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愤怒了！他以为自己的儿子正因为肩膀的肩伤和脑震荡在好好休养，而不是参加比赛。或者换一种更精准的说法，他本指望自己的儿子安安稳稳地待在密林，乖乖地留在宫中图书馆里学习，而不是在离家数里格的地方参加比赛。等他们到达箭场时，埃尔隆德伸手搭在瑟兰迪尔的胳膊上，招呼莱格拉斯过去。“瑟兰迪尔亲自来看你比赛了，塔沙，”他听到哈尔迪尔对自己说道，“你应该感到非常自豪。”
莱格拉斯朝他父亲走去，他现在的情绪跟自豪完全不沾边。所有他为之付出努力、满心希冀、虔诚梦想的，都即将落下帷幕。莱格拉斯艰难地吞了口吐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父亲等待的栅栏处。他弯下腰，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起身，他非常清楚，国王不止想要他鞠躬而已；如果他们现在在宫中，他一定会跪拜在地上，因为他实在罪大恶极。可在这儿，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看着我。”莱格拉斯抬起头。
“陛下，请您容我解释，”瑟兰迪尔抬起手，莱格拉斯立刻闭上了嘴。
“我没有准许，你不准说话。我没法表达我有多么生气。我有多么失望……”瑟兰迪尔咬了咬牙，“我现在不会在这儿跟你明说，”他嘶嘶说道，“但你会知道的，等我给你算账的时候。”他绷紧了身子，双手在背后交握，倾身直直看进莱格拉斯的双眼。“埃尔隆德告诉我，你现在暂时位列第一。”
“是的，陛下。”
“你都走到这步了，你也必须完成它。”
莱格拉斯哽在那里，他再次低下头去。“遵命，国王陛下，我会完成的。”
埃尔隆德伸手搭在瑟兰迪尔的肩上，带着他走到高台上。利西恩和图林已经站在那里，齐齐朝他们的国王鞠躬。瑟兰迪尔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坐在艾罗赫身边的空椅子上。莱格拉斯扫了一眼高台上坐着的人们，最后眼光停在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艾斯特尔身上。他走上前，搭上弓箭。他能感到肩膀上的缝针被肌肉撑开，但艾莱丹的药水仍旧有效，他能忍受这种程度的疼痛。
机器已经竖起，随着箭术老师一挥手，第一个小球飞了出去。在这么多年来里的头一次，莱格拉斯找不到那个平衡点了，他再也没法专注，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能力射中目标。不过他还是成功打了个擦边球。成绩不好，但还是有分数。他感到肩上的疼痛开始燎原，他不得不咬住下唇才能不要叫出来。机器再度竖起，他再次射中了小球。这次，他感到肩膀周围有了湿意，他知道伤口已经裂开，正在流血。但他可以忍耐，他都已经射了两箭了。还没等他进一步思量，第三个小球射了出去，这次他也击中了。
每次射击都乱糟糟的，与他以往的表现相去甚远，但考虑到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他并没有不高兴。前几次人群都礼貌地为他鼓掌，但第五次和第六次时，他们的掌声变得热烈起来。莱格拉斯借机回头，看到他父亲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可艾斯特尔看上去却——很失望。莱格拉斯转过身，重新搭弓。小球飞出，他又击中了。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开始脱力，他能感觉那股湿意已经渗透到了外衣。他也无法忘怀艾斯特尔脸上的表情，忘不了他的话语。
莱格拉斯是不是在证明，他正如其他人想得那样年幼——年幼、不成熟，以及自私？他想让父亲认可他的才能，认可他能够成为战士、保家卫国。但如果他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的话，这又对谁有好处呢？正如他绝望地想要避免这样的结局一样，流血与伤痛恰恰证明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信任艾斯特尔。他信任自己的朋友会对自己说实话。而艾斯特尔对他讲的就是实话。
