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很昏暗,是阿不思萌生的第一个感觉。

  他的视线很模糊,像隔了一层毛玻璃,而不远处有几个摇曳的光源,如同烛火在穿堂风下瑟瑟发抖。如果这几处微弱亮光熄灭,这个来历不明的房间便会彻底陷入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趴着匍匐而行,只是感觉很执着地往一个方向赶去,有什么在前面,他不想过去,可他必须去。有个东西,有个看不清形状的东西躺着,轮廓似小山峦,需要他的帮忙。

  随着他的手向前一伸,前方响起浓稠液体溅出时发出的细碎腻滑声音,让他有一种雨鞋踩过地面小小水洼的错觉。他的手确实触到一滩湿湿的液体。

  他举起手,就着烛火的光晕,看见手沾湿了液体后反射出亮光,依旧无法辨认碰到了什么。

  阿不思撑起上半身,凑前仔细看。比起视觉,嗅觉判断得更快,这种甜腥的气味,是血。

  他身体一软重新跌到在地上,然后立刻惊恐地发现,原本周围干燥的地面已经被血蔓延,而且越来越高,要将他浸没。

  而面前那道小山峦似的轮廓如同沉船即将沉没在血海里。

  “不,不不不不不!”

  阿不思奋力在血海中挣扎前行。梅林啊,请不要出事。

  泪水糊满脸颊,阿不思也快要被血海没过口鼻。他努力伸长指尖,快要触及了……

  可是来不及了,他的视线坠入一片黑暗。血海最终淹没了他……

  阿不思是被窒息醒的。

  有一样重物正横在他脸上,堵住了他的口鼻。他赶紧捡起埃菲亚斯的手臂移去一边,大口呼吸起来,并推开这位睡相奇差的朋友。而后者仅仅咕哝了一声,翻过身,照旧呼呼大睡,发出一阵阵鼻鼾声。

  哪怕阿不思用伸展咒将床拓宽了一倍,埃菲亚斯照样满床滚。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满头大汗,在夏末只有十几度的清晨,汗水贴在皮肤上十分寒冷。他匆匆用睡衣袖子擦走额头和鼻尖的汗,然后靠在床头,凝望窗外灰白微弱的亮光,静静平复受到惊吓的心。

  只是梦而已。他对自己说。噩梦而已。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做过类似的梦了。而这次又跟以往有点不同。

  “唔……阿尔你怎么醒得那么早。”埃菲亚斯不知何时醒过来,匆匆看了一眼窗外,断定还未到起床的时候,于是揉着朦胧睡眼,不解地望向坐着发呆的阿不思。

  “我又做噩梦了。”

  “你又梦到车祸了?”埃菲亚斯稍微清醒了一点,也一并坐起来。“你的创伤后遗症还真是持续不断。要不要去圣芒戈医院再开一些安神的睡眠药剂?”

  阿不思摇了摇头,那种暗红色一瓶的睡眠药剂瞬间让他联想到梦里的血海,更加反胃。

  “可是这一次我不仅是梦到血,梦到受伤的其他人,我根本就不是在车里。”他用手掌捂着额头,心烦意乱。

  “你知道梦并不反映真实情况或真实记忆,它总是加工融合了太多的东西。那不是真的。”

  “是的,是的,你说得对。可能是我前几天看的麻瓜恐怖片也一起掺杂进来了。”阿不思抹了一把脸,喃喃地自言自语。

  埃菲亚斯轻柔地揉了揉阿不思的肩膀,安抚好友,“下次我给你带一个捕梦网吧。我认识一个巫师博物家,专门收集各种奇怪的魔法物件,他有正宗的捕梦网。”说罢抬头环视阿不思摆满精细装饰的房间,床铺上方的天花板是阿不思设置的一个星空魔法,会随日夜变换星空景色。埃菲亚斯觉得在星空下悬挂一个捕梦网再合适不过了,“你确实缺一个捕梦网。”

  阿不思点点头,没有阻止,尽管他并不相信捕梦网的魔法。

  “来吧,距离我回家还有三小时。我们去山谷转转。还记得以前小时候暑假我来这里,你总是天刚亮就带我去河边等待彩虹鱼,可是我们老等不到。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成功?”

