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夜色和复杂的地形让他们很难追寻踪迹,看起来,小马驹和它的妈妈似乎并没有遵循什么特定的路线,一直漫无目的地在树林里游荡。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大费周折之后,他们才重新锁定了下一串足迹。最后,他们听到附近传来河水流淌的声音,这也许意味着母马和她孩子在河堤旁喝水吃草。他们催动坐骑快点前进,心中甚是兴奋,终于瞧见希望的曙光啦。

  奔腾的河水几乎有些吓人。小小的马驹想要淌到边沿喝水,它脚下一滑,掉进湍急的流水中,莱戈拉斯瞬间惊恐起来。这里的河水比令精灵猝然惊醒的噩梦还要可怕——水浪拍打岩石的巨响让他忧虑,它吞噬了人类和精灵应当警戒的某些声音,如果他们俩年纪大些,更有经验的话,他们本可以注意到的。

  他们分头追踪足迹,沿着河堤朝不同的方向进发。艾斯特尔的一声疾呼让莱戈拉斯意识到,森林中之所以这样黑暗,可不仅仅是因为光线不够。他冲回到两人分手的地方,结果发现他的朋友被将近20个兽人团团围住。他飞身跳上一块大石,拿下背着的弓,弹指间搭弓射箭。第一个兽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击中了自己,第二个、第三个也没有,他的箭太快了。待到第四个倒下,那些野兽们终于明白过来,开始找攻击来源。他们找到了了精灵的方向,剩下的一半兽人开始朝他袭去。

  他一直保持疾速射击,感谢梵拉,这些兽人不是特别聪明,有些甚至比一般的兽人还愚钝——他们没有撤退,也没有找掩体,就是一股劲儿往他那冲,于是他在它们到达前又放倒了三个。但即便如此,他现在也要以一敌五,兽人朝他腿部砍出第一剑时,他便知道,自己没法再盘踞大石,只能回到地面,舍弃弓箭,用双刀战斗了。

  他还从未和人面对面战斗过——至少没和想要取自己首级的人战斗过。他格挡,闪避,再格挡,用速度弥补力量和经验的不足。他很快发现,这些兽人虽然缺乏技巧和谋略,可它们可以用数量弥补。他成功结果一只兽人,它那捉襟见肘的格挡技能根本挡不住他的刀刃。而后他立刻抽出刀,转身面对试图从旁边袭击自己的兽人,一下砍掉它的头颅。他能感到到身后还有一只正在接近自己,于是他低下身子,同时听见从上方挥过的剑刃的呼啸声,看来它也想砍掉自己的头。就是在这时,他犯下了第一个错误。而正是这一个错误决定了全局。

  马儿的嘶鸣声令他分心,他忘掉了身后的兽人手中有两把剑。当他直起腰,转过身面对它时,一阵撕裂一切的疼痛从他肩膀上传来,接着迅速蔓延至全身。他没法呼吸。虽然他认为自己又勇敢,又强壮,永远不会叫痛,可他跪倒在地上时,确实发出了痛呼。

  剩下的兽人兴奋地围着他呼喊。对于莱戈拉斯来说,这种声音让他愤怒,也让他对自己的虚弱感到厌恶,而这一切最终却给了他力量,让他挣扎着站起身。兽人们得意忘形地欢呼着,忘记了它们只是砍伤了他,并没有将他杀死,他可以利用眼前这个形势。他扔掉一把刀,用未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攥牢另一把。他能感觉到鲜血渐渐浸湿了他的外套前襟,可他拒绝去想这个,就像他拒绝去想为何马儿嘶鸣之后再无声息,更拒绝去想为何艾斯特尔也没了踪影。

  利刃上扬,而后旋转,兽人的脑袋飞到空中。莱戈拉斯扭身躲过有一次剑击,他的呼吸现在非常急促,每吸一次气,他都感到疼痛贯穿自己的整个身体,每次出招,胃里都翻江倒海。现在就剩两个兽人,可他恐怕两个也嫌太多——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过快的喘息让他因缺氧而眩晕。