下一个小球飞出，他抬起弓，追随着它的轨迹。在心底里，他知道，如果这次自己放开弓弦，他仍旧能够射中目标。但他也能感觉到肩膀的肌肉在拉伸，在撕裂，在尖叫着让他停下。他的箭尖追随小球飞向空中，一直等它落到地面，胳膊始终保持着拉弦的姿势。他身后一片寂静。他站直身体，箭尖直指脚下的地面。他深深吐纳了一次，没有看任何人一眼，转过身，高高抬起下巴，挺起胸膛直面他的父亲。“陛下，”他说，“我必须道歉，因为我没法完成比赛。”人群倒抽一口冷气，但莱格拉斯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看到他父亲的脸先是涨得通红，然后苍白如纸。
“你没法完成比赛，”瑟兰迪尔说道。冷静的语调掩盖了怒气，莱格拉斯十分清楚，在这种表象之下的汹涌怒意，比他这辈子遇到的任何人的都要激烈。
莱格拉斯深吸一口气，“是的，陛下，我不能。”
国王站起身，他气到起身的时候都在发抖。埃尔隆德也站了起来，他困惑地在国王和王子之间来回看个不停。
艾斯特尔跳了起来，直接从高台上跃下，跑到莱格拉斯身旁站着。他张嘴想说话，可瑟兰迪尔盛气凌人地一挥手，让他立刻沉默下来。国王盯着他儿子的眼神冷酷而冰凉。“你是在告诉我，你让我的精灵们冒生命危险满足你无知又愚蠢的愿望，违抗我的命令来到这儿，而现在当你离你的目标仅有咫尺之遥时，你却打算放弃？几十年来你不是一直在跟我抱怨么？你说你想成为一名弓箭手。怎么，你觉得现在的行为能说服我吗，莱格拉斯？”
人群再度爆发出一阵低语，他们不断念叨着莱格拉斯这个名字，所有人都知道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到底是谁——不是密林的一介弓箭手，而是国王陛下的亲生儿子。莱格拉斯紧张地咬着下唇，然后看向身侧的人类。他知道，事态会变得更加糟糕，但他现在需要跟他的朋友说话，而不是他的父亲。也许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与他的朋友说话了。他转过身，面对艾斯特尔。“你之前的话我听进去了，艾斯特尔。而且我明白你的意思。”
“莱格拉斯，”瑟兰迪尔咆哮道，“我还没和你说完——”莱格拉斯转过脸，用与他父亲令艾斯特尔噤声的同样方式抬起了手。瑟兰迪尔的脸失去血色，他震惊地合上了嘴巴。莱格拉斯没有再看父亲，而是继续与艾斯特尔说话。
“你是对的，我要是把自己弄残疾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我能不能荣归故里或能不能得到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机会都不重要。我能够向自己证明就够了。我知道我很厉害。我知道我是最好的。现在来讲，这就够了。而且你另一句话也是对的，朋友；我确实年幼。在我族人的眼里，我非常年轻——我只承认一次，我也只会对你承认。但我拥有智慧，将来也会更加明智，感谢你和你哥哥们对我的体贴和关心。现在不是我战斗的时候。我会择日再战；我知道的，正如我知道你我将来还会相遇。我向你发誓，朋友，到那时我会做好准备。我知道你的哥哥们觉得我是个高明的骗子，也许这段时间我确实成为了一个骗子，但你可以相信我这个誓言。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一阵剧痛传来，艾莱丹的镇痛药效彻底退去，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他感觉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双腿也开始脱力。他朝艾斯特尔伸出手。人类的手抓住了他的，他被拉入他朋友坚实的臂弯。他感觉自己被环抱在宽阔的胸前，然后缓缓放落在地面。他闭上双眼，听着艾斯特尔的心脏咚咚跳动，它驱散了人群的噪音和他父亲的呐喊声。他依偎在温暖而安全的怀抱中，感受着脸颊边令人安心的心跳声，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艾斯特尔在床边窸窸窣窣的动作和他的轻哼声把他弄醒了。他好容易驱散脑中的迷雾，想要听清楚他说的意思，最后，他差不多听明白了。他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想要细细品味听到的一切，虽说他为了不要露馅，一直在拼命憋笑。
