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静谧,只有正在沸腾的坩埚咕嘟嘟的声响。整个实验室中飘荡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油灯时不时跃动着灯花。黑袍的魔药大师站在坩埚前凝视着他的作品,专注且温柔。

这份药剂作用于灵魂魔法的剥离。在生者世界很难进行这样的实验,而这里的条件得天独厚。唯一的问题是实验材料有限,一些材料的取材不太方便,比如季节性或者地区性。因而,容错率很低。

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细颈瓶缓缓倾斜,精准的滴下七滴无色液体。坩埚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沸腾得更剧烈,随后在匀速搅拌中平稳下来,原本的浅绿色开始产生变化。Snape挥了下魔杖,一排数字浮现在面前,他在实验记录上记下这个时间。接下来只要等三个小时,就可以知道这次的成果如何。希望与上次比能有不错的改进。Snape想着,抬手摸了摸脖颈,那道伤口还横在那里,几天来仍未见好转。

Snape推开实验室的门,回到地窖,在办工桌后的高背椅上坐下,抽出一本书准备翻开。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忙碌的状态可以令他摆脱那些不得不去思考的问题。

与生者世界相比,死者世界无疑是可以任性的。倘若有事情必须去面对、去解决,活着的人必须行动起来,但死去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至少可以先想清楚再行动。

Dumbledore说在这里的灵魂是绝对自由的,确实如此。权钱名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战争偏见在此间也毫无意义,不得不说,这实在是非常理想的世界。Merlin是仁慈的,Snape生前却从没想过这份仁慈会落在自己身上。他曾为追逐力量铸下大错,尽管此刻尘埃落定,尽管他为取得胜利付出良多,负罪感却不会消失,愧疚也不是身外之物。活着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自己能享受战后胜利的香槟,死去的时候,也不过是走到计划中必然的终点。

杀死一道光,应该如何赎罪?17年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场漫长的赎罪,心甘情愿。他甚至笃定自己死后是会下地狱的——Lily一定在天堂,她与他从不在一个世界。可他没想到死者世界就像生者世界的理想镜像,善得善报、恶食恶果,完美得像个童话。而他自己,很明显被划归到了善这一边,Merlin瞎了吗?每每思及此,Snape都忍不住要嘲笑一下Merlin的老花眼。他现在跟Lily在一个世界,甚至是同一类人,多讽刺啊。

翻书的手停下,Snape看着墙上的天鹅绒帘子出神。帘后是一扇窗,窗后是生者世界的霍格沃兹校长室。自从那天他拉上帘子之后就再没拉开过,也没有解开那个反向的闭耳塞听咒。他没想到Harry Potter会花心思为他正名,去恢复他在校长室的画像,且不说进行记忆剥离魔法练习的困难,就算有了剥离的记忆作为证据,为他翻案的阻力也不会小,战争刚结束,胜利的一方是惨胜,牺牲良多,仇恨正浓。傻乎乎的Potter小崽子甚至还想向他道歉,明明他做这些事不是为了Harry Potter本人,他甚至从来没把Harry Potter当作本人来看待,Potter小崽子在他眼里一会儿是老Potter一会儿是Lily——当然了,绝大部分时间是讨人厌的老Potter。Snape重重地哼出声,有什么好道歉的,愚蠢的圣人Potter。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Snape的思绪,他诧异地抬头,是什么人会来找他?Dumbledore可以直接从壁炉过来,Sirius Black敲门不会这么彬彬有礼。说起来,他到现在还没弄清Sirius Black那天半夜来找他到底是为什么,可能蠢狗的思维方式总是和常人不同。

“是哪位……”Snape拉开门,门外站着一名穿着黑袍子的女巫,她双手攥着袍子,同他一模一样的黑眼睛里盈满泪水。Snape怔住,他维持着开门的姿势,颤抖的嘴唇开合了几下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Eileen Prince。

Snape没想到打开门会见到自己的母亲。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没见过这样的Eileen Prince,她看起来年轻很多,皮肤不再粗糙,脸色很健康,不是他记忆中的蜡黄,她攥着袍子的手看起来状态也不错,手背光滑没有伤痕,指甲很圆润,没有开裂。她穿着裁剪得体的袍子,戴着一顶尖尖的巫师帽,脊背挺直,没有佝偻。但他仍能认出那是Eileen Prince,她看他的眼神同他记忆中一样满含温柔,是清洁干净的柔软衣物,是睡前的蜂蜜牛奶,是人群中的紧紧相牵,是属于一位母亲的眼神。

“你……”他想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但吐出一个字后他的嘴唇就颤动得更加厉害,他只好抿紧唇,希望自己不要太失态。Eileen在他五年级的时候自杀了,或许是不堪忍受Tobias的折磨虐待。Snape怨过Eileen,他不明白Eileen为什么会自杀,她的自杀不仅是放弃她自己的生命,她同时也抛弃了自己的儿子。

而现在,她敲响了他的门。

“Sev……你可以让我进去坐坐吗?”Eileen的声音细如蚊喃,她将袍子攥得更紧,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盈满泪水的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里面甚至带着些祈求。

Snape侧身将门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