  兽人们一定察觉到了他的虚弱。一个围着他转圈,另一个则直接拿剑刺他。他不得不闪身拿刀格挡,否则一定会被戳个窟窿,这下,他可再也无暇顾及绕到自己身后的那只了。他得做出选择,判断谁会第一个攻击——它也是更容易成功的那个。他的战斗经验不丰富,但也足以明白自己境况堪忧。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突然发作的疼痛差点让他跪倒在地。他盲目地朝背后刺去,想要把它吓跑,自己则继续冲向前方。可他的假动作没有起效,他仍能感觉到身后的兽人近在咫尺;能感觉到它扬起剑准备发动致命一击。可前面那只也扬起了剑,剑身锈迹斑斑,沾满鲜血,他没法把眼神从上面移开。他不能同时和两个兽人战斗,就算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这只,盯着它溅满血迹的弯刀,心中乞求梵拉帮自己解决身后那只。

  他的刀身没入兽人的胸膛,那野兽颓然倒下。几乎在同时,他也朝前跌在地上,接着滚向一边,落地时的疼痛顿时让他陷入半昏迷状态。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可他闭着眼睛就没法面对敌人了呀!他费尽力气都睁不开眼,眼皮就是不听他的话——他只能等待冰冷的金属贯穿胸膛。可是,他什么都没等到。他耳边先是响起一声闷哼,紧跟着是汩汩水声,他最终睁开眼睛,看到头发乱蓬蓬的艾斯特尔跪在自己身边,满眼都是恐惧和绝望。

  “你还好吗?”他的朋友呼喊道,伸手轻轻捧住莱戈拉斯的脸颊,“唉!你受伤了!”艾斯特尔向下看到莱戈拉斯前襟的血迹,眼神由恐惧转为惊慌。

  “好,”莱戈拉斯迷迷糊糊道,他发现自己又睁不开眼了。他疲惫至极,而且非常想吐;就像他小时候某此偷了他adar一瓶上好的多温尼安,然后一口气喝干之后的感受。“帮我——起来,”他磕磕巴巴地说道,“马!”他挥舞着没受伤的那条胳膊,想让艾斯特尔抓住,帮他起身。但人类从包袱里掏出貌似绷带的东西,把它堵在伤口上,然后捞过他的手,按在绷带上面。

  “按着别动,”他命令道,“我很快回来。”

  莱戈拉斯深吸几口气,挣扎着坐了起来。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翻转。他又花了片刻按捺自己不要吐出来。可艾斯特尔的归来让他心中重新充满恐惧,此时他顾不上别的,他朋友那苍白而又面无表情的脸庞令他胸中一痛。

  “发——发生什么了?”莱戈拉斯做好了最坏的想象。

  “母马死了,”艾斯特尔的眼中聚起雾气,“小马是安全的。”

  莱戈拉斯垂下头,身体向前栽倒,疲惫感再次侵袭而来。他感觉到艾斯特尔用双臂环抱着他,将他轻轻拉进怀中,一股混合着鱼腥和汗臭的味道,一股绝对是来自艾斯特尔的味道,它很奇特地让他安下心来。

  “我很抱歉,”艾斯特尔用手上下轻抚莱戈拉斯的背脊,在他头顶轻声说道,“要是我们再快些就好了。”

  莱戈拉斯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让它不要颤抖。“我们救了小马。这就很好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

  “很抱歉,但我得看看你的伤,朋友,”他听到艾斯特尔的声音在胸膛中隆隆作响,“我得帮你止血。”他把莱戈拉斯轻轻推后,一只手扶着精灵,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堵在伤口外的绷带拿开。“唉!伤口很深,塔沙。我觉得这一剑把肌肉和骨头都伤到了,我只希望它没有淬毒。”

  莱戈拉斯打起精神,直起腰,让自己的脑袋重新运转。如果他还想打完比赛,那利西恩和图林都不能知道他受伤了。他用那只好手抓住扶着自己的胳膊。“我们得赶在其他人之前回到伊姆拉崔,艾斯特尔。你——你得帮我把伤口缝起来。”

  艾斯特尔摇摇头。“我父亲会来缝针,塔沙。不是我。我没有这个能力,相信我。伤势不容乐观,你没听我说么,它砍伤了你的——”

