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是想赚纪念品钱想疯了吧,这他都能改成博物馆?”

  亚瑟在走到旧州议会大厦(Old State House)的时候,看着眼前穿梭来往的穿着十八世纪服饰的讲解员和工作人员们,停下脚步抱怨了起来,

  “改也就算了,还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阿尔弗雷德也停下了脚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考着说道:

  “但是大家都挺喜欢波士顿这些跟历史相关的博物馆的,我前几天才听实习生们说,去波士顿倾茶(Boston Tea Party)那艘船的博物馆玩得挺开心的来着。”

  “那个船旁边…咳咳…他竟然真的弄了个茶室出来。”

  亚瑟一脸嫌弃地看了身旁人一眼,然后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欸,茶派对(Tea Party)的博物馆有茶室不正常么?他们都说那儿的茶还挺好喝的呢。”

  谁知亚瑟听了这话咳嗽得更剧烈了。

  美国人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了,只能惊恐地拍打了几下对方的后背以示安慰。

  英国人又费了半天功夫才止住了咳嗽,虽然他在心里庆幸自己终于没有再吐血,但仍然为使得本就一头雾水的阿尔弗雷德受到了惊吓而自责

  “你的感冒真的不要紧么?”阿尔弗雷德轻声问道。

  “没事,”亚瑟咬了咬牙说,“不是你的错。”

  “那倒确实,要怪也只能怪你的免疫系统。”

  他没有听清亚瑟紧跟着嘟囔的那句话是什么,而对方却也并未回答他的追问,只是拽着他在砖墙四周转了转,还给他讲了不少在他听来有些枯燥的关于这栋建筑的历史背景

  “阿尔,你有没有感觉这里有些熟悉?”

  在走到东侧露台下时,英国人停下了脚步询问道。

  “呃,没什么感觉。这里又发生过什么?”

  “这里发生过挺多事的……”亚瑟抚摸着建筑物深红色的砖墙,压着嗓子说,“最出名的那件发生在1776年…独立宣言在这里被宣读。”

  “哇,太酷了!”

  阿尔弗雷德抬头看着雕刻精美的象牙色阳台赞叹了一句。

  任何美国人来到这里,都不难想象出当年自己祖国在这里宣布独立时的场景该有多振奋人心。

  “本来那顶上应该还有个狮子和独角兽的木雕,但当年革命的时候被民众烧掉了,”

  亚瑟说着用鼻子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指了下建筑物的顶端,

  “毕竟那是英国的象征,留着成何体统。”

  阿尔弗雷德清楚亚瑟说的都是事实——难道还有比在独立战争期间烧毁掉宗主国的象征更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可亚瑟的这句话却也让他觉得胸口堵堵的,怎么都觉得不畅快

  就在他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的时候,突然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嗨,自由的伙伴们!我是托马斯·克拉夫茨上校,你们愿意听我讲讲这里的历史吗!”

  阿尔弗雷德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头戴白色假发,一身独立战争时期军装的中年男人,狐疑地问道:

  “说真的,我历史不太好,您是历史人物还是虚构——”

  亚瑟死死盯着这位导游身上做工粗糙的蓝色军服,捏紧了阿尔弗雷德的手,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历史人物,就是他…不对…咳,就是这个克拉夫茨…宣、宣读的独立宣言!”

  “是的,1776年6月18日站在这个阳台上宣读独立宣言的正是我,可我的功绩可还不止……”

  “您是‘自由之子’之一,亲自参与了波士顿倾茶,还想出了那个绝佳的扮成莫霍克印第安人的好主意!”

  亚瑟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然后朝他摆了下手,相当不耐烦地说道:

  “我不仅清楚你为美国革命作出的贡献,还知道你在共济会的那些事,甚至连什么人去了你葬礼我都清清楚楚!我简直不能再了解你了,所以拜托让我们安静会儿!”

  “亚蒂,他只是个导游而已。”

  “那也别叫我什么‘自由的伙伴’,我可是个红衣军!”

  亚瑟刚说完,就为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而后悔了。

  “哈哈哈哈,现在对英国人可不流行我们当年的那种叫法了!”