  阿不思感激地笑笑。从噩梦醒来,他的真实生活有温暖的亲友陪伴身旁。

  “盖勒特,亲爱的,我做好锅形蛋糕,下午茶时间,你要不要下来尝一尝。”小巴希达站在楼梯口朝上面慈爱地呼唤。她不知道昨天盖勒特跟阿不思的见面相处如何,但盖勒特独自回来,无波无澜,今天醒来就直接一头扎入她的书房,一点也不客气,对她的藏书兴致明显大于其他事,似乎打算就这么度过去霍格沃茨前的几天。

  毕竟不是十六年前了啊,她暗暗感叹。当年暑假少年盖勒特来到戈德里克山谷,第二天结识了隔壁的阿不思后,然后两个少年每天都迫不及待粘在一块。即便吵架了,阿不思还是会来这里主动找盖勒特。少年人啊,少年人。

  但现在这样也很好,是不会重蹈覆辙的好兆头。

  “有找到什么有趣的内容吗?这些藏书都太古老了,估计年纪比我的曾曾祖母还大。”小巴希达打了个响指,装着红茶的茶壶从厨房飘出来,对准盖勒特面前的茶杯倒入热茶。今日盖勒特没有在后院享用下午茶。小巴希达注意到盖勒特即使待在屋内也是穿戴好西装。她默默耸了耸肩,对嫂子一贯的严苛教育无话可说。

  “暂时没有。戈德里克山谷唯一有意思的就是跟‘死亡圣器’传说相关的部分,不过据说真正的老魔杖几十年前就随着最后一任使用者的正常死亡而失去了法力,三样东西少了一样,成为死亡的主人就再也不成立。况且复活石早已没了踪迹,而隐形衣对于隐身咒用得炉火纯青的人来说没有用处。”

  “盖尔,你很想将古老传说里的法术、咒语重新带到现代吗?”小巴希达精心切好锅形蛋糕,一并坐下享用下午茶。

  “为什么不,那本来就是魔法世界应该继承的财产。我认为如今魔力流失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丢掉的古老法术越来越多。”盖勒特慢条斯理地将蛋糕分成合适的一小块一小块。

  “古老的法术,我向来觉得那些梅林时代的法术路子太野,它们慢慢消失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太危险了。消灭潘多拉魔盒的办法就是让人们遗忘它。你知道,古时候的巫师没有什么拘束,做魔法试验不顾后果,胆子又大。有时候真的创造出好东西,可更多时候,他们对自己一手做成的后果一无所知。”

  “而现在流传下来的法术也就是应付巫师生活、工作的程度。你看看我们失去了多少。”

  “孩子,我不介意你去寻找那些失落的古魔法,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握好分寸。今时不同往日,魔法世界比以往更有暴露的危险。”小巴希达点到即止,动不动强行纠正年轻人的想法不是老人家该做的。

  盖勒特表面平静,像姑婆这样的老巫师意见,他在德国也听过不少,嗤之以鼻。守旧和复古,是两码事。

  “我觉得今天的锅形蛋糕做得真不错。亲爱的,你能不能帮我送去隔壁邓布利多家?算是昨天美味水果塔的回礼。”

  “派个猫头鹰送过去一样可以。”

  “噢,我相信你奶奶不是这么教你礼仪的。锅形蛋糕不是包裹,是心意,是心意呀,孩子。”小巴希达已经站起来走向厨房,过了一会便端出一大份打包好的蛋糕。“昨天阿不思送东西过来,你也应该去找一找他。你对魔法的见解,为什么不跟他交流。阿不思是个好孩子。”