  “我听到了,我不在乎,”莱戈拉斯断喝道,他害怕所有一切努力都要付之东流,加上伤口传来的一次次阵痛,他的脾气暴躁起来,“你父亲看到我受伤,是不会让我参赛的。”

  “没错,换我我也不会。”

  “但我必须去!我别无选择,”莱戈拉斯喊道。

  “塔沙,别说笑了!不可能的。我不觉得你能克服疼痛,哪怕你能,你也会挣破缝线,再次撕裂肩膀处的肌肉。就算你没有失血而死,你也很可能给胳膊带来永久性损伤,射箭什么的就更不要提了。”

  “我必须去。我别无选择,”莱戈拉斯重复道,“如果我不去,我——我就再也没机会了。”

  “这就是个比赛,塔沙。一次游戏而已。你下次还能再来呀。”艾斯特尔安慰他道。

  “你不懂。如果我让我——我的国王失望,他就再也不会派我参赛了。事实上,他再也不会我走出密林。求你了,艾斯特尔,”他央求道,“你能帮我,我知道你可以!你的技能全由埃尔隆德大人亲自教授,这是你自己说的。”

  艾斯特尔摇摇头。“这不是小事,塔沙。正如我之前所说,这样的伤口需要手术缝合。我做不到。”艾斯特尔听到身后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迅速起身,转过头去,手中紧紧抓着佩剑。一个高挑、轻盈的身影从树影中显现。

  “但也许我能做到。”

  “艾罗赫!”艾斯特尔冲上前,紧紧地抱着他的哥哥,“感谢梵拉!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很简单,”黑发精灵用胳膊紧勒了一下他的弟弟,然后把他放开,接着跪在莱戈拉斯身侧。刚刚艾斯特尔一走开,莱格拉斯就跌倒在地,所幸没有摔个狗啃泥。“我在离这五十里格的地方搜寻剩余的兽人,结果是你们俩先找到了它们。梵拉在上,真的是你们找到的!你们哪来的好运气?”

  “好运气?”莱戈拉斯哼了一声,哼声马上变成尖声一叫,因为艾罗赫正在按压他的肩膀,力道可没有艾斯特尔先前那么轻柔。“唉,艾罗赫!我觉得我已经接受足够的惩罚了,不是么?”

  “我觉得还不够,孩子。你们俩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Adar会揍你,以及塔沙,利西恩和图林会揍你。我记得他俩告诉我,你跟他们保证你会守规矩。这就是你所说的守规矩?”

  “有人又把马放出来了,”艾斯特尔解释道,“我们一直跟着母马和泰普拉的小马。兽人杀了母马。小马在那边。”他朝河流那边点点头。

  “谁会做这种事?”艾罗赫问,虽说他的注意力仍旧在莱戈拉斯的肩膀上,看都没看一眼小马驹。艾斯特尔由此便知,伤口就如他之前推测得那样严重,甚至比他想象得更严重。

  他也跪在两个精灵身边,把剑摆在自己够得到的地方。“也许是你身上的臭味把兽人吸引来的,塔沙,”他故意打趣道,想帮他朋友转移一下注意力,他哥哥一定在检查的过程中把他弄疼了——精灵的脸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流下,滴在他的上唇,“你之前想洗澡,但没洗成的嘛。”

  “我臭?”莱格拉斯怒冲冲道,艾斯特尔的策略显然很有效,因为精灵热情洋溢地辩驳起来,“要是这儿有什么东西是臭的,人类,那一定是——唉!”莱格拉斯在艾罗赫的按捏下猛地瑟缩了一下。艾罗赫抓住他好的那边肩膀,不让他退后。

  “别动,朋友。我要评估你的伤势才能知道能不能由我医治。如果不能,你就得去见我adar,到时候就没什么‘如果’,‘而且’,‘但是’了,无论你想不想,你的比赛都得改换到下次。”莱格拉斯立刻一动不动,咬住下嘴唇使劲儿忍着痛。

