。

  晚上九点还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