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哨楼】山岳平平>第13章 再入遮龙山

  下了一日一夜的雨总算在日落时分勉强停下,遮龙山间云雾蒸腾,虫鸣四起。

  竹筏已经扎制地差不多了,为了耐用,花玛拐还专门先用热油烫了一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鹧鸪哨与陈玉楼并立金刚伞下,一齐在雨雾中等待。

  雨过。

  鹧鸪哨甩了甩伞上残雨,又插去背后的伞套里,在一片云雾中尽他所能极目而望,眼看已经入夜却仍是什么都没看到。

  但陈玉楼听到了。

  “来了。”

  这一片云雾中就算常人眼睛再好,仍敌不过他听声的优势。

  鹧鸪哨这才望见远处传来星星点点的手电筒光,转过弯来就逐渐汇成一条长龙,向自己奔袭而来。

  现在遮龙山已经尽在陈玉楼手中。

  没必要的寒暄通通可以略过,张佩金三两步跨至陈玉楼面前双手一拱只说了两个字。

  “妥了。”

  陈玉楼微一颔首向张佩金低低道声辛苦,又提高声调道:“此次再入遮龙山,卸岭就是奔着献王老儿来的,不成大业绝不回还!”

  张佩金接过话头,仍要再说两句:“不说别的,我老唐但愿与众位一道取得财宝,反攻唐贼,夺回滇军大权!”

  “开拔!”

  几人简要言罢,便头也不回自日间扩好的洞口鱼贯而入。

  竹筏被花玛拐与邬罗卖以麻绳拖进山洞,放入河中。

  鹧鸪哨正准备上筏,只感到身后强光一闪,继而整个山洞都给照得雪亮。回头再看才知是张佩金从巡山小队大本营运来个强光探照灯,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强光之下,这山洞的高低落差才算完全展现了出来。宽处可跑马,窄处便得趴在竹排上才能勉强通过。

  经一日一夜大雨,现下河水流速快了不少。

  多说无益,鹧鸪哨立刻跳了上去,又转身扶陈玉楼与托马斯也上了排,这才发现托马斯自己也带了一个随身大包。

  花玛拐与邬罗卖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给竹筏前端先固定一个小探照灯,将其余物资都运上去摆好后,一松用以固定筏子的竹竿,几人立刻随筏沿河顺势前行,逐渐驶入遮龙山深处。

  河水流速不慢,几人已经随水流飘出去十几米才望见入口处张佩金与灵鸡公所乘竹筏终于得以前行,只得以竹竿固定筏子原地等待。

  竹筏一被固定,鹧鸪哨便立刻看见有不少小鱼在筏子两侧游动。他将手伸去水中试了试,水温冰冷刺骨。若是按照水温判断,这条河应当形成于遮龙山顶融化的雪水。

  身后,张佩金与灵鸡公一行也逐渐赶了上来。

  两只筏子就此在河中飘飘荡荡,探照灯照耀范围之外都漆黑一片暗无边际,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磷火忽明忽暗地闪,背后在建筑浮桥的卸岭众人已经再看不到,一行人越往深处越觉出冷意逼人。

  “总把头——”灵鸡公多少觉出些毛骨悚然,这才勉强喊一声。可就自他口中喊出的这几个字,在山洞间大大小小的曲折岩壁间回荡,竟也觉得颇为可怖。

  “陈兄可听出什么?”鹧鸪哨见陈玉楼是个侧耳细听的架势,待到回声结束方才低声问。

  陈玉楼摇摇头,只道这山中孔隙比自己昨日听得的还要多,幸好未用炸药开洞。

  鹧鸪哨闷闷应了一声,又隐没去黑暗中。

  托马斯甫一进洞就联想到早先在黑水城的下斗经历,谅他素日里活脱脱一个十万个为什么现下虽然仍是好奇,可硬是紧张地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陈玉楼本就什么都看不到,现下山洞又如此幽深,他耳边一时只听得流水潺潺再无其他声响,仿若和其他人的联系骤然被割断了。