  那位“克拉夫茨上校”大笑了起来,豪放地拍了下英国游客的肩头,

  “我听说在我去世二百年后的现代,就连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来这里都能受到亲切而热烈的欢迎呢!”

  “伊丽莎白女王来过这里?”亚瑟鄙夷地蹙起了眉头。

  “那位女王不仅来过,还留下了一大段演讲词呢!她就在你们眼前的这个阳台上说过*:最终我们作为自由的民族和朋友们再度聚首,共同捍卫美利坚革命为之而战的崇高理想。”

  “见鬼,真是…这段历史真是够丢人的。”

  亚瑟的脸红了起来,他不安地看了眼阿尔弗雷德,又立刻恢复了正常。

  “怎么能叫丢人的历史呢?我觉得女王说得挺好的啊。”

  阿尔弗雷德也笑着拍了下亚瑟的肩头。

  “没有任何历史是丢人的,年轻人!”自称克拉夫茨的这位导游拍了拍自己发福的胸脯说道,“既然英国已经正视了历史,那它就也是我们自由的伙伴!”

  “他绝对不是。”亚瑟嘟囔着否定道

  阿尔弗雷德发觉亚瑟今天称呼各个国家时所使用的人称都很奇怪,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注意力就被面前扛着枪列队走来的一路“英国军官”给吸引住了。

  “他们来了!红衣军来了!准备好反抗了么,朋友们!”

  那位入戏极深的导游在看到这队身着红衣的士兵后,这么叫喊着扒开人群退到了建筑的另一侧。

  “哇,是红衣军诶!”

  阿尔弗雷德像个在迪士尼乐园见了游行车的小孩一样,也兴冲冲地拉着亚瑟给这队士兵让开了路。

  那队士兵在旧州议会大厦东侧站定,看热闹的游客们立刻将他们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立正!”

  一名长官模样的红衣军走出列来,他站到建筑物门口的黑栅栏旁发出了命令,其余几位士兵两两面对面站在了他们的长官身前

  他们的枪口都竖直指着天空。

  那位长官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羊皮纸,开始宣读:

  “依照我们伟大的君主乔治三世的……”

  “他们在干什么?”阿尔弗雷德问道。

  但其实真正令他疑惑不解的是,他身旁这个人的手从刚一见到这队表演人员就开始冒汗,到现在已经几乎完全湿透了。

  “他们是奉英王的指令来收缴枪械的,现在正在打点人数。”

  “原来这样啊,”

  阿尔弗雷德说着,用双手握住了亚瑟冰冷潮湿的手掌,好让对方能将注意力放回到他的身上,

  “你的历史知识真的好渊博啊,这一路上,就没有你不清楚的历史事件!”

  “这些并非是我的知识。”

  亚瑟说话时眉头一直紧锁着,他忧郁的神色让阿尔弗雷德不想再就这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柯克兰博士,你说当年那群红衣军打仗的时候,想不想吃冰激凌啊?”

  这没头没脑的问话让亚瑟愣了一下:

  “冰激凌?”

  “我感觉,要是我非得在七月还穿着这身衣服,肯定会很想吃冰激凌。”阿尔弗雷德灿烂地笑着说道

  “当年谁也不会考虑这种问题吧,”

  亚瑟竟然真的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这个过于奇怪的问题,

  “且不说那时候有没有冰激凌,战争时期的士兵们能活下来就很不错了。”

  “还是现代好呗,想吃什么都有。反正没有冰激凌我肯定是活不成的。”

  “要都是你这样的人,可怎么打仗啊?”

  亚瑟无奈地笑着揉了下阿尔弗雷德的金发

  “所以我当不了军人嘛,”阿尔弗雷德说着笑了起来,“但是鉴于英雄我穿军服实在是帅惨了,前几年我没报考西点军校,估计也是美军的一大损失啦!”

  “得了吧,就你这种对谁都不加防备的性子,到战场上肯定……”

  亚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的眼神也在刹那间黯淡了下来。

  “肯定超级英勇,我知道!”

  阿尔弗雷德故意说得极其夸张,但却没有等来对方的反驳。

  “枪械准备!”

  红衣军们的长官一声令下,士兵们齐刷刷地将手中的道具枪支举了起来。正站在他们对面的亚瑟和阿尔弗雷德自然也暴露在了他们的枪口之下。

  “向前进!”