  艾斯特尔的关切转为难以置信。“你不是认真的吧,艾罗赫!他都受伤了,怎么参赛,哪怕你把他缝好了也不行!”艾罗赫没理他弟弟,而是解开了莱格拉斯的外衣扣子,轻轻把它扯开。里面的衬衫有点难脱,得要莱格拉斯举起胳膊,才能从头上脱下来,可他现在没法做这个动作。黑发的精灵从腰带间抽出一把匕首,把衣料割开,小心翼翼地从上至下地把它分离。遍布在莱格拉斯胸前的血已经开始凝固,他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内衫剥除,莱格拉斯间或的痛呼和紧咬牙关的响声会让他停下手上的动作。

  “我非常认真,艾斯特尔,”他边忙碌边说道,“这很重要。我们年轻的朋友将要成为全中土最伟大的弓箭手。我们不能让区区一个伤口阻止这一进程,不是么?”莱格拉斯在艾罗赫的手下绷紧身体,他抬起眼,看到艾罗赫用温和的眼神直直看着自己。“不是么?”艾罗赫又问了一遍。

  “我必须赢。”

  艾罗赫点点头。他把艾斯特尔扔在莱格拉斯腿上的绷带拾起,将它按回到伤口上,让血液止住。他的黑眼睛严肃地盯着莱格拉斯。“这是你的决定,朋友,”他说,“我认为我可以帮你缝针。而且我还认为,你非常有可能扯断缝线,撕裂皮肉,如果你参赛,即便你有精灵的恢复能力,仍有可能造成永久性损伤。但我也听到你说的话了,也理解你的意思。我认识你的国王,也了解他对他儿子们的要求。我同样也是一位领主的儿子。我懂,人们会对我们有某种——期许。我会按你说的做。”

  莱格拉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艾罗赫的意思,而艾斯特尔则花了更长时间。“儿子?”人类疑惑地在两个精灵之间看来看去,两位精灵依旧在两两相望。“艾罗赫,你疯了不成。这是塔……”艾斯特尔猛地看向莱格拉斯的脸。“儿子?你是莱格拉斯?”

  尽管肩膀痛得要命,情势危机万分,可莱格拉斯的唇边还是露出了内疚的微笑。他终于从艾罗赫身上移开眼,望向他那眼睛睁得老大的朋友。“对不起,艾斯特尔。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当初在树林里,你先入为主地得出错误结论,而我——好吧,我任由你继续误会下去。然后,我意识到,我可以得到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比赛的机会。这个是Adar永远不会允许的事情。如果我输了,整个密林都会丢脸。我们的弓箭手输了就够糟糕的了,可国王的儿子怎么能输?这一结果将是毁天灭地的。而且他对我的能力没有什么信心。”他转头看向艾罗赫,嘴唇绷成一条线。

  “我希望你替我缝针,艾罗赫。我不能半途而废。如果我现在退出,我必输无疑。我可以跟你打包票,Adar不会再让我参赛。事实上,只要他能做到,他绝不会再让我踏出密林。而他一般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到。你也不是我唯一欺骗的对象。”

  “艾莱里安才是该来的那个, 不是你,”艾罗赫说道。

  莱格拉斯点点头。“南边出了些事,艾莱里安就被叫走了。艾弗安本该只让利西恩、图林和塔沙上路。我Adar已经通知过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和艾莱里安一块儿去。但adar做决定的时候,艾弗安不在身边,所以我想方设法说服他,说adar希望我能来,否则就没有皇室代表出席了。我本来希望在adar回宫之前就能回家——他这次会离开很久——然后我会把真相告诉艾弗安。如果我赢了的话,国王肯定不会把中土最厉害的弓箭手禁锢在一隅,让他终身当个书记员,我的工作也就到此为止了。”

  “书记员?”艾斯特尔喊了起来,“你不是认真的吧!”

  “是啊。具体来说,是当我哥哥的顾问,对我来说跟书记员也没差别。但如果我要能赢得比赛,我肯定会有更多选择,”他转头看着艾罗赫,然后微微皱起眉头,“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艾罗赫露齿一笑,他仍旧抓着莱格拉斯未受伤的那边肩膀,觉得莱格拉斯的意识已经恢复得挺不错了。“让我想想,我是怎么知道的?也许因为你的头发。我只认识一个金发的密林精灵——瑟兰迪尔王。但那也只能让我多看你两眼罢了——偶尔密林和萝林的精灵会结合,生下金发精灵,这是有可能的。问题出在哪呢,我的王子,因为我见过你美丽的母亲,你简直太像她了。你有你父亲的发色和眼睛,可所有其他地方都和她一样。”

