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哨楼】山岳平平>第21章 再遇花谷

  陈玉楼点在虫谷上的指尖迟迟未落。

  鹧鸪哨看在眼里,想了想还是打个岔。

  “陈兄,关于这水龙晕,你可知道些什么?”

  陈玉楼闻言收回指尖也收回思绪,当下竟摇头晃脑原地吊起书袋,乍一看哪是位响马盗魁,倒像个舞文弄墨的公子哥:“人皮地图背后只道这水龙晕是献王手下大祭司所选,缠绕穴前的迷蒙水气形成微茫隐湿的圆环,以其朦胧若日月之晕,故名龙晕,又名龙目;隐隐微微,仿仿佛佛,粗看有形,细看五行,乃生气凝聚灵光现露之处,盖因其为善势之首,葬于其中,生气不泄,水蚁具不得侵。王殪,殡于水龙晕中,尸解升仙,龙晕无形,若非天崩,殊难为外人所破。”

  鹧鸪哨哪学过这些之乎者也,听他长篇大论全都左耳进右耳出半点没跟上,当下歪了歪头,只在面皮上象征性挂一片笑意口中也不客气:“陈兄说什么?”

  也罢,陈玉楼深呼吸,然后索性一口气来了个高度概括:“就是说那水龙晕在瀑布下的深潭里上面有雾气葬在里面如果不是天崩永远不可能叫人倒了斗。”

  鹧鸪哨点点头:“明白了。”

  陈玉楼语塞。

  “我看这献王老儿想成仙想疯了吧?”张佩金带领手下滇军收拾妥当又生怕漏听了什么故事,三步并作两步来陈玉楼与鹧鸪哨这边凑热闹。他一来正瞟见镇陵谱上一派天上宫阙的景象,也吃了一惊。

  “陈总把头,难道还真有人能把房子造在天上不成?”他自知突如其来凑过去话冲出口有些唐突,此刻向后退了半步微搭一躬换了个说话方式,仍是提问。

  “张参谋光绪年间被保送日本留学,可曾听闻过悬空寺?”陈玉楼自碑前转身,冲张佩金微一颔首。

  “听说是听说过,那照陈总把头的意思,这个献王墓也是个悬空寺了?”张佩金搔搔头顶,仍是不解,“我老张听说过墓在山崖里,听说过墓在海底下,可还从没听说过有墓能在半空。”

  “是或不是,摸去他老巢一探便知。”陈玉楼掸去袍间浮土,漫不经心道,“走吧,先预祝我们马到功成。”

  “妥!”张佩金大咧咧应一声,转身冲收拾妥当的部下道,“开拔!”

  鹧鸪哨将那镇陵谱上图案与内容一字一句抄录结束,准备继续赶路时方觉出有地方不对。

  “陈兄,你那人皮地图上有几只蟾蜍?”

  陈玉楼不明所以:“一只。”

  “镇陵谱有两只。”鹧鸪哨口中言语,脚下一刻不停又跑去看那镇陵谱背面的石刻。

  镇陵谱上花鸟异兽众多,大都是为了图个祥瑞。这两只蟾蜍纵然所处位置有些奇怪,可掺杂其中颇不显眼,若不是鹧鸪哨仔仔细细将那花纹图样抄了一遍,只怕怎么都发现不了。

  这两只蟾蜍一只在溪谷某处,另一只与它对称窝在靠近献王墓的位置,都大张着嘴。

  而人皮地图上的则只有溪谷中这一只,嘴还是闭着的。

  仔细再看蟾蜍的模样,便更觉诡异。刻在镇陵谱上的蟾蜍形状虽像那么回事,可姿势决然不是个普通蟾蜍的姿势,反倒有些像他们横穿遮龙山时见到的那个异兽洞口——腹部圆鼓,下肢着地,前肢半举在胸前是个推门的架势,一张嘴大得跟身体不成比例。

  至于为什么是对称的两只,两人推演半天仍不名所以,又见太阳已经升去头顶,只得暂且作罢先行开拔。

  好在今日所行路程大都是在靠近山脉的坡地之上,不用苦于毒虫叮咬。

  托马斯揣足薄荷叶,又背着自己鼓鼓囊囊的百宝囊一路前行,待到日头渐沉已经彻底走不动了,拽着身边的花玛拐就要耍赖。

  “花哥,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花玛拐仿佛肩上扛了个千斤沙袋,听他口中叫法心说旁的人听了都不觉得您这是叫我,也就是我自己还善解人意点儿。