  他有些发毛,便也就跟鹧鸪哨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咳,兄弟。”

  自瓶山之后,已过数年。

  可瓶山那许多遭遇之中有一个人,一直仿若当日将陈玉楼五花大绑的麻绳。后来那绑着他全身麻绳被红姑解开了,可绑在他心头的麻绳却是个无从宽宥的罪过,自那日起便从未解开过,鹧鸪哨都没能解开。

  花灵。

  虽然已过许久,可念及这个女孩儿,陈玉楼仍能立刻想起当日热血喷洒在指尖的触感,这使他唇舌僵硬,无论漂亮话都如鲠在喉。

  他原想正儿八经向鹧鸪哨好好道歉,可马振邦带人趁乱落井下石,两人又都忙于相抗,这一份追悔便就此搁置。

  “嗯?”鹧鸪哨的声音又从黑暗中缓缓传来,仍是闷闷的。

  “花灵的事,是我陈玉楼对不住你们搬山。”

  他知道时至今日鹧鸪哨可能早已宽宥他了,只是他还没有宽宥自己。

  而面前这个人是他所能找到的,与花灵联系最为紧密的人。

  鹧鸪哨沉默了许久。

  “已经过去了。”

  只是过了一个转弯,水流速度突然加快。花玛拐与邬罗卖控制竹筏明显立刻就吃力很多。

  陈玉楼始料未及下盘不稳,正欲控制气力与之相抗便感到一只手扶上自己头顶。

  “低头。”

  前面的地段需得趴在竹筏上才可通过,鹧鸪哨一边扶着陈玉楼头顶一边自己也趴了下去。

  陈玉楼只觉得扶在他头上的手微微加力,直到完全俯下身体后仍旧还在。

  鹧鸪哨的手宽厚而冰冷,又因为常年用枪磨出大大小小的茧子。

  “红姑早先还说她是听花灵讲的你们搬山一族皆是掌门师兄带师弟师妹,没有师父一说。”陈玉楼趴在竹筏上,口中喃喃。

  鹧鸪哨闻言淡淡叹了口气:“是。”

  “你还有多久?”这个问题自今日晨间起已经在他心头盘桓很久,现下必须得问出口才行。

  “我不知道。”

  鹧鸪哨说的是实话。

  自黑水城后,他的血已经完全变为金色,现在究竟还有多少时日他自己也说不准,只是每过一日都觉得自己赚到一日。

  转过几个大弯,河道突然变宽,探照灯所照之处有几处支流汇入,水流速度也立刻慢下来。

  几人这才如获大赦般从竹筏上站起,上上下下打量这陡然出现的溶岩梯田。

  身后,张佩金与灵鸡公一行虽看起来狼狈不少但好歹也安全。

  一个巨大的朱红色石珠倒悬于河道正中,洞壁上的溶岩梯田层层叠叠皆向红珠而来,宛若众星捧月,又如大海扬波。

  沿石珠再向前望,则是又一处洞口,比起溶岩梯田,那洞口则仿若是个狷狂妖邪的异兽,正冲一行人呲出满口獠牙。

  “陈老大,这怎么山洞中还有山洞?”便是托马斯都暂时抛却紧张,只觉得奇怪。

  拐哥,你看那山洞的形状,像不像只老虎?”这边邬罗卖也觉得怪异,探头找花玛拐打商量。

  “别说山洞了,你看看山洞后面。”花玛拐立在竹筏最前,将一切尽收眼底,一时间连恐怖都顾不得,只觉得恶心。

  载人的竹筏沿河道一路缓行向洞口,穿过吞珠兽门,背后是层层叠叠倒吊在洞顶的无数人俑。

  “老子这他娘的是到了阎王殿了吧!”张佩金也从未见过此等阵仗,只得高喊一声为自己壮胆。

  “别说阎王殿了,我看是十八层地狱!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破人俑!”灵鸡公战战兢兢躲在一旁添油加醋。