  莱格拉斯脸蛋红红的,他看上去无疑非常开心。“那艾莱丹也认出我咯?”他问。

  “是的。我们在医疗室初见你后讨论了一下。他在那时候就认出你了。当人们再次传那个闲话的时候,我们本想和你说点什么——我们不想让那些话传到adar耳朵里,让他不高兴。你只要揭露你的身份,那些传谣的家伙就会立刻闭嘴。”艾罗赫突然瞪大了眼睛,脸色一白,“哎呀!我都说了些什么!?我自己也是个嚼舌根的了。我真该学会闭上嘴——”

  “别紧张,艾罗赫。我全跟他说过了。”

  “艾斯特尔!”

  “我逼他说的,艾罗赫。他别无选择,”莱格拉斯坚持道。艾斯特尔在他哥哥身后朝他抛去感激的眼神。

  艾罗赫叹了口气,“我很抱歉,你得听到那些可笑的故事。”

  莱格拉斯想耸耸肩,但忍住了,他知道肩膀上的疼痛不允许。“所以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呢?这样就能止住谣言,还能让艾莱丹好过一些?”

  “因为我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们。对我们来说毫无差别。而且我们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才会去假扮塔沙。于是我们决定再等等,看看事态接下来的发展。不跟你事先商讨的话,我们绝不会说出去。你是我们的朋友,莱格拉斯,”艾罗赫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微笑起来,“好啦,不开玩笑了,”他收起笑容,换上一副专注的表情,“我们得处理伤口。艾斯特尔,请你把我的马叫过来——幸运的是,需要的东西我都带在身边。然后,帮我在这铺开毯子,”艾罗赫撇过脑袋给他指示方向,现在他两只手都忙着抓住耷拉下去的王子,“帮我把他躺倒。莱格拉斯?”黑发精灵轻轻用手扣住莱格拉斯的下巴,抬起他微微发抖的头颅,“我没有多少止疼药,朋友。你确定要继续?”莱格拉斯朦胧地眨了眨眼,点了下头之后便闭上眼睛,脑袋靠在艾罗赫的胸前,终于还是失去了意识。“感谢梵拉,”艾罗赫轻声道,“现在让我们祈祷,在我完事儿前他能继续保持这个状态。”

  艾斯特尔叫来艾罗赫的坐骑,把包袱拿下来,从里面取出毛毯。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怎么了,艾斯特尔?”艾罗赫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他的念叨。

  “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在他们把莱格拉斯放在毯子上的时候,艾斯特尔质问道。艾罗赫沉默了一会儿,递给艾斯特尔一块毛巾,示意他用它堵住伤口流血的地方。“怎么?”

  艾罗赫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答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是的,如果是在我能不能缝补伤口的问题上,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伤势挺严重,但没有超出我的能力范围。要是问我能不能给他决定自己命运的力量?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即便如此,我想我终究还是知道的,因为我意识到了这个决定的重要性。当他解释这次比赛对他的意义时,我相信他。他想赢想得要死,虽然他还年轻,未来有很多机会,没必要惧怕,但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adar越早认识到他的能力越好,宜早不宜迟。”

  “奇怪的感觉?这就是你全部的理由?”

  艾罗赫只是耸了耸肩。“去取些河水,生火,”他说,“我们得尽我们所能把伤口清洗干净。还有,别让小马跑太远。艾莱丹和我从村庄跟着这些兽人而来,我一路上没有看到其他危险,不过还是别冒险。”他拿过艾斯特尔解下来的包袱,把它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毯子上。“去看看咱们哥哥来没,艾斯特尔,我需要他的帮助。事实上,我希望他能在我的位置。他比我是个更称职的医生。”

  艾斯特尔点点头,依言照做。不久后,伤口被清洗得差不多了,艾罗赫准备开始缝合。“哥哥,在你开始前,我只想说一句话,”艾斯特瑞看着黑发精灵忙碌,柔声说道。

  “什么?”