  他腹诽归腹诽,到底还是嘟嘟囔囔把人架起来了。

  “快到了,前面找个合适地方就歇了。”

  两人这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林地里,没走两步就都闻见断断续续得花草香沁人心脾,直叫人纾解了今日从早到晚的晦气和困乏。

  托马斯这边正要张口问哪儿来的花香还能如此这般让人心醉,突然觉得右臂脱力失了支撑,定睛再看那个方才还搀着他的花玛拐一溜烟就跑去陈玉楼身边,一时只得无语站定,心下略有忿忿。

  “总把头,这花香——”

  这厢花玛拐赶去陈玉楼身边就开言直道说这花香上次来也闻见过。

  陈玉楼点点头。

  他自己也闻到了——是他们初下虫谷那次闻过的花香。

  既然来过,花玛拐当仁不让担下向导职责,只向前复行一炷香的时间再一个转弯,眼前便是一大片绚烂花树。

  众人见状皆是一声惊叹。

  那花树虽低矮但丛成片,花朵如碗口大小挂在枝头,都是红黄白三色,林间无数金色蝴蝶翻飞。

  花玛拐领着鹧鸪哨与陈玉楼去一片地势较高的坡上站定远望。

  只听得溪水淙淙而过,便见一条溪流自花树间流去,顺溪而望,其势蜿蜒曲折,流入幽谷深处迷迷蒙蒙一片林上林,其间无数树木藤蔓相互掩映,高耸入云,怎么都看不到头。

  “这就是蛇爬子河,”陈玉楼站在鹧鸪哨身边,指尖顺着水声远去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前面就是虫谷。”

  花玛拐眼见着陈玉楼脸色阴沉下来知道他是想起了上次遭遇,站在边上左思右想打算几句话宽慰,可最终还是作罢。

  这种事又能怎么劝呢?

  彼时他侥幸只在外围照应,并未与陈玉楼一同深入谷中。可那么多一同深入谷中的弟兄,竟是一个都没出来。

  陈玉楼出来后至今,对虫谷中所发生之事半点都不曾提起,他们自然不愿也不敢去触自家盗魁的这个霉头。

  “卸岭的人上次前来的时候就是在前面虫谷中见到了残墙。”

  陈玉楼略一沉吟,又道。

  鹧鸪哨顺他指尖方向远望,只见随地势越来越低,河水水流量也越来越大。地表虽然杂草丛生,大部分都被植物完全覆盖了,但仍可以找到砖瓦残片,应当就是王墓神道的遗迹。

  一行众人跋涉数日,终于见到虫谷,又闻这般花草清香,精神都为之一振,连托马斯脚下的步伐都快了不少,不一会儿就鱼贯走入那片花树丛。

  初时花树低矮,开的花还是五颜六色的,可走进深处就都变成了红花红叶,其间金色蝴蝶成群结队上下翻飞,迎着夕阳放眼望去宛若熊熊烈火中时而不时地就迸出溅出团团金色火星。

  邬罗卖见到这副神仙般的景象心里已经撒了欢,信手便捉过一只蝴蝶来拢进自己随身的蛇皮袋里。

  托马斯先是在西夏黑水城下斗差点没了命,又跟哨楼二人一路到此,现下已然对这些这些千奇百怪的生物和昆虫起了很大戒心。

  中国不是有个观点嘛,越是好看的东西毒性越大。

  托马斯一路驱赶拍打,可那些大蝴蝶兴许也没见过洋人,都上赶着去他身边翻飞。

  还有一只索性停在他鼻尖上伸直了口器耀武扬威。

  “花——花哥——”

  托马斯霎时像个稻草人一般原地冻结,紧盯着蝴蝶缓缓扇动的翅膀硬是盯成斗鸡眼,心下叫苦不迭,直说前面那位名字里都带着Flower你们这一群蝴蝶不找他偏找我。

  “这玩意儿没毒。”

