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密的灰褐色毛发、粗壮的四肢、尖刀般的利爪、血红的舌头、扑面而来的腥臭气息……
他的博格特曾一度变成狼人。
Snape站在打人柳下缓慢眨眼，狼人影像在眼前一闪而过。也许现在他的博格特仍是狼人，这无从验证，离开霍格沃茨后他还没见过它。不过，博格特不算什么问题，挥挥魔杖，一句“滑稽滑稽”，毛茸茸的凶狠大家伙就会在他面前跳起塔朗泰拉舞，笨拙的后爪踩住乱晃的尾巴，狼狈摔倒在地。
既然如此，梦境更不算问题，尽管它在时间和空间的跳跃上不讲道理。Snape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站在打人柳的攻击范围之外，他嘴角动动，似乎想讽笑，动作到一半又觉得小题大做、欲盖弥彰…总之，毫无意义，于是他停止表情，抱起双臂。
打人柳仍在“咻啪”挥舞着枝条，戳节疤用的长竿孤零零躺在地上，无人问津。Snape不准备下去观赏尖叫棚屋正在发生的、由Sirius Black一手导演的好戏。他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才发觉掌心少了点儿什么，毛绒绒的小黑狗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他心中一空，旋即放松下来，唇角牵起，脸上戴上Snape式标准讽笑。它不见了，这是件好事，就像心湖中游来游去费劲儿也抓不到的小鱼自己消失了，水面恢复平静，无波无漪。
Snape思考着如何才能顺利脱离这片区域，省得等一会儿看到自己被James Potter“搭救”出来的狼狈形象。潜意识打定主意一定要他观赏这出好戏，除却打人柳之外，这片空间一片茫茫，他无处可去。正在此时，他垂下的目光瞥见一只手捡起长竿。
是少年的手，比女孩子的手更大些，骨节更明显。手的主人有些慌乱，手掌的颤抖传导到长竿上，他用它去戳节疤，反复数次，怎么都戳不准。
难道James Potter此时刚赶来？Snape惊讶，他想起刚刚看到的月色，如果对方现在才来，里面那个自己已经被撕成碎片了吧？莫非今晚总与他作对的梦境终于开始真诚地反映他的心愿：与其被James Potter“拯救”，不如死在当时。如果我真的死掉，他们肯定会被开除。他脑袋里突然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甚至还为此高兴了半秒。
唉，请理解，少年人有时偏激，偶尔还会犯傻。
Snape带着半秒愉悦回头，看到Sirius Black的脸——不嚣张，不从容，慌慌张张，失魂落魄。难看死了。惊讶一瞬后，他作出评价。随之而来的是困惑，Sirius Black那时来了吗？他努力在回忆中翻找，失望地发现自己刚被救出来时已经失去意识，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管Black是否真的出现过，他这会儿出现是个良好的信号，意味着梦境终于不再与自己作对，逐渐回归控制。Snape凝视着终于戳准节疤的Sirius。在这里见到他，这很好，让自己忆起这件事拜谁所赐，忆起他们的敌对状态，看清现实，一个想杀死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抱有丝毫好意。
于是，Snape站得离Sirius近了点儿，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动作，就好像在看一场滑稽剧。看着看着，他又疑惑了。为什么……？为什么Black看起来并不开心，反而一副焦急难过的样子，甚至有点儿恐惧？因为这傻瓜终于慢半拍意识到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东窗事发后会被开除？他不开心，Snape也开心不起来，黑眼睛紧盯灰眼睛，努力捕捉着幸灾乐祸的情绪，可惜一丝也没有。没有怎么行，没有的话，要怎么心安理得地重拾恨意？
Sirius终于戳准节疤，打人柳安静下来，他却没跑进去，手攥着外袍，手指紧了又松。他知道James早就进去，顺利的话，这时已经救下人了，他该去接应他。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迈不开这一步，不知如何去面对他们，无论是Remus、James还是Snape。
