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火宅佛狱境内,拂樱就从马车里下来了。这场戏演完了,用他人生中的两年时间,脱了那身豪华的外袍,他不过是一个火宅边境,一个被叫做血暗沉渊地界的孤儿罢了。想来这两年过得也不亏,吃美食,赏美景,享尽荣华,拂樱看着那身衣服冷笑一声,他身上的衣服早换成了破旧的粗布衣服。

  有人端了粗面饼子来,拂樱面无表情的伸手撕了,就着冷水一口一口的咽,火宅佛狱还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地方,如果有慈光一半,也不至于……手上的水喝完了,拂樱兀自嚼着面饼发呆。

  一只手端着一碗水递到他面前,冷峻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吃不惯?”

  “怎么会?”拂樱转头,看见是咒世主,连忙站起身,“王。”虽然不是什么美食,但他从小到大能吃上这样的东西已经算是很好,两年,也不至于忘本。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咒世主冷冷的看着他问。

  拂樱沉默。怎么办?离开佛狱,回到那个人身边吗?枫岫……他原本在回到火宅之前是坚定了决心要回去的,可是回到这之后,他又犹豫了。

  慈光之塔,天舞神司。脱掉火宅佛狱皇子的身份,两个人之间又是何等的差距?回到他身边,难道像个女人一样相夫教子?被他金屋藏娇,从此无欲无求?

  “你现在已经自由了,想去哪里都随你,如果你要回慈光之塔,记得不要暴露身份。”咒世主冷冷的看着他,半晌,又说了句,“但你年纪尚轻,记住,男人的功名,还是要在战场上。”他拍了拍拂樱的肩膀,又道:“我们要走了,你可以离开,也可以跟上来”他说罢,转身走了。

  拂樱站在原地,听着队伍整装待发的声音,慢慢握紧了拳。

  还有兵士在拿骰子堵酒吃,拂樱转身过去,用身上所剩不多的散碎银子换了一颗很小的骰子,他把这东西放在一个信封里,交给士兵,“把这个送到慈光神司府,交给枫岫。”说完这句话,他毅然转身去追咒世主的战马。

  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枫岫慵懒的笑着教他吟诗作对,讲到这句诗,他看拂樱茫然不知如何落笔,便过来执了他的手悠然写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时候两人不过初识不久,何谓相思,对心思清明的少年人来说,根本无解。

  只是拂樱并不曾知道,当这封信送到慈光的时候,枫岫早已收了行囊一路远行而去,那封信和那颗小小的骰子就放在他房间的桌上,未被打开。

  ……

  “这五百人只留二十。”咒世主练兵,手段狠辣。

  五百人浩浩荡荡的站在广场上,三天后只留二十人,拂樱手持一把匕首,浑身是血的站在其中,他单薄瘦弱的身子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咒世主走到他身边,皱了皱眉头,抬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血迹,颇有些惊讶,“是你?”

  两年后,二十场这样的选拔,拂樱和另外十九个人,成为了咒世主麾下最为亲近的下属。

  火宅佛狱没有贵族,只要你功劳足够,王侯将相皆可。

  吾·咒世主!吾代表火宅佛狱!

  咒世主看着面前最后的二十人,转身踏上王座。

  那一晚,拂樱孤身一人到一处河边,一片干枯的红枫从上游飘下,被他一把捞在手里,他怔愣良久,突然抱住自己蹲下身去,放声大哭。

  ……

  “听说枫岫已经到了诗意天城,要不要去接?”醉饮黄龙推开尚风悦的门大声道:“有朋自远方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走了不要看书了,快走!”

  “我知道了,你放开我。”尚风悦挣扎了一下,醉饮黄龙越发强壮,现在单手就能把他整个人拎起来,根本就是……莽夫。

  “不用接了!我到了。”清朗的声音由远而近,枫岫背着他的行囊,手上拎着把伞,笑吟吟的飘然而入。

  “好友……”尚风悦眼看枫岫这样子,一年多不见,倒长得比自己还高了一点,翩然紫衣,眉眼含笑,比起当初在慈光时更添风采。

  枫岫看了看醉饮黄龙和尚风悦两个,虽然是亲近,但依旧跟以前一样,不由道:“怎么,你们还没进展?”

  “什么进展?”尚风悦一愣。

  醉饮黄龙伸手一把捂住了枫岫的嘴,拼命冲他眨眼,枫岫险些给他捂死,举手表示绝对不说,才被放开。

  “你这两年游学,可顺利?”等三人分宾主落了座,尚风悦以茶代酒。

  “嗯,到过慈光之塔最险的情人峰,看过杀戮碎岛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婆罗堑,喝过你们诗意天城最好的玉龙酿,一路走过来,遇人无数。”枫岫点点头,“如今,就只剩下火宅佛狱还没去过。”

  “你确定要去?火宅可不同于其它三国,土地贫瘠也罢了,人又悍勇,你只身一人前去,可千万小心。”尚风悦皱眉摇头。

  “无妨。”枫岫笑笑,“我想去血暗沉渊看看,还想试试……能不能像来这里一样,有幸见一见故人。”

  “怎么……你一直也没有拂樱的消息?”尚风悦愕然。

  枫岫苦笑,“所以……我才说我要碰碰运气。”

  “他在血暗沉渊。”醉饮黄龙看着枫岫,突然开口。这一句话连带尚风悦一起吓了一跳,两个人齐刷刷的看着他,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火宅布防,我也是听一个下属提到过,咒世主培养了一批亲信,二十人,下放军中,这二十人的名单里,其中一人,便是拂樱。我想,这名字该不是重名。”他看了尚风悦一眼,后者显然责怪他没有早说。

  醉饮黄龙难得正经,“不告诉你,是不想你知道了忧心。你好好想想,他现在既然是火宅佛狱咒世主的亲信,和我们这种关系亦敌亦友,他可还是你们当初认识的那个人?”