  “如果他真像大家说得那般年幼,他一定不能自己做出这样重要的决定吧?难道你不应该插手,否定他的想法,让他不要继续伤害自己吗?”他的兄弟直起背脊,肃穆地看向艾斯特尔。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不关心这位年轻人,艾斯特尔,或我不愿意保护他。我要跟你说些事情,但你必须答应我,你不会再把它说出去。不准对莱格拉斯说,任何人都不行。这是我对你的信任。”

  艾斯特尔点点头,与他的哥哥一样严肃。“我答应你,哥哥。”

  艾罗赫叹了口气,垂下眼,看着躺在自己眼前不省人事的精灵。“上一次艾莱丹和我去萝林的时候,祖母跟我们说了很多。她跟我说了关于未来的事情。她预见到有人会到伊姆拉崔,寻求我们的帮助。她说,我们应该施以援手,哪怕我们在心底会质疑自己该不该这样做。她说,这个忙——那个需要我们帮忙的人所追寻的东西对整个中土都至关重要,我们的帮助会住他达成目标。而现在他在这。现在我也在这。”

  “你怎么知道预言说的就是莱格拉斯?”

  艾罗赫哈哈大笑。“我猜,只有他脑门上写着‘盖拉德丽尔预见之人’几个字,我才能确定了。不,我只依靠我的直觉。这人就是莱格拉斯,艾斯特尔,他需要我帮他。现在我们得快点。我们得在别人找到我们之前做完。”

  “太迟了,我的弟弟,我找到你们了。我确信我就是那个‘别人’,”艾斯特尔跳了起来,与他哥哥得意的笑容打了个照面。他们拥抱了一下,艾莱丹没忍住揉了揉艾斯特尔的黑发。“每当艾罗赫提起他的直觉,我的弟弟,”他轻笑道,“我就知道我来得正是时候。现在什么情况啦?”他快步走上前,当看到受伤的箭手时,脸上没了笑容。他跪在莱格拉斯身侧,抛掉自己的弓箭、箭筒和佩剑,倾身查看受伤的王子,“看起来很严重。”

  艾罗赫皱了皱脸。“是,很严重。而且需要治疗。既然你来了,我很乐意让你接手这个任务。你是我们当中医术最好的。我愿意丢下手术刀,拾起佩剑,担负起护卫的职责,免得别人趁我们工作时偷溜过来。”

  “我没有偷溜,弟弟,我走过来的。你们太过分心,而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你确定要咱们来治么?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家,ada会乐于把他缝补得好好的。”

  “我很确定,艾莱丹,而且你也很确定。你因为其他原因才犹豫的,不是因为怀疑。”

  艾莱丹再次俯身查看莱格拉斯,他咬住自己的嘴唇。“他——他看起来好像她……”

  “我觉得他很多地方都像她,”艾罗赫说道,“而且他值得我们最好的照料。也就是你,哥哥。你是我们最好的医师。必须由你来做。”

  艾莱丹闭上眼,困难地吞咽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你是对的,当然。”

  “我一贯正确。”艾罗赫得意地笑道。

  艾莱丹弱弱地笑了一下,轻轻推了推他弟弟。“是的,一贯。去吧,爬树去,帮我们望风。艾斯特尔,你来帮我。”

  几个小时后,他们骑马回到了伊姆拉崔。依旧没有醒来的莱格拉斯依偎在艾斯特尔坚实的胸前,幸运的是,他没有被马儿踱步的颠簸吵醒。艾莱丹在弟弟下马时,帮他接住莱格拉斯,一旦艾斯特尔站在地上,他又立刻把莱格拉斯抱了回去。

  “把他带到你房间。”艾罗赫指示道,“等利西恩和图林回来后,我会告诉他们,你们俩在一块儿。我就说你们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这也是你准备做的事情,艾斯特尔,”艾莱丹命令道,“睡觉。我们会把小王子塞到床上,然后把你塞到另一头。”

  “我要洗澡,艾莱丹,我闻着像鱼,”艾斯特尔说道,他紧紧把王子抱在胸前,往主屋走去。

  艾莱丹扬起眉毛。“哦?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个了?你要成熟了,弟弟?还是因为有皇室成员要住到你房间,所以激发了你的洁癖?”