“求求你，朋友。求求你！”艾斯特尔喊道，“你不能放我一个面对你父亲的怒火。这不公平！跟你相比，我没做错多少事呀。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从旁协助罢了。求你了！为了我赶快醒来！”
最后，他再也忍不了了，不小心露出一声低笑，或者不如说更像一声咕哝。艾斯特尔立马收声，莱格拉斯能感觉到到人类观察自己的目光。
“莱格拉斯？是你么？你在嘲笑我吗？”
“是呀，朋友，”莱格拉斯嘶哑地说道，睁开自己的双眼，“我很抱歉，但我忍不住。你听起来太可爱了，而且那么——绝望——”他又发出轻笑声，但嗓音的粗噶令他皱了皱脸。他一定看起来一团糟，他的嗓音说明了他身体其他部分状态也欠佳。但艾斯特尔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什么稀世珍宝。他伸出布满茧子的手，用粗糙的骨节摩挲着他的脸颊。“谢谢你，朋友。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这双蓝眼睛了，虽然ada跟我保证你会醒过来的。”
“我很好，艾斯特尔，”莱格拉斯握住艾斯特尔撑在床板上的那只手，尽自己所能捏了捏，他想要显示自己体力充分，让人类安下心，不要为自己担忧，但他反而被自己的虚弱程度吓到了。艾斯特尔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震惊和他的意图，不过还是轻轻回捏了一下，然后低头对着朋友微笑起来。
“我知道你会好的，”他说，“但你别吓我，永远别再这样吓我。”
“当然不了，艾斯特尔，我永远不会这么做了。”
“正如我先前所说，莱格拉斯——你不擅长撒谎，”艾斯特尔轻笑道，“让我去为你拿杯水。你听上去需要润润嗓子。”正当艾斯特尔伸手去拿床边的水罐时，莱格拉斯听到大厅内传来的响动。
“艾斯特尔，我父亲来了。”
拿水罐的手僵在半空。“唉呀！他是我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了。至少在他知道你身体无碍之前，我绝不想见到他。他一直转个不停，就跟一只——一只——”
“就跟你一样，艾斯特尔。如果你不想见他，你最好赶紧走，或者干脆藏起来吧，快点。”
艾斯特尔看了眼房门，心中估算自己在瑟兰迪尔到来前跑到大厅的几率如何。现在他自己也能听到国王的脚步声了，也就是说，他已没有离开房间的可能。“我要藏起来，”他看了看周围，想要寻找合适的地方。阳台门是开的，阳光可以照入，微风可以吹进。艾斯特尔猛冲过去，躲到门的另一侧藏起，正在这时，房门开了。
瑟兰迪尔轻手轻脚地走入房间，他脸上带着一种安静的绝望，这种毫无防备的表情，莱格拉斯在他父亲脸上只见过几次。当他们四目相对时，表情却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喜悦，莱格拉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莱格拉斯！你醒了！”国王几步跨过屋子，坐到床上。他用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庞。纤长的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蛋。他父亲的双眼突然开始湿润，水汽聚集成珠，不受控制地从他脸颊滑落。国王收回手，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现实在他脑中沉淀：他指下的温暖是真的，他儿子眼里的光彩也是真的。
“我没事，ada，”莱戈拉斯很欣慰地发现，自己这次的说话声比之前有力了一些。但他父亲还是皱起眉头，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帮他把落在脸上的头发扫开。
“也许吧。我们还是交由埃尔隆德大人来评断。我现在就去找他。”瑟兰迪尔从床边站起身。