  尚风悦想起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默然不语。

  枫岫喝了一口茶,摇摇头,“他不会变。”他这句话说的异常坚定,尚风悦看了他一眼,醉饮黄龙始终对枫岫与拂樱的关系不慎清楚,但尚风悦却心知肚明,枫岫如此笃定,自然是这两年走南闯北也没能动摇他的心思。

  “目标既明,你去看看吧,见到拂樱,跟他说,若得空,也别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尚风悦轻摇折扇,声音很轻的开口道:“如今四国相交,也并非水火不容,战事未起,有什么不能见的。拂樱就是拂樱,还能变成什么人?”

  醉饮黄龙看着他,眼里有些异样的光闪过,“你总盼望着大家跟小时候一样,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傻。”

  “什么小时候,也不过两年时间。”尚风悦笑笑,转头问枫岫,“何日启程?”

  “明日便走。”枫岫颔首,尚风悦知他心急,也没再多说什么。

  ……

  枫岫没想到,他一路到火宅见到拂樱,竟然如此顺利。落日长河边,他看到那一身熟悉的华服背影,两年时间过去,那少年的背影看起来依旧单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他就蹲在那里洗衣服。

  “拂樱!”信步走到他身后,枫岫低声轻唤,那少年回过头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他,枫岫尴尬,认错人了。可看着少年身上服饰,分明就是拂樱的没错,“你……?”

  “你认得副统领?”那少年看枫岫,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副统领?”枫岫一愣,“我是拂樱好友。”

  那少年看了看枫岫,“你不是火宅佛狱的人,你是不是副统领总想给写信的那个人?”

  “什么写信?”枫岫有些跟不上少年的思路。

  少年笑了笑,“副统领写了一封信,总说要送出去,这半年都交代我三次了,但我每次要送走,都又被他拦下。”

  “他说没说信送去哪里?”枫岫心里有一些小小的期待。

  “慈光之塔神司府,给少神司大人,叫……枫岫!对,没错。”清亮的声音让枫岫觉得心神清爽,他笑道:“那你去告诉你们副统领,枫岫自己来了,书信什么的,你让他亲手来给我。”

  “好,你等着。”那少年抱起洗的衣服跑了。

  枫岫倒背着手看长河落日,一时心情大好。过了一会儿,只听后面马蹄声响,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一路卷尘就到了眼前,马上的人一路跑到近前,片刻没停,一团墨绿色的人影就这么直接扑过来把枫岫一把抱住了。

  枫岫笑着回抱住来人,低声道:“你倒是长高了不少,抱起来也结实多了。”拂樱现在身量已经跟枫岫相差无几,身上没穿战甲,一身墨绿色的长衫看着十分单薄,连外袍都没披,大概是听说自己来了匆匆从帐子里跑出来的。他这份心急让枫岫窃喜。果然……还是他的拂樱。

  “你怎么来了?”拂樱抱了一会儿,退开来看着枫岫,眉眼尽是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飞扬的神采和枫岫记忆中并没有什么不同,枫岫贪恋的看着眼前人,褪去了几分年少时的稚嫩,眉宇间更见英气,脸上也有了些棱角,唯有眼下,一道疤痕刺目。

  “怎么弄的?”枫岫有些心疼,那疤痕看着还新。

  “怎么,嫌弃啦。”拂樱笑,伸手摸了摸眼下的疤,“迦陵还说有这个在看着不那么柔弱了。”

  “差点伤到眼睛……”枫岫并没觉得释然,他拉住拂樱的手,原本只是练剑留下的微微薄茧,现在却是大大小小全是血泡留下的印子,拇指处深深地裂口让人看得触目惊心,这两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拂樱抽回手,有些尴尬,他并不太想让枫岫知道这些,只是笑着说,“我跟上面告了假,陪你几天。这一代虽然土地荒芜,但有几处风景不错,跟慈光不能比,不过别有一番味道,你肯定喜欢。”

  他回身上了马,对着枫岫一伸手,“来,我带你去。”

  枫岫仰头看着面前的人,他心知两人这次相见不过短暂几日,然而对着拂樱那明朗的笑却觉得这些似乎也都无所谓,就像之前的那两年,在这一相逢中仿佛已经完全化为虚无,两个人就像从未分开。他伸出手被拂樱拉上战马,二人就这么共乘一匹,绝尘而去。

  ……

  “无执相,你们副统领呢?”迦陵撩起帘子进了军帐,左右看看无人,只有常跟着拂樱的那名少年人在打理房间。

  无执相把一张纸条递过去,“副统领有故友来访,他说最近没事儿,请几天假,人已经走了。”

  “先斩后奏?”迦陵低头看了看拂樱留的纸条,上面写着:“王若问起,替我遮掩一下。”迦陵无奈,这叫请假?他拿起纸条在烛火上烧了,“来的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副统领看起来挺开心的。”无执相笑,他并没有提枫岫的名字,迦陵也没问,只说:“呵,开心?真难得,你们副统领还能有个高兴的时候。”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