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哨楼】山岳平平>第17章 树干深处

  陈玉楼自开拔入洞起,直到他们在这双生树下安营扎寨落稳脚跟,心间盘算没停,又一路全都集中精力侧耳细听,回转帐中沾枕头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鹧鸪哨身体也颇为疲累,可头脑中却因为一日一日接近雮尘珠而越发亢奋,方才勉强睡了两个时辰,现下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翻了几次身换了几套睡姿都不奏效,索性心一横掀开帐帘角悄没声钻了出去。

  夜色深沉,点点篝火将息,只有值守的人交接时才能看见有束手电光倏忽间扫过地面。

  森林中湿漉漉地泛着寒冷潮气,自下而上侵入肌体。

  鹧鸪哨把在榕树下值班的岗哨换去睡觉,自己盘腿背靠榕树坐在小火堆前面发呆,顺便烤去一身潮气。

  “退一万步讲,便是求而不得又如何?”

  这是陈玉楼曾经为他开解说的话。

  彼时自己只觉得若是求之不得,身死墓中也算是有始有终不辱使命。

  可现在——

  思及至此,他脑内倏然划过些人影。

  不仅仅有已逝的花灵,老洋人和了尘师父,还有托马斯,花玛拐,邬罗卖。这些人影盘旋飘忽,最后都重合成陈玉楼的剪影。

  鹧鸪哨盘腿调息,合目静坐,妄图理清心中答案。

  ——现在他还是想找雮尘珠,想解扎格拉玛族千年诅咒,几乎想得难以入眠。

  可不同的是,他不再觉得求而不得身死墓中不辱使命也是个归宿。

  他想极尽所能地活着,超过四十岁,超过五十岁,这算是他的私心,源自于重新捡回的羁绊。

  他想活下去,然后让托马斯带他跨越重洋去看看那个美利坚到底什么样。

  他想看邬罗卖长大成人娶个漂漂亮亮的大妹子,然后花玛拐给他办得风风光光的。

  他想看陈玉楼带着张佩金打去唐继尧老巢夺下滇军大权,然后眼见着这位卸岭总把头一步一步向上爬,直到壮志得酬。

  他想看的还有太多。

  “兄弟?”

  一声都是试探意味的细小呼喊穿破黑暗。

  鹧鸪哨正独自思绪飘渺,突然听身侧有动静心头一惊抬手便打,好在那人反应迅速,只一掌便稳稳格开他正欲落下的手。

  双掌交错发出一声脆响。

  “是我,陈玉楼。”

  陈玉楼自鹧鸪哨身后的黑暗中摸索出来,一掸衣袍去他身边曲腿坐下来,唇角带丝揶揄笑意,淡淡道:“可是吓着哨兄了?”

  鹧鸪哨理直气壮:“当然没有!倒是方才那一掌,可是吓着陈兄了?”

  陈玉楼也理直气壮:“那自然不能够!”

  俩人脸对脸静默片刻,又都觉得此刻二位仿若谁不知道谁似的,还都要嘴硬拼上一拼,最后都径自忍笑。

  许是出帐时有些急,陈玉楼只多披了件罩衫。

  鹧鸪哨将自己身上外袍脱下重新披在二人肩头,又给那一小团火中添了颗柴,借着逐渐明亮的火光望向陈玉楼。

  他平日里他都戴副深不见底的暗色墨镜好死死遮住一双眼,可既然夜色深沉,他这次出门便没有再戴那副眼镜。

  鹧鸪哨第一次直视他那双眼,或者说,直视陈玉楼脸上原本应是双夜眼的位置。

  巨大的伤口如蛛网般遒劲盘结,在眼眶中结成团,其上的肉红色仍未完全褪去。

  两个人缩在衣袍里肩头相碰,鹧鸪哨光看着都觉得当时的痛苦感同身受,空张了张口,半晌才道:“疼么?”

  “没感觉了。”陈玉楼木然地摇摇头,又勾起唇角笑了笑跟鹧鸪哨打哈哈,“现在哪怕你狠狠戳我这俩眼眶子,我都能纹丝不动。”

  鹧鸪哨也跟着扯起唇角勉强笑了笑权当回应。

  “值得么?”

