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当下本该普普通通的场面,阿不思有点惊讶,以及惊喜。

  母亲僵硬的姿态和挤出来约等于无的笑容,让阿不思再次对母亲毫无由来的防备态度感到奇怪。

  而盖勒特·格林德沃正站在他们家客厅,西装笔挺,用料透着讲究,像一只金色的孔雀,将隐约的戾气收敛、优雅为高傲。经过昨天说不上和谐愉快的分别后,阿不思没想到还能在开学前见到他。

  “姑婆做了锅形蛋糕,我替她送来,感谢你们昨天送来的水果塔。”并没有多少感谢意味的语气。

  “盖勒特人真好,陪我看了很多杰米鲍尔的视频。他在这里一直等着阿不思回来!”阿丽安娜挥舞着平板,迫不及待插话,神采飞扬。

  本来是为了活跃气氛的自行发挥,却令其他三个人的脸色各自精彩纷呈。

  坎德拉听见小女儿已经亲密地喊上名字,内心五味杂陈。

  而盖勒特止不住抽搐嘴角,尤其是下意识注意到阿不思转头望向他一瞬间明亮起来的脸色,他极力控制不顾礼貌、当场揭穿自己的冲动——他明明是被这个小姑娘强行招呼进屋,强行观看麻瓜视频,并且被强行留下来的!!

  “不如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阿丽安娜风风火火,无心要留给大家喘息的空当,乘胜追击。

  “安娜,太没规矩了!至少要提前一天与客人预约进餐。”

  坎德拉比盖勒特更快开口拒绝。

  “夫人说得对,今天太冒昧了,不打扰各位。希望你们愉快地享用蛋糕。”盖勒特立刻顺着坎德拉的话给自己铺好撤退的路。这一家的女人都太奇怪了,夫人莫名的敌意,小姑娘令人难以招架的自作主张。

  盖勒特快步而不失礼貌地推门而出,但他身后立刻响起此时他不太愿意听见的声音——

  “请等一等!”阿不思紧跟着盖勒特走出来,站在距离他身后只有几步的地方。

  “你后天打算怎样去霍格沃茨?我的意思是,霍格沃茨的壁炉没有连入飞路网,并且据天气预报,后天天气不适宜用飞天扫把进行长途飞行。”阿不思顿了一顿,谨慎地选择用词,“我通常是坐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在国王十字车站。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我意思是,我们可以结伴到学校。当然,如果你没有其他打算的话。”盖勒特背对着他,阿不思的双手无意识地在身后绞成一团。

  哦……他真的希望格林德沃可以稍微友善一些,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平和一些。他还有很多学术上的东西想向他请教,想跟他讨论。昨天问点石成金咒的时机不是很好,是他过于心急了。自从埃菲亚斯利用职务便利替他打探到德国那边在古魔法研究上所获得的秘密进展,后来还知悉研究者即将跟自己共事,他完全无法抑制兴奋和好奇——试问有哪一个渴望探寻未知、醉心魔法研究的学者能抵抗新发现的诱惑。如果有,必定是假学究。

  虽然他和格林德沃的学术主张存在分歧,可知识分享不应该受立场阻碍。

  求求你了,给我们一个机会。阿不思盯着格林德沃的背影如是想。

  眼看前面的金发青年终于转过身来,阿不思竟然忍不住微微挺直了腰杆,哪怕站得比盖勒特高三个台阶,他希望自己看上去足够真诚。

  “那是姑婆的主意,完全不代表我的想法和意愿。”盖勒特冷冷地开口。

  “噢,我知道,那是巴沙特女士的一片好心。”短暂的思考后,阿不思接上了话。

  “你明白就再好不过。另外,我可以坦承地告诉你,我没有交往或结婚的打算,你不用浪费时间。”

  盖勒特盯着阿不思(“既然他都让我这么称呼了。”盖勒特心想)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混杂着不解与迟疑的表情,如同每一位被他拒绝得干脆利落的相亲对象。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受欢迎,因此处理他人的爱慕总是更花费他的时间,如果这些浪费时间的相亲的始作俑者不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祖母,他或许还不一定有耐性站在这里展露隐私,对着那么多陌生男女强调自己的人生计划。

  “不好意思,或许是我听错了……你刚刚说,没有结婚的打算?”阿不思重音念出“结婚”。

  盖勒特挑了挑眉然后点头,没想到阿不思竟然对他是抱着结婚的心。不过也是,对方也32岁了,巫师们通常最迟28岁或29岁都结婚生孩子了;更多的在学校时期就已经预见心仪对象,毕业即成家。在他目前见过的相亲对象中,阿不思是年纪最大的,他能理解阿不思或许很焦急要走入一段婚姻。

  “原来巴沙特女士……是想撮合我和你?”这句话可让阿不思说得太艰难了,他耳朵尖滚烫地红了起来——那么他们刚刚在说什么……

  现在轮到盖勒特一脸疑惑了,“你不是说明白?”