“Ada，请你等一会儿。”
“我们有时间谈，儿子。别担心，”他低头看着儿子，语调中微微掺杂了点严厉，“但只能等你身体好些之后。”
“求你了，”莱戈拉斯又央求，“我现在就想谈。”他的父亲面露犹豫。“要是咱们不谈，我没法好好休息，ada。”
瑟兰迪尔重新坐回到床上，这次他挺直了背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什么都没说，先前眼中的如释重负和喜不自胜已经消失，莱戈拉斯又看到了自己更加熟悉的锐利眼神。“我打算让你也吃吃苦头，儿子，因为你让我吃苦头了，”他的语调也很尖锐，像刀子似的，“我要让你沉浸在等待的折磨中，担心自己究竟会受到什么惩罚。”国王转而说起密林口音的辛达语，于是话语间也没了那种正式和距离感。这次对谈会是非常私人的。莱戈拉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转开了眼。他父亲有权利感到生气，也有权利惩罚他。
“然而，我发现我做不到，”莱戈拉斯惊讶地转回头去。他发现父亲露出沉思的表情，目光穿过阳台那边开着的门，盯向外面的天空。“你把我吓得不轻。你对我撒谎。你对你哥哥撒谎。你反抗了我的命令，也违背了我的意愿。别怀疑，你肯定会受到惩罚，莱戈拉斯。但通过此次事件，我自己也有所顿悟。”
国王转头看着他的儿子，莱戈拉斯很惊奇地发现，这是在他人生中，父亲头一次用和艾弗安和艾莱里安说话时才会有的信任表情看着自己。“我不仅意识到，你是一位卓越的弓箭手，而且，莱戈拉斯，我发现你在过去几十年中已经长大了。你今天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做出正确的事情。要是我是个称职的父亲，你也就用不着拿健康做赌注，向我证明你自己了。”莱戈拉斯刚想开口反对，但他发现自己实际上是同意他的话的。瑟兰迪尔轻笑道，“你没法否认真相，莱戈拉斯。除了你小小年纪就有过人天赋以外，双胞胎也对我转述了他们祖母的话。虽说我不会过分关注盖拉德丽尔的想法，但引起我注意的另有其人。我综合了自己听到的所有意见，制定了你的惩罚内容。”
另有其人？那一定是埃尔隆德大人了。莱戈拉斯确信，伊姆拉崔领主一定竭尽所能劝说瑟兰迪尔不要太过苛责他的儿子。他倒不会奢求自己能完全逃脱责罚，但如果接下来一千年里，他还能够偶尔出出门，莱戈拉斯便已心满意足……
“格洛芬德尔大人觉得你的技能举世无双，”瑟兰迪尔的话打断了莱戈拉斯的思绪。
格洛芬德尔！他的惊讶一定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是啊。伟大的屠魔战士觉得你天赋异禀。他对我说，他还从未见过这个年纪的精灵在没有接受过多少训练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优秀。但对他来讲，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这个年纪的精灵有如此昂扬志气、献身精神和成熟的思想。他想要亲自训练你。”
“我？”莱戈拉斯的嗓音变得尖细起来。
“是的，你。不要低估你的幸运。千年来，他还从未一对一训练过哪个精灵。他没碰到过值得他花费时间精力去训练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了。”直到他父亲伸手帮他把下巴轻轻合上，莱戈拉斯才晓得自己一直张着嘴呢。“你又合不拢嘴了，儿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王子不应该这样。”莱戈拉斯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躺在枕头上点了点头。“你很惊讶吗？”
“是呀，”他的嗓音再次变得嘶哑起来。国王皱起眉头，伸手去拿床边的水罐。他把水倒入高脚杯，然后转身来到儿子身边。
“我帮你坐起来吧？这样喝水比较容易。”
这次莱戈拉斯只能乖乖点头了。他父亲用强壮的臂膀搂住他未受伤的那边肩膀，轻轻将他托起。这样亲密的接触就像什么东西打了国王一下似的，但他仍旧把莱戈拉斯拉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