  “他上午出去了,我看见了。”盖勒特没有要动的的打算。

  “谁说我只是给阿不思吃,还有邓布利多夫妇以及阿不思的弟弟妹妹呢。”姑婆捧着蛋糕,坚持往盖勒特眼下凑。

  坎德拉带着阿不思去了对角巷。母子二人上午去山谷下面附近的市场买好食材后,坎德拉忽然提出要给阿不思买一件新长袍。

  “妈妈,我的袍子还有很多。”

  于是母亲便改口是自己想买袍子,顺便走走对角巷。

  他们跨进壁炉,撒了一把飞路粉,喊出破斧酒吧,随即在热气与烟火中夹紧肘部与身体,飞驰经过一连串的壁炉门,到达目的地。

  自从麻瓜发明了监视器,并广泛用于街头巷尾打击犯罪后,巫师的出行便需要更加谨慎,以躲避无处不在的镜头。虽然飞路网作为交通工具不是让人那么舒适,但权衡隐秘安全和方便性,它就是目前最佳的选择。破斧酒吧外的那条麻瓜街道,曾经有一段时间安装了一个刚好正对着破斧酒吧门口的监视器。可愁坏了一些巫师,难道以后都不能推门而入破斧酒吧了吗?!有巫师悄悄施咒弄坏监视器,总是没过多久麻瓜就来更换新的。直到魔法部联系麻瓜首相说明情况,才撤除了那个位置的监视器安装。

  阿不思和母亲走在对角巷,看见一个霍格沃茨的二年级学生在购买开学要用的东西。极少学生会在开学前两天才来购买用具。那个学生没留意到阿不思,阿不思也无意打扰。

  “阿尔,你真的不需要买一件吗?”坎德拉正在与摩金夫人交谈,“店里刚好来了一些新款的袍子,现在上新可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

  阿不思还是摇头,反而热心地替母亲选择款式。

  母亲今天有一些反常,阿不思被母亲拉着逛对角巷,基本每一家店都进去浏览一番,他感受到母亲似乎在延长逗留在外的时间。

  “妈妈你今天怎么了?”

  “只是觉得很久没有跟你一起单独出来了。现在你还没结婚,每个暑假都还会回来。等你有家了,我们见面的次数可能就没有这么多了。”

  阿不思笑了笑,回应这一天的到来可能不会那么快。

  坎德拉想起小巴希达昨晚的话,试探地问道:“阿尔,你爸爸和我一向都没有催促你结婚的意思,你知道的,那么你对自己的感情生活有什么样的打算?”

  啊,原来母亲今天想问的是这个。

  “没有具体的打算,顺其自然就好。”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没有遇见合适的人。”

  聊得来的不见得有火花,外貌有吸引力的不见得聊得来,自己有意的对方未必同样。这么多年来的经验总结,阿不思已经淡然面对。阿丽安娜总是劝阿不思不要轻易下定论,试一试才知道。如果阿不思还是刚毕业那会,妹妹的试爱论他也许会尝试,但如今他三十多,不会自欺欺人了,深知太多东西无法勉强,也知道感情有时候简单得伤人——没有感觉要如何相处,倒不如不浪费这点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拼图,在等另一块匹配的出现,而不是妄图将另一块打磨成匹配自己的样子。

  “一直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吗?”坎德拉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像格林德沃老太太对自己孙子摄神取念的做法,她不甚赞同,可她无法再问得更深了。

  母亲问得太认真了,阿不思也就真的好好回想了一遍,但也并没有很久,甚至很快。

  “真的没有。”

  坎德拉似乎放心了。

  而当他们使用飞路网返回家中,踏出壁炉的那一刻,坎德拉懊悔自己放心得太早。

  阿丽安娜在客厅,扭头看见母亲和阿不思,相当兴奋。

  除此以外,客厅还有另一个人。

  “姑婆让我带来她做的锅形蛋糕。”盖勒特·格林德沃公事公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