  “你不是在说锅形蛋糕?”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形成一团看不见的漩涡,将他们吸入尴尬的地心……

  盖勒特掉头就走。

  “嘿!到时候十点我会用飞路网先去破斧酒吧。如果你要一起来,请通知我!”阿不思回过神来,急急朝着已经一步跨过巴沙特家前门小木墩围栏的格林德沃喊道,而后者似乎不为所动。

  “阿尔,他可真是太帅了,对不对!”阿丽安娜一见阿不思进屋便快乐地蹦跳到身边,“怎么样,你有没有好好利用我给你们制造的机会?”

  阿不思正要开口,坎德拉先一步严肃地说到:“安娜,以后不许乱插手你哥哥的事情。”

  母亲莫名愠怒的态度显然比阿丽安娜无伤大雅的玩笑更惹阿不思的注意。

  “妈妈,你好像……不喜欢格林德沃?”

  “……我不喜欢那种目中无人的无礼态度,他甚至一开始没跟我们打招呼。”坎德拉匆忙编织起理由,“年纪大的好处就是能一眼看清对方为人,哪怕他穿着打扮再如何讲究。”

  “以我短短接触两次的了解,他会帮巴沙特女士送来蛋糕已经很不错了,妈妈。”

  坎德拉还有很多叮嘱梗在心头,想要告诫阿不思。然而这样势必会引起长子的怀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千言万语。

  当晚深夜的时候,阿不思坐在床上,膝头放着一部两年前购买的手提电脑,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神秘的扁平电子盒子与房间其他魔法装置摆放在一起的违和感。房间内响起速度适中的哒哒哒的敲击声,他在全神贯注地对着文档敲击键盘。麻瓜发明的玩意总是不得不令他亲力亲为,毕竟这不是一台机械打字机,巫师可以用魔法让打字机自己动起来,但电脑这种精细的电子设备超出了巫师所能理解的范畴——无法理解也就无从下手施咒。不过他也挺喜欢敲击键盘的感觉,哪怕他的打字速度也许还比不上一个出生于互联网时代的十岁孩子,但也比许多巫师要利索。

  就在二十年前,巫师还会嘲笑麻瓜的照片不会动,嘲笑麻瓜落后不便的通讯,隔着电话线,别说连对方递来的一片吐司也吃不着,甚至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可是如今,连巫师都会沉迷看网飞上花样繁多的麻瓜剧集,尽管对麻瓜的思考处事方式十分迷惑,也不妨碍他们围观麻瓜奇妙的想象力;只要两个麻瓜愿意,他们随时可以举起手机那玩意进行视频通讯。

  自从二战麻瓜投出的原子弹真正让魔法界大惊失色后,对麻瓜能力的畏惧很快随着他们称之为“第三次科技革命”成果的出现和升级,再一次占据不少巫师的心。猎巫时期的黑暗无法与之相比,巫师那会还可以躲起来自命清高地贬低麻瓜的愚蠢,而如今则是无处可躲的境地。

  而麻瓜的科学也正在悄然地改变一些古老的信仰。

  阿不思舔着下唇思考用词,突然听到敞开的窗户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他敏感地抬头捕捉声源,发现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纸片人爬上窗台,从外面轻飘飘地跃进来。等它站稳之后,那空无一物的白纸脸上,仿佛长了一双隐形的眼睛能看见东西,使它朝阿不思的方向转过头,随后往空中一扑,踩着空气如同滑板飞到阿不思的电脑键盘上。

  小纸片人的脸上出现一道口子,它神气地开口讲话,声音低沉:“十点,破斧酒吧见。”

  是格林德沃的声音。

  小纸片人传达完简短的信息后,随即四分五裂成一堆纸屑。

  真是可爱又残忍。

  阿不思摇了摇头笑起来,手一挥让纸屑像一行拖着尾巴的流星进了垃圾桶。

  “记得让猫头鹰带信来。我和你爸爸永远都是可以分担你烦恼的人,如果你遇上麻烦事的话。”坎德拉紧紧叮嘱道,她和帕西瓦尔还有阿丽安娜都站在壁炉前送阿不思。而阿不福思迟早跟他会在霍格莫德村见面。