  他曾经无数次这样问自己,现在也这样问陈玉楼。

  “值得。”

  陈玉楼淡淡道。

  鹧鸪哨点点头,脱力似的靠去那颗老榕树上。

  “嗵”一声闷响。

  陈玉楼突然原地涨了个身。

  “哨兄,你再敲两下。”

  “嗵嗵——”

  鹧鸪哨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拣颗柴去敲了两下榕树干。

  “这颗榕树已经被太多其他植物寄生,现下即便是中空的也不足为奇。”

  陈玉楼摇了摇头。

  “我听着总觉得这树干里面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可现在天色太晚,不如明日你我再带卸岭众人来仔细查探。”

  “好。”

  第二日清晨,花玛拐正要例行来叫陈玉楼,远远却看见自家总把头帐前多了个焦急到原地踱步的邬罗卖。

  “怎么了?”花玛拐紧走两步去邬罗卖面前轻抚他肩头想先安定他心中焦虑。

  “拐哥,今天早上卸岭和滇军的弟兄们本来各自活动筋骨,结果你一下我一下就开始暗自比试,最后突然开始扒着那个老榕树树干较劲说谁先上去便算赢。结果——”

  花玛拐听他吞吞吐吐心头也跟着一阵焦急:“结果怎么了?卸岭输了?”

  “——结果那树枝没禁住人,库嚓就断了——”

  “可伤着人了?”花玛拐听闻心中又是一惊。

  “那倒也没有——”

  “那到底怎么了?”花玛拐听着又想原地裂开,心说幸好没放你进去直接给总把头说,不然又要吃上一颗暴栗。

  “那树枝掉下来之后,整个榕树树干紧接着就裂开一条三寸宽的缝,里面好像有个棺。”

  “什么?!”花玛拐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倒过这么多次斗,大大小小的棺见过不少,却还从未见过这种藏在树中的棺,又念及一路过来已是十分凶险,不禁觉得此事耽搁一分便多一分风险,现下拉起邬罗卖直奔陈玉楼帐中。

  “总把头。”花玛拐进帐靠心急,落脚只能凭智慧。

  他先是向上拱手,继而垂目找脚,生怕再看到上次那种场面一时会错意又被自己总把头拖去扎针。

  “你们方才在帐外所说我已经听见了。”陈玉楼早都起了,现下只原地伸个懒腰就已经整装待发。

  一旁的鹧鸪哨揉了两把自己单手扎不起来的头发,姑且也算是整装待发。

  几人整顿人手,自帐中而出,直奔老榕树。

  “今天怎么还是这么早——”托马斯昨天一夜无梦直到天亮时被花玛拐从被窝里直接揪出来,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又不知发生何事,口中嘟嘟囔囔也跟着一群人往榕树下走。

  花玛拐没吭声给了他一肘暗示闭嘴,又紧走两步去陈玉楼他们身侧,只留下托马斯在原地哀嚎。

  “哎呦你这人——”

  这边原本围坐一团的卸岭与滇军众人见到哨楼金三人同行而来,各自悄没声让出条路给几位通过。

  鹧鸪哨立在那道树缝间前前后后打量一番,掏出飞虎爪挂在裂缝一侧,又将所连钻天索交给身后众人用力一扯。

  老榕树本就风烛残年,经这一扯整个树都沙沙作响,那裂缝就此越变越大,直至露出一块暗红色长方形,看起来确实像是口棺。

  这棺材刚露个头,旁边卸岭的人呼啦一下都围上来啧啧称奇。

  鹧鸪哨绕着棺材前后左右仔仔细细查探了一番。

  只见那棺材露出来的部分分明是一层似佳玉般的半透明材质,光洁无暇,外面一层乳白色薄如蝉翼,那红色还裹在这层材质之中,从上至下由浅到深,待到了最底下便宛若储满绛红色的新鲜血液。那棺材上似是还刻了不少图样,可大部分都裹在大大小小的寄生植物中看不清楚。

  陈玉楼上前一步伸手去碰了碰那棺材表面,又仔细敲了敲。

  触手之处冰凉润滑,确实是美玉的质感。

  花玛拐见陈玉楼似是起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便上前以手中短刀左劈右砍,将缠绕于棺材之上各种之物的盘根错节扒了个干净,又仔仔细细刮去棺材上的其他污泥。

  那玉棺经他如此一清理立刻露出不少精雕细刻的纹样。棺盖上依次阳刻鸳鸯,鸿雁,狐,兔,獐,鹿,象等隐喻吉祥之意的奇珍异兽,四角又仔细刻有对称并列的草叶纹。棺体靠近地面一起圈都是莲座底纹,又装点以菱形忍冬浮雕,每条边中间各是只活灵活现的小鹦鹉衔一朵灵芝。

  “总把头,你看这——”卸岭一干人都没见过此等棺材,现下围在一边没有总把头的指示动也动不得,只得在旁边干着急,“是不是要升棺发财了?”

  陈玉楼又伸手去细细描摹一番棺盖上的纹样。

  那些纹样虽颇为华美,但动植物造型古朴祥和,神色稍显呆滞,确是秦汉时期的风格。

  “这是找到献王的陪葬陵了啊。”

  话说出口,他心中主意已定。

  既然来了,便给他来个升棺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