“我爱你，儿子，”他轻柔的声音在莱戈拉斯头顶响起，“你知道的，对吗？”
“我知道，我也爱你，”莱戈拉斯克制着让自己不要嗓子发抖，可是悲惨地失败了，眼泪开始在他眼中聚集。“对不起，ada。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吓到你的。我知道我骗了你，但我——我以为我再也没机会……”
“别说话了，孩子，我知道，我明白。埃尔隆德、格洛芬德尔和加尔弗雷斯都对我说教过了，搞得我觉得自己又是欧罗费尔膝下的孩子似的。真是够了！我都听到了，我也都明白了。”他移开身子，一只手扶着莱戈拉斯，一只手捧起他的脸颊，“我答应你，一切都会改变。放手对我来说不容易，我有时也会犯错，但我会让你成长，莱戈拉斯。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我自欺欺人，以为我能你保护得好好的。盖拉德丽尔在你的未来看到怎样的画面并不重要。我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我们的未来，密林的未来，它只会变得更晦暗，更危险。我不会要求别人做到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得允许你履行自己的使命，而不仅仅是做密林的王子，儿子，但你不论如何都会是我的儿子。”
他一只手仍旧抓着莱戈拉斯的腰，另一只手把后面的枕头调整了一下，然后让莱戈拉斯靠上去。“现在喝水吧，”他把杯子递到他的唇边。
莱戈拉斯从贪婪地汲取着杯中的水，感觉这是最好喝的东西了。等杯子空了后，他父亲又倒了一杯递给他。莱戈拉斯将杯子推开。他突然觉得非常困倦，但他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你累了，”他的父亲敏锐地注意到，“我去叫埃尔隆德。”
“不，ada，请你别去。我很好。艾来丹一直照顾……”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把他的朋友也牵扯进自己的谎言中了。
“放松，儿子，”他父亲哈哈笑道，“你的朋友们已经向我供认一切，而且我也原谅他们了。你似乎很善于操纵周围的人嘛，这是所有指挥有方的领导都该拥有的资质，如此便能让麾下战士服从自己。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头衔压住，你的个人魅力也不一定处处好用，他们自己也不一定有责任心。你必须因地制宜地把这些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执行起来要毫不迟疑。我有很多要教给你的，不过首先，你得接受你的惩罚。”莱戈拉斯吸了口气，坐在床上挺直背脊，正如他每次站在国王面前那样。“你不会跟我回家。你要留在这儿。”
“什么！”莱戈拉斯感觉喜悦和痛心同时击中了自己。
“是的。也许根本算不上惩罚，但我希望至少起点类似的效果。你要留在这，在格洛芬德尔手下学习，为期二十年，或者更长。”
莱戈拉斯默默在脑中消化了一会儿。二十年！他父亲是对的——他的判决中确实带有惩戒的实效。“但至少我能回家看看吧？二十年诶，ada……”
“是的，你当然能回家看看。我也不能把利西恩和图林罚得太过，至少得让他们个走访亲友的机会。”
莱戈拉斯感觉心里一坠。“你要让他们和我一块留下。”
“是的。直到他们能够向我证明自己能保证一个小精灵的安全，我才敢让他们去当密林军队的领袖。”
“Ada，这不是他们的错……”
“安心，莱戈拉斯。我知道他们进退两难——他们的王子兼好友命令他们去做他们本不该做的事情。一方面来说，这是对他们的责罚，另一方面，他们也有职责在身。伊姆拉崔要与密林进行关于战术、兵器和防御方面的交流。我们两家分别太久。这是重修于好的第一步。一旦他们认为你在这儿安顿下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他们还要去萝林一趟，看看能从那收集到什么信息。你这是什么表情，儿子？”莱戈拉斯一定又把自己的心情明明白白地表现在脸上了。
“我能跟他们一块儿去萝林吗？”
“我说不有用吗？”
莱戈拉斯忍住笑意。“好的，ada。我不会不听你的话了。”