就在Sirius犹疑的时候，James背着‘Snape’爬了出来。Snape瞥了眼自己的情形，感到胃里一阵翻腾，怒火“嘭”一下又燃起来。昏过去了…人事不知，狼狈不堪，像个黑呼呼的破袋子，托校服的福，镶着绿边。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帮忙！”James冲Sirius怒吼。Sirius立刻跑过去拽着James出了打人柳的范围，然后他停住了，目光从James额角的擦伤移到他背上的“破袋子”身上，伸出双手在空中呼啦两下，似乎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在哪里，他艰难理解着James说的“帮忙”，有些为难，不知道要不要把‘Snape’接过去。
“你在干什么！”James瞪他，“看在Merlin的份上，大脚板！月亮脸还在下面，他受了刺激，正在发狂，”看到Sirius骤变的脸色，James勉强压了压怒气，“快去找Dumbledore！”
“Dumbledore！”
“到这种时候，你还期望他不知道这件事？你认为鼻涕精醒来不会说出去？”James大声说，“听着，与其让他添油加醋，不如由我们来说。你现在去校长室，我送鼻涕精去医疗翼。”
“医疗翼！”Sirius的脸白了，他来来回回扫视James背上的少年，想伸手戳几下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鼻涕精死不了！”James怒不可遏，“也没受伤，万幸！”他咬牙切齿，“如果你觉得后悔，早干什么去了，Sirius！”
“……对不起。”Sirius嗫嚅。他垂着手站在一边。
“这话你留着去跟Remus说吧。”James背着人转身，“现在去找Dumbledore。”
“等等！”Sirius冲上前拦住他，“我带他去医疗翼，你去找Dumbledore，”他语速飞快，“你能说清楚。”
James哼笑一声算是认可他的说法，把背上的少年甩给Sirius，快速向城堡跑去。
‘这话留着跟Remus说吧。’多伟大的说法啊。Snape冷笑。他看着自己被James丢给Sirius，那动作谈不上柔和，像是在丢一件碍事的物品。瞧，他们认为需要道歉的人只有一个，差点儿丢掉性命的自己反而成了不会读空气的讨厌分子，别说道歉，连送去医疗翼都是“权宜之计”。‘如果我当时真的被狼人咬了……’Snape想到这个可能性，一股寒意从后背窜起，他眯眼盯着Sirius的背影，满意地体会到恨火重燃。
下一个场景是医疗翼。Snape闭上眼睛前就有预感，睁开后果然如此。他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床位，意外看到Sirius还在。
“Dumbledore找你，”Pomfrey夫人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这孩子没事。只是惊吓过度，身上有轻微擦伤，脑后的撞击伤并不严重，静养几天就能恢复。”言下之意是劝他去见Dumbledore，不必陪床。
“……”Sirius张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明天去找Dumbledore。”
Snape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眨眨眼，绕到床铺另一边，俯身拨开躺在病床上的自己脸上凌乱的头发。
“明天说明情况也来得及，我不会逃跑，”Sirius急急对Pomfrey夫人说，“他……”他迅速扫视一眼病床上的人，“没人知道他出了事。”即使有，以鼻涕精的人缘……也没人会来陪床。Sirius当时是头脑发热，第二天他果然恢复正常，没再来过医疗翼。可不论出于什么心态，当天晚上他还是留了下来。
Pomfrey夫人没再催他，抿着嘴笑了下，把托盘里的香薰蜡烛塞到Sirius手中，见他仍呆站着，她冲着床头柜努努嘴：“愣着干什么，给他点上，安神的。”
“哦、哦，好。”Sirius听从她的话，动作机械地把蜡烛点燃，摆在床头柜上，随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盯着小火苗发呆。
洋甘菊和薰衣草的味道弥散开来。病床上的人紧锁的眉头逐渐放松。
Snape轻轻咬住下唇。他其实……对这件事有模糊的记忆，不全是梦境的加工。那天晚上，被送到医疗翼后，他稍微恢复了一点点意识，迷迷糊糊能感觉到有人在，辨不清是谁，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就把此事归为错觉。Sirius真的在吗？还是因为发生了黑狗事件，他的潜意识希望对方出现在这种场合？
Sirius的举动很快打破Snape的思绪。褐发少年低垂着头坐了一会儿，双手插进卷发里，抱着脑袋呻吟了声，这种称得上“悔恨”的动作引得Snape瞪大眼睛，即使是潜意识，这、这也太夸张了，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么期待Sirius道歉，即使想要得到真心的道歉，他也还没自大到这种程度。他心中浮现出诡异的感觉，思维也变得迟缓，目光落在Sirius身上，没再移开。