  鹧鸪哨顺探照灯打亮的区域望去,自己胃里也是一阵翻腾,下意识向侧边迈出半步挡在陈玉楼身前,伸手就去抓腰间枪柄。

  “小心点。”

  陈玉楼自己虽目不能视,但已听到锁链摇动之声叮当二五,在空荡荡的山洞里回响,此刻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拐子,你可能看出那人俑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玛拐闻声以竹竿撑住岩壁让竹筏减速停下,仔细观察。

  只见这些人俑高矮胖瘦不一致,又都维持着一个双手反剪头重脚轻的倒吊姿势,细观面上,五官特征又都非常模糊,之中还不乏少年。

  若是随葬人俑,自应当是规格统一,且一般都是文官百戏俑与武官俑,又何曾有此等少年俑。

  许是已经在此处悬挂很久,受山洞中潮气侵蚀,表面整体为灰褐色,有些位置还附有青苔。

  “拐哥,这石头表面怎么还长毛了呢?”邬罗卖接力花玛拐,以手中竹竿撑住岩壁停下竹筏细细端详,这才发下这些人俑表面似乎都长了细细密密一层霉。

  鹧鸪哨以手中枪筒轻敲俑壁,只听得“嗵嗵”两声空响。

  花玛拐抽出随身短刀去刮了刮人俑表面举去探照灯下看看,又转身去割了一刀。

  碰是决不能碰的,鹧鸪哨与花玛拐忍下胸口翻腾,一人持枪一人持刀,拨开那处割口,只见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干枯的虫卵与死蛆。

  “总把头,这些人俑都是活人被堵住七窍制成的。”花玛拐回转筏上平复半刻才张口低声道,“我只在做仵作时听说过此种给活人喂下痋引,再封住七窍养蛊的痋术。没想到今日竟然亲眼得见。”

  搬山一派下斗虽也靠术,却断不是此等下作痋术,鹧鸪哨现下见到也只觉得发自心底厌恶,一边回到竹筏正中一边恨恨道:“自进入洞口后这条穿山而过的河就非常笔直,不像自然形成,倒像是献王为自己修陵的时候运送建筑材料修的运河。那这些悬挂在顶上的人俑想必就应该是为献王修筑陵墓的工匠或者下人了。所有筑陵人都被制成了人俑。也怪不得献王墓的情形无人知晓,死人又如何能张口说话呢?”

  “鸟尽弓藏,别说小小献王了,就算千古帝王也是一样。修筑王陵无非要达到两点,一是求长生不老,二是求万古长青不受人惊扰。为了这第一点,就得炼丹修行,筑明楼宝顶。为了这第二点,就得死守秘密。可这世间哪能有永远的秘密,更别说什么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陈玉楼闻言只淡淡接话,大墓多了去了,墓主哪个不是想着长生不老,最后还不都是在墓里沉睡千年长成了大粽子。

  托马斯原本早都躲去竹排末端妄图远离,现在见二人各自拿着短刀和手枪回到竹排上,一骨碌就原地爬起手忙脚乱去自己包里翻出一瓶液体,打开就给短刀和手枪里里外外都浇了一通。

  “马兄,你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啊?”花玛拐想起自己早上被扎那一针就莫名其妙对托马斯起了些敬意。

  “Alcohol.”托马斯思量再三都找不到合适的中文词汇,只得说出英文原名。

  “什么后?”

  “消毒!杀菌!嗨呀就是让这些虫不要沾到你们的东西上!”

  托马斯有心无力,正手舞足蹈地解释,只听得竹筏下一声闷响,立刻就哑了火。

  竹筏颠簸一下便恢复了正常,可只间隔片刻河道中就陡然响起沉重的金属碰撞声。

  陈玉楼和鹧鸪哨瞬间心头一沉,只得各自握紧指尖武器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