瑟兰迪尔深深叹了口气。“我希望我能相信你，莱戈拉斯。但我觉得，有一天你还会违抗我的命令，到那时，我可能既心焦，又欣慰。不过记住——我相信你足够聪明，不论你所做的决定是不是我乐见的，都无关紧要。那一定是对于你来讲最正确的事情，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瑟兰迪尔倾身亲吻儿子的额头，然后用脸颊贴了贴他。这会是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最后的亲昵了，莱戈拉斯意识到——这是他们偷来的时光，他们会天各一方，会身置动荡。他感受着父亲喷在自己发间的呼吸，纤细身躯伏在自己上方的重量，还有精灵王心脏强劲的跳动。他的父亲抬起身，开始环顾四周。
“所以，刚刚谁在这儿？是艾来丹吗？那个精灵在我身边紧张兮兮的，差点把我逗笑了。我觉得不是由于他帮助你违抗我的命令这个原因。我已明确说明不会心存嫌隙。我很熟悉盖拉德丽尔，我哪怕违抗我自己，都不会违抗她，而我甚至都不是她的亲族呢。”
莱戈拉斯按捺住自己的笑意说道，“也许和妈妈有关，”瑟兰迪尔猛地看向莱戈拉斯，抬起眉毛。
“和妈妈有关？”
“那个，就是——那个小插曲，”莱戈拉斯结结巴巴道，他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也许他让父亲想起的事情会对艾来丹非常不利。
“小插曲？哦，你是说他喜欢她的事情？”莱戈拉斯点了点头。
“还有——在洞穴的事。”
“洞穴？”
“是的——他和妈妈在洞穴里待了一晚。”
“但和你母亲在洞穴里的不是艾来丹啊。”
“什么？”莱戈拉斯喊道。
“当热不是他。艾来丹怕打雷怕得要命。对于生命不朽的精灵来说简直可笑，不过——几百年间就我对他的观察，如果他有的选，绝对不会主动在暴风雨的天气出门。不止如此，他惯用左手，和你母亲在一块的那个精灵惯用右手——我总能把他们分清。那个精灵是艾罗赫。所以我为何要因为这个小插曲责怪艾罗赫呢？怪他救了我的妻子，保证她的安全？我不这么认为，儿子。而且，这话我只在咱们俩之间说，艾来丹觉得你的母亲很有魅力，这对我来说也面上有光。虽然我不该这么觉得，因为她的魅力是她一个人的，和我无关。 但我很自豪她选择了我，而且艾来丹也明白，我是个多么幸运的人。”
在洞穴里的竟然是艾罗赫！“那他们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莱戈拉斯沉思道，“这样肯定就不会有人嚼舌根了呀。你知道的吧？在你们离开后，他们就开始传母亲和艾来丹的闲话，以及我。”
“你？为什么？”
“他们说我是他的儿子，不是你的，”莱戈拉斯脸红了。瑟兰迪尔豪放地大笑起来，莱戈拉斯已经很长时间没听他这么笑过了。
“你？艾来丹的儿子？你看过镜子吗，儿子？你跟我不能更像了，就好像我没靠你母亲的帮忙就生出你了似的。你继承了她的高颧骨，线条柔和又轮廓分明，惹得姑娘们意乱情迷的，但其他的都是我遗传的。”莱戈拉斯脸又红了，不过这次很高兴。这么说是真的——虽说他的相貌很像母亲，但无疑他看上去也很像父亲。“我要是知道这个，我们就待久一点，打消所有人的疑虑。这些人编造你母亲和你的谣言，这令我十分不悦。但话说回来，也没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这么说？”
“凡人啊，儿子，”国王哼了一声，好像这个词就能解释一切。
“我不明白，ada。凡人怎么了？”
“艾来丹有凡人血统，莱戈拉斯，所以其他人觉得他会作出这事。我不认为我们待久一点就能改变他们的想法，公开洞穴里的其实是艾罗赫也无济于事。”莱戈拉斯皱起眉头，但瑟兰迪尔没有注意到，他继续说了下去，“这就是与凡人混血的结果。让这事成为对你的教训吧，儿子。和劣等种族保持距离。他们腐坏的血统只能带给你哀痛。”阳台上传来一声可疑的低吼，但瑟兰迪尔什么反应都没有，纹丝不动。
一开始，莱戈拉斯被他严苛的话语给吓到了。但他毕竟非常了解他的父亲。“好的，ada，我听你的。”
“我去叫埃尔隆德，或者艾来丹，”瑟兰迪尔说道，“在我回来之前保持清醒。我得确保你如你声称得那样感觉良好。”他的父亲起身离开了卧室。
“你可以出来啦，艾斯特尔。他走了。”
艾斯特尔先从角落探出脑袋望了望，“你确定？”