“没有Filch，也没有Slughorn，也没有Dumbledore……”Sirius喃喃自语，就差扳着手指列举了，“都没有，就他一个……”他放下手，不再抱着自己的脑袋，转而直愣愣盯着病床上的人，“就你一个。”他轻声重复，“你是傻瓜吗，还是自大，觉得即使再危险也能自己搞定？”
“嗤。”他的倒打一耙把Snape气乐了。黑发少年重新拾回第一个梦境中胖揍Sirius一顿的想法，决定付诸行动。
“……还是说，你没想过要让我们被开除，只是单纯好奇我们在干什么？”Sirius继续喃喃，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注意，他说话的时候倾身向前，凑近躺着的‘Snape’，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答案，“你究竟在想什么……？”
挥出去的拳头再次停下，Snape在心里诅咒Merlin，怎么想在梦里好好揍个人这么难。
“我还想问你呢，你究竟在想什么，Sirius Black？连狼人这种事都敢让我知道，真以为我不会告诉Dumbledore吗？”Snape眯眼盯着Sirius，极不屑地冷哼一声。
虽然……他早就猜到Remus Lupin是狼人，早在学期中上课的时候就猜到了，他也确实没告诉Dumbledore，Sirius“邀请”他去尖叫棚屋的时候他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性，但……Snape恍惚抬头，惊觉自己当初“赴约”时根本就没想过要告知Dumbledore或者Filch，甚至连模模糊糊告知Filch要在什么时候去打人柳抓夜游都没说——呃，他平时经常这么干来着，在抓劫盗组夜游这件事上，他跟Filch可谓合作愉快。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混乱和疑惑冲击他的脑海，Snape怔然看着坐在病床边的Sirius小心翼翼牵起正躺在病床上的‘Snape’的手，“……对不起。”他听到他小声说，“还好你没事。”
“不！”
Snape惊醒了，大口喘气，哑着声音又嘶叫一声：“不——！”他用拳头重重擂向床板，拼命击打它。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动作，感受到手擂击床铺引起的灼痛。
他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抱膝，把自己蜷起来。‘我没有那么想得到一个道歉。’他的指甲抠着自己的小臂，在上面留下道道红痕，‘也没有那么想验证Sirius Black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不需要。”他冷冰冰强调出声，却在下一秒死死咬住下唇。黑眼珠在眼眶中颤动，他感到它们开始发烫，变得酸涩，眼前氤氲起一团雾气。他茫然地眨眨眼，却没有什么东西掉出来，这稍稍给了他一点安慰，聊胜于无。可笑还是可怜，亦或二者都有……他懒得去想，只觉得恶心。少年捂住嘴，喉结猛然上下滚动，反胃感冲上喉咙，生理性液体盈满眼眶，几滴泪悬在睫毛上，终于落了下去。
Snape潦草地抹了把脸，穿好衣服，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天亮了，雨早已经停止，却没出太阳，灰茫茫的云层铺满天空。他扯掉一页日历，团成团丢进纸篓。
他不想继续呆在家里，也不知道出门能去哪，但还是下了楼，推开家门。
Snape的动作停滞了。他先看到散落一地的坚果和糖果，蓝莓糖、草莓奶糖、抹茶棉花糖、柠檬硬糖、松子、碧根果…它们掉在地上，透明彩纸上沾满泥泞。少年松开手，门在身后关闭。他愣愣站了一会儿，发现门边不远处的墙角放着被他丢出去的“狗窝”，垫子是潮湿的，但湿得不均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曾挡在上面，他几乎能想象出Black是怎样在冷雨中把它拖到那里，卧在上面过了一夜。他没走……为什么？
Snape的脑袋开始发懵，他开始怀疑这个暑假的一连串事件削弱了他的思维能力，为什么……？他找不到答案，甚至找不到这个问题的切入点，只有一片茫然。
“哒哒”地踩水声从巷角传来，Snape回头，正好看到黑狗的身影一晃而过，他身上还湿着，尾巴上的毛一缕一缕。
他要去哪儿？Snape抿着唇，悄悄跟了上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