  “哪个原因都不是,”艾斯特尔笑了起来,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王子,“莱格拉斯之前抱怨说鱼腥味让他想吐。我不想让他吐在我床上。”

  “哦,我心甚慰,艾斯特尔,”艾莱丹哈哈大笑,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有那么一会儿,我担心你已经成为一个文明开化的人,我要永远失去你了呢,幸好,你还没有完全长大。不管怎么说,去洗澡吧。我还不想这么快扔下我们的病人。我需要你去补个觉,而他需要有人看着。我来抱他吧?”

  “不,我来,”艾斯特尔把莱格拉斯抱得更紧了一些,艾莱丹噗地一声笑出来。他还没见过自己的弟弟对谁这么有保护欲过呢,更不可能对一个认识时间这么短的人如此。

  他们快速把毫无知觉的王子带上楼,进入艾斯特尔的卧室。没过多久,年轻的精灵和年轻的人类就在艾斯特尔的床上熟睡过去,一个因为疼痛和失血需要休息,另一个则是太过疲倦。艾莱丹一个人在艾斯特尔房中来回踱步,从阳台到门口,再到浴室,又到床前。每走一圈,他都停下来望着睡在他弟弟身边的金发精灵。那张脸白得不自然,不规则的呼吸和间或因疼痛而皱起的表情显示,他的睡眠并不踏实,多少还是受了些苦。

  艾莱丹很清楚,只要休息充分,年轻的精灵终究会恢复健康和力量,但这需要时间,很长时间。他不该参加比赛。但当他们的祖母坚持他们应该给予帮助时,艾莱丹听得真真切切。虽然他与艾罗赫意见一致,他们应该遵循盖拉德丽尔的指示,以及预言中的那个人就是莱格拉斯,可他仍旧没法忽视这样一个事实:面前的这个精灵脱离幼年没多少年,他也没法忘怀自己对他母亲曾经怀有的感情。他有点觉得自己会令她失望,她在如此黑暗的年代生下的孩子,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珍贵的赠礼,而他却任由他置身危难。他心中仍旧在乎她的那一部分感情,不论有多么不合常理,都在对他大喊,他这样做是错误的。莱格拉斯不该在这种身体状态下参加比赛,不论他有多想向他父亲,或这个世界证明自己的能力——在他们回伊姆拉崔的路上,艾罗赫跟他解释了事情的缘由,年轻的精灵觉得自己不符合他父亲的期望,而他的父亲却不相信他的能力。如果缇因多美还活着,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艾莱丹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床脚,又开始在屋里转圈圈,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划过桌面,划过椅背,深深沉浸在思绪之中。他不在乎他的父亲,或利西恩,或图林发现他的做法后会怎么想,哪怕瑟兰迪尔发现了,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那个死了将近半个世纪的精灵女士会怎么说。他又迈步行至床前,看着躺在那里的两个人影。艾莱丹呆住了,他们两个无意识地蜷着身子面对面睡着——艾斯特尔翻身面向莱格拉斯,伸出胳膊,一只手搭在莱格拉斯的胸膛上。

  受伤的精灵在不省人事的情况下没怎么动弹,但他伸出去的手就在床铺正中,手指搭在艾斯特尔的胳膊上,莱格拉斯的脑袋转过去,朝向睡着的人类。这就是盖拉德丽尔暗指的未来?这是令她预言他们必须向年轻精灵提供帮助的原因?艾莱丹知道艾斯特尔——阿拉贡——的命运。艾斯特尔也知道。莱格拉斯难道在是阿拉贡未来里重要的一环?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他们会是相互依靠的朋友?最好的朋友?生死之交?他想,这是有可能的,年轻的人类无意识地把手掌抵在手指下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朋友稳定的心跳。

  有那么一会儿,莱格拉斯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唇间溢出一声平静的叹息。艾莱丹觉得自己的忧虑也减轻了,哪怕只有那么一会儿。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要接受他祖母的智慧。但他同时也要把自己的智慧传授给一个年岁不长、经验不丰的人。他感觉,这也是缇因多美会请求自己做的事情。他会将信任放在从未辜负过自己的东西上面,他不仅信任祖母的预言,还信任自己判断是非的直觉。他没有再在房内踱步,而是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继续看护着他们,这个晚上以来头一次,他感受到了些许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