“是的，我觉得他在不在屋里我还是能判断的。”
艾斯特尔长长地吐了口气。“他不喜欢我，”他说着，一边坐到瑟兰迪尔之前的位置上。
“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都听到了。腐坏的血统；劣等的种族。他不喜欢我。”
“艾斯特尔。他知道你在偷听。”
艾斯特尔猛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你么注意到么？他训我的时候，我们说的是密林口音的辛达语。”
“那个我一句都听不懂。”
“是的，你当然听不懂。这就是他的目的。他确保我不会在你面前丢脸。但说到凡人的话题时，他很快就换成了纯正的辛达语，他知道你完全能听明白。”
“棒透了。”
“是啊。你听到这些有什么感觉？”
“生气。还有难堪。”
“他很害怕，艾斯特尔。害怕。当我父亲害怕时，他就会这么做。他疏离他人。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就疏离了你父亲，我的哥哥们这么和我说的。”
“真的吗？”
“是的。我想他害怕让别人知道他心底的哀伤。他害怕在他人面前显得软弱，哪怕在他的好友——你父亲面前也是如此。你的父亲是少数几个会令他放下戒心的人。他害怕他会借机放任自己继续软弱，所以他选择断掉自己所有的退路——他不再与你父亲或其他人来往。密林自此与世隔绝。他最后意识到了这一举措代价巨大，现在看来，他似乎也想要改变现状。不过我想他内心还是害怕的。他害怕你。他为我们的友谊担惊受怕。他还忧虑盖拉德丽尔夫人的预言。我还能列好长一串。”
“我能想象。”
“但他的喜恶不是针对你个人的。”
“是的，当然不是。”
莱戈拉斯灿烂地笑开了。“当然不是。”
“你从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事了？”
“我某天偷听到米思兰迪尔和加尔弗雷斯的谈话了，加尔弗雷斯是我父亲的密友兼管家。我想他们也知道我在偷听。剩下的全都是我自己推断的，我现在可成熟了。”
艾斯特尔哼了一声。“你？成熟？”莱戈拉斯抬起膝盖撞了他大腿一下，不过由于他尚且虚弱，这一撞跟轻轻推搡一下没有区别。“我听说你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在格洛芬德尔那学习。”
“看来是了。”
“但我准备离开……”
“什么！？”
“是的。”
“但是，为什么？”
“我——”艾斯特尔咬住下唇，没有回答，他开始帮莱戈拉斯把睡衣上的扣子解开。“既然你父亲一定要看过你的伤口后才让你休息，咱们最好现在就把它解开。”
“艾斯特尔——”
“你知道么，你睡着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读书呢。”
莱戈拉斯没有再追问，他知道，自己一定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要不然他就不答应好好休息，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他改变心意，他就会去跟他父亲告状，父亲会让艾斯特尔开口的。“哦？我失去意识很长时间？”他因胸有成竹而得意起来。
“长到足够我去发现你究竟有多大，不，等等，应该是你究竟有多小。我父亲的图书馆馆藏丰富，里面包括了你家族的历史，还有关于你的描述，小家伙儿，”艾斯特尔看到自己的朋友突然脸色一白，不由得哈哈大笑，“是的，小家伙这个称呼再适合不过。以精灵的标准来说，小家伙儿，我比你大。”
“也许吧，以精灵的标准来说你是比我大，”莱戈拉斯立马回击道，“但你又不是精灵，我的年岁还是比你长，艾斯特尔。如果你坚持要叫我小家伙，那我就不得不作出反击了。”
“唔，”艾斯特尔歪过头，“要不咱们还是讲和吧，朋友？我再也不嘲笑你年纪小了，只要你也别嘲笑我。”
“除了我根本没嘲笑过你，一直都是你嘲笑我这个事实？”
“除了这个事实，没错。”
“那行吧。那我们讲和。”
“莱戈拉斯。”
“怎么了，艾斯特尔。”
阿拉贡叹了口气，解开了莱戈拉斯睡袍上的最后一颗扣子，“关于‘艾斯特尔’这个名字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