  花玛拐好不容易才忍下笑意,大发慈悲去他鼻尖上摘下那只蝴蝶。

  托马斯瞬间宛若个泄了气的皮球原地就塌下来。

  邬罗卖见状也宛若个泄了气的皮球捂着肚子笑得泪花滚滚。

  一行人沿古神道遗迹如此这般在花树间穿行,都是脚步轻快,心情畅爽,转眼已经来到花树与林木相接的地带,日头眼看着就要堪堪落下,还都各自有些恋恋不舍。

  陈玉楼除外。

  他径自沉默,不知在盘算些什么。独自盘算一阵觉出四周冷意渐起应是暮色已然四合,众人又皆是副不愿离开的模样,他也便交代花玛拐在附近寻个稍微空旷点儿而的地方就地扎营。

  鹧鸪哨见这附近虫蚁不多,又有花树清香袭人,也的确是个扎营的上佳之选,况且那虫谷之中不知有多少艰难,不如先在此处休息一晚养养精神。

  一行人七手八脚地扎行军帐篷,鹧鸪哨生起火堆的功夫自人缝中瞧见陈玉楼把花玛拐叫在一边交代了什么,不一会儿花玛拐便拎着一小袋沉甸甸的什么东西交还给了他。

  陈玉楼把那一小袋东西小心地放在身侧,也活动活动筋骨盘腿坐下。

  一路劳顿,今天终于寻到个极好的休憩之所,一干人吃罢晚饭也就各自闻着花草清香歇下了。

  鹧鸪哨念及今日晨间被那妖树从半空摔下自己身上都有不少乌青,陈玉楼定然更甚,掏出瓶跌打损伤膏想着给人也送去一些,可左找右找都没找着人。

  他掀开帐帘四下打量一番,这才见陈玉楼还在远处面朝一团篝火坐着,那个方才放在身边的小袋子现在被他捧在手心。

  鹧鸪哨端着罐跌打损伤膏向陈玉楼走了两步,又原地停下。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当现在前去。

  可陈玉楼已经听到了动静,侧过头来叫了声:“拐子?”

  “是我。”鹧鸪哨已经要走,被他一叫倒好像是在偷听了,只得也硬着头皮走去火堆旁边跟他并排坐下。

  他这才看清楚陈玉楼手心里那一小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全都是一块块的竹片,每个竹片上都有个名字。每个名字都刻地歪七扭八,比起刚习字的孩童都不如。

  都是陈玉楼回到湘阴自己一块块摸索着刻的,一个不差。

  鹧鸪哨攥了攥指尖药罐,无言。

  陈玉楼又扔了一块去火堆里,干巴巴地张了口。

  “凭借我那点儿轻功的底子怎么都救不了他们,我也不怪自己没救下他们。我只怪自己当下第一个想法不是救人,而是逃跑。”

  彼时在虫谷中毒瘴陡然反攻,一干众人都道卸岭群龙不能无首,故而说什么都要让陈玉楼先走,更有甚者,让陈玉楼踩着他们当垫脚石向外逃。

  陈玉楼逃了。

  然后活了下来。

  可那一干进了虫谷的弟兄,他一个都没能带回湘阴。

  他此次回转虫谷,便一直思量着将写有那些弟兄名姓的竹牌在此处烧掉葬了,也好日日得闻花草清香,又有这些蝴蝶花树为伴,不失为个上佳之所。

  “兄弟,我并非什么义士。”

  鹧鸪哨敲了敲他手中那一袋子叮铃咣啷的竹片。

  “怎么不是。”

  陈玉楼苦笑。

  “你觉得卸岭如何?”

  鹧鸪哨微微一怔,没有接话,这不是个能由他评判的问题。

  陈玉楼真正想问的也并非是这个。

  “你觉得我这个总把头当得如何?”

  这才是他自瓶山一战担卸岭大任又惨败在云南以来,暗中问过自己多次的问题。换做旁人,他断然不可能问出口,可今天当着搬山魁首鹧鸪哨的面,他反倒鬼使神差问出来了。

  鹧鸪哨这次连喘息的气口都没留:“好。”

  陈玉楼又被他这般单刀直入的回答方式刹住了话头。

  都说过好了,他还能接着问什么呢?

  哪儿好?有多好?这么好的话,此次寻珠若是顺利兄弟之后可愿跟我一起再成些大事?

  都不能够。

  他只能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