  “好的妈妈,我不会有什么事的。”阿不思微笑地亲了亲几位亲人的脸颊,又特别安抚了这几天情绪起伏的母亲。他猜这是不是麻瓜所说的女性更年期到了。

  这个夏末在戈德里克山谷的最后一天,他跟格林德沃没有任何交流。幸好对方前一晚送来的口信令他大大放心了。

  面前闪过众多壁炉门,以往阿不思会饶有兴致地看看一些壁炉外的房间布置,权当打发时间。但这次,他无心留意,他现在心情雀跃,仿佛当年第一次去霍格沃茨上学。

  当他刚走出破斧酒吧的壁炉,格林德沃便紧跟着出现在壁炉里。要是他再迟一步走出,两个人大概会在壁炉里撞个满怀。

  “早上好,”阿不思开心地说,然后轻轻尝试补充,“我可以叫你盖勒特吗?”呼唤名字是示好和拉近距离的基本,但他听说德国人不太喜欢直呼名字。

  盖勒特只是点点头,似乎接纳了阿不思的示好,“早上好。”

  他们两人都只带着一个手提行李箱,不用说,都是经过无痕伸展咒的处理。

  看着阿不思站在路边拦的士,盖勒特开口:“我以为你会带我坐地铁。”

  “原本是的。但也许你会更希望有私人空间?我猜。”阿不思回头扫视了一番盖勒特身上又一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西装,对方大概也不会同意在拥挤的地铁里折损自己的行头。短短四天,他已经看到三套不同的西装。阿不思猜对方的手提箱里恐怕塞满了西服,不知道他会不会穿着西装给学生上课。

  盖勒特对阿不思的体贴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十点半,的士停在车站前,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好了,就是这里,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这一面墙。穿过去就行了。”阿不思转头望向盖勒特,“欢迎开始你的霍格沃茨之旅。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

  周围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推着手推车朝墙面冲去。盖勒特心里嫌弃这些学生多余又不简洁的动作,如走平坦大道一般,淡定无比地穿墙而过。一辆深红色的蒸汽机车出现在眼前,周围都是学生和家长,小孩的交谈声音和各种小动物的叫声混杂,以及火车的鸣叫声,统统挤在这个小小的站台空间,听着过分热闹了。他开始想念德姆斯特朗安静得多的环境。

  阿不思从身后碰了碰,打断了盖勒特的注视。“跟着我,教师有专用车厢。”

  一路上,很多学生见到阿不思立刻愉快地跟他打招呼,即使是站得有些远的学生也兴奋地挥舞手臂。阿不思微笑着一一回应“晚上见”。学生们很快留意到邓布利多教授身后高大的金发男人。神秘的身份引人瞩目,而不苟言笑的严肃外貌令好奇的学生们也只敢瞩目。他们多想像平常大胆请教亲爱的邓布利多教授,这是谁。

  阿不思拉开一个隔间的门走进去,抬手将行李放在置物架。盖勒特打量了一番,比格林德沃家的夜骐马车车厢小一些。

  “这里不会有学生跑来跑去,比较安静。几个小时的路途,学生们可安分不下来。”阿不思没有关上隔间的门,直接坐在车厢的一边。盖勒特眼神往外简单扫视,好像没看见其他老师的踪迹。

  “只有我和你在教师车厢?”

  “个别老师住在霍格沃茨城堡,其他老师一般通过霍格莫德村到学校。但我喜欢坐火车去学校,一路由城镇慢慢经过村庄直至没入人烟稀少的山林,沿途风景不错,我希望你会享受我小小的安排。”

  盖勒特没有回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阿不思,然后视线移去窗外,外面还有学生在跟家长、亲人告别。阿不思现在已经稍微摸清哪些时候对方的沉默代表默许,哪些时候代表不满。

  “我猜,德姆斯特朗的学生上学应该很难通过火车这种方式?我还没去过那里。你是第一次来英国吗?”

  “如果坐在同一个车厢意味着没必要的闲聊,那么我可以选择坐在另外的地方。”这不是一句建议,而是一句威胁,至于要挟的资本——自从阿不思从相亲对象的身份上撤下来,被盖勒特划进了可普通交往的范围后,他很快明白过来——是向他打听秘而不宣的古魔法。他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抱歉,我以为你会希望我们可以熟悉一点,毕竟我们很快就要一起共事了。那我们各忙各的。如果你想聊天,我随时可以。”然后阿不思毫不在意地用飞来咒获取了行李箱里的一本书,打开阅读。

  盖勒特面不改色地默默扫视了对方手上不会动的图书封面——《狂热分子》。

  他也从箱子里召唤了一本从姑婆书房找到并借走的如尼文古书。阿不思趁对方不注意,悄悄抬眼快速一览——他正好看得懂如尼文,书名写着《魔法阵的血腥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