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对接下的记忆并不深刻。他一见到那个瘦高的精神教练就顿悟了幸村之前的暗示。

  “或许这里还有一个集训地是我们不知道的。”

  “被深山包围并不是单纯的封闭训练。”

  “现在的集训营有助于他的单项提高。”

  作为胜者留在集训地将会经受各种专项的训练,而败者组被带到野外,则是要唤醒他们的精神和意志。

  这才是精神教练的工作。



  真田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完成所要求的每一步,他踏着悬壁的巨石,指间磨到了砂砾。他的眼角被汗水刺激地眯了起来,外套蹭过额头,把灰尘抹净。他歪头避开坠落的碎石,伸手拉住掉落的同伴,他的眼中只有那个高处的顶峰,吼声穿透了这些少年的心脏:

  “一个都不准掉队,全员都要爬上去!”

  他曾经无数次从山顶掉落谷底,又从深渊踏着刀尖爬回。他没有翅膀,是个凡人,但是有位神祗撕下了自己的一对羽翼,安在他的后背。

  他曾经被神祗救赎,看见了人间最美好的感情。后来他扶着神明穿过白夜,从对方手中得到了无上的回礼。

  幸村白色护腕的绣纹贴着他的皮肤,那朵鹤望兰烙印在他的骨髓。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不要忘记你爱的人在等你。

  若非在幸村面前,他从来不爱用语言表达。他只会沉默着一步步向上爬,直到眼中出现了那个悬壁的尽头平台。

  合宿营里,从下午开始正式和高中生共用同一份训练菜单起,幸村就无暇再去为真田担心了。上百项的不同项目让幸村也有些惊讶。他仔细读下来,发现之前的前辈并没有给他完全讲述训练的内容。

  这当然是很合理的,高中生的训练强度是配合了身体成长和基本素质而制定,对于还是国中生的后辈而言或许还太重,那些前辈有这样想法也可以理解。然而幸村并不觉得这种强度会击垮国中生这些少年。从实力,基础以及天赋上,他们很多人都足以超过二军的高中生。即使是高强度的训练,从一开始的勉强完成到与高中生的完成速度一致,大概也不过需要几日。

  更何况,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二军。

  和他们一起训练的二军里也有立海高中部的部员,幸村在场外也和几位OB打了招呼。今年暑假的赛季里立海高中部仍旧保持了IH和国体全国四强的成绩,但是除了在团体赛里最出类拔萃的毛利之外,并没有具备相当出色个人实力的选手。而相比之下,在集训营里的一军中,几乎没有高中IH优胜以及四强的校队成员。

  从这层意义来说,高中的团体赛更多的是团体实力的综合排名,而在网球界最有名气的那几个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参加团体赛的打算。

  首日的训练在6个小时后结束,相比其他人,早就习惯地狱特训的立海几人并没有十分难熬,柳生和幸村相约去沐浴用餐后,傍晚回到宿舍,幸村这才能在自己的床铺上安静地闭上眼。

  他的脑海里像是电影一样闪过了这两天的一些片段,对集训地的某些猜测也更加清晰了起来。

  宿舍的门被推开,跟着不二过来找白石的四天宝寺队员拉走了他们的部长,不二照顾了小仙,也爬回了对面的上铺。

  “你比昨天要沉默了一点呢,幸村。”

  幸村侧过头,背靠着墙壁的少年正眯着眼睛温和地笑着,“今天上午你的话给我很大触动,如果不介意,可以和我聊聊吗?”

  栗色中发的男孩十分温柔体贴,幸村能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像是植物的气息。这样的性格让他觉得自然又放松,不由得放缓了嘴角,“真细心呢,不二。”

  不二弯了弯眼睛,“大概是能多少体会一点不得不和重要的人分离的心情吧。”他想到几个月前,手冢离开治伤那时两个人的谈话和交流,若有所思地看着幸村。

  “幸村,怎样才能找到自己的目标?”就像手冢问自己,真正的你到底在哪里,即使是如今他也不能像和手冢打球时那样认真。“为什么你们能如此坦率执着地站在球场上追逐胜利……”

  那少年看上去实在太过困扰,幸村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回忆起自己曾经和真田谈论过的不二的网球。

  这个少年以前太过自由,只打自己喜欢的网球。后来太过执着,只盯着一个人的背影。幸村想了很久,才整理了自己的话,徐徐道来。

  “你的球风很自由,这是非常难得的。”幸村温柔地笑着,对面的少年不自然地微微红了脸,“到达不了极限,不能全力以赴,这些都只是说明你对自己的对手非常挑剔罢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领悟天衣无缝,但是不能领悟不代表就不能打下去。”

  不二一直这么认为,不过他自己也曾经体会过,和认定的对手真剑胜负是多么快乐,“我似乎现在找不到打网球的目标了。以前和裕太在一起打球很开心,但是他有了自己的方向,而我好像一直都在为了别人的目标而努力。”

  幸村抬眉看了看他,“打网球的理由一定是因人而异的,为别人而打球有什么不对的吗?”

  “要是那个别人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呢?”不二喃喃道,“我接下来要去哪里?”他盯着幸村的方向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你能如此坚定呢?”

  房间里有一阵沉默。幸村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在寻求回答,还是只想得到安慰。听到这个问题他回想了很多,儿时,入院,还有回归。

  “我还小的时候比赛会思考一些今天看来很幼稚的事,怎么才能胜利,绝对不想输之类的,但是从生病过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犹豫了。对我来说,现在已经战胜了最强的对手,这一点,与其说其他人都没有我不幸,不如说是我幸运地拥有你们一生都不会面对的敌人。”

  “人类就是那种,一旦被打倒过一次,就能重新站起来的强大生物。”

  “和别人不一样也好,找不到目标也好,那种事都无所谓。人生是很长的,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看见真正的方向吧。”

  如果那时候的我没有活下来,如今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家人和立海大的同伴会怎么想……曾经,他也是常常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会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那个时候他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家人和社会给予他的姓名、身份、金钱,这些都只是馈赠。而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只有网球。

  “如果说那场病让我死去,那么使我重新活过来的关键,或许就是弦一郎的铁拳。”他微微侧头望着不二,低垂的眉眼让整张脸都柔软了起来,“从来不敢对我大喊,甚至认真反抗都没有一次,被打到脸的瞬间,我是真的又气愤又不敢置信。”

  “但是,身边有一个陪着我在地狱前行的人,是很珍贵的。”

  他温柔地望着不二的眼睛,这个人和自己性格有点相像,又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健康的体魄,从来没有体会过坠入无边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