  亚瑟听到红衣军官的指令后,黑着脸将身旁人猛地拽到了一旁。

  刚一离开那队“红衣军”的表演范围,他就用力抱住了那位外科医生,抵着他的鼻尖说道:

  “你只需要知道怎么救人就够了,不需要去学怎么杀人。”

  “哈?什么跟什么嘛,我又不可能真去西点军校。”

  “我要你答应我。”

  “答应你我不会去参军?”

  英国人点了点头,他严肃的神情让阿尔弗雷德哭笑不得。

  “放心吧,我不可能参军的,”美国人笨拙地吻了下怀里人的额头,向他保证道,“毕竟我饭量这么大,军队可养不起我。”

  “你真是个笨蛋。”

  亚瑟说完吸了吸鼻子,然后缓缓放开了对方

  之后,他们沿着自由之路断断续续的红砖线,走进了一条小巷。

  阿尔弗雷德在路过一片名人墓园的时候突然放慢了脚步,他用鞋底蹭着脚下滑溜溜的青苔石板路问道:

  “亚蒂,昨天你和我提过既视感对吧?”

  “嗯,你又感觉到了么?”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既视感,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觉得怪怪的…”

  “怪怪的?”

  “也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种怪,就…怎么说呢,很微妙的熟悉感?也不对,反正就是怪怪的。”

  阿尔弗雷德越说越尴尬,他开始后悔自己学生时代没认真听文学课,以至于现在落得这个下场。

  “你讨厌这种感觉么?”

  亚瑟握紧了拳头,但问话的语气却是异常地平静

  “不,完全不!”

  阿尔弗雷德极其肯定地回答,他边说边抿起了一个微笑,

  “不如说,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和你在一起让我感觉很安心,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真实地存在过。”

  “听起来好傻啊,这是你从哪本言情小说里看来的句子?”

  亚瑟说着加快了向前行进的步伐,他不想让阿尔弗雷德发觉自己的表情变化。

  “你这么说太过分了!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阿尔弗雷德也快步跟上了他,“而且我也好久没看过小说了,你可一定得相信我。”

  “说你是笨蛋,你还真就不太聪明,”

  亚瑟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嗔怒地用手肘怼了下美国人的胸膛,

  “我都要求你信任我了,又怎么可能会不相信你呢!”

  阿尔弗雷德听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脸却也紧跟着红了起来。

  大男孩这羞涩的反应,害得本来觉得自己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的心理医生也突然感觉一阵羞赧。

  好在他们转眼就走到了一条相当热闹的街道上。

  那里有不少在遮阳伞下小酌的观光客,还有很多贩卖热狗和柠檬水的小摊贩,远处依稀响起的木吉他声更是让二人将刚刚的小尴尬抛在了脑后。

  他们顺着音乐声走到了昆西市场边的广场上,在人群最中间是一位抱着木吉他笑容腼腆的年轻人。

  他的吉他技艺远谈不上炉火纯青,但当他一开口的时候,围观的人群就立即爆出了一阵惊呼声:

  这位貌不惊人的青年,沧桑低沉的嗓音却像极了上世纪曾风靡一时的某位爵士歌手而他今天唱的也正是那位歌手去世前所做的最后一首歌——一首探究死亡和人生意义的歌曲。

  阿尔弗雷德太专注于音乐本身,并未注意到年轻歌手每次唱到“死亡”这个词时亚瑟紧紧蹙起的眉头

  直到歌手的一曲终了时,他才发现欢呼的人群中,唯有身旁的这位英国人在脸色惨白地战栗着:

  “阿尔,如果,我是说如果…”亚瑟哽咽了一下后继续说,“如果明天你就要死了的话,今天你想做什么?”

  阿尔弗雷德思索了几秒钟后,嬉皮笑脸地回答道:

  “吃饭、查房、做手术、写报告…哦,得把患者的情况交接一下,要不可就麻烦了。”

  “我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在心脏外科工作这么久,如果我真的从患者们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就是珍惜当下了吧。”

  阿尔弗雷德不由得想起了曾抢救失败的几位病人,即便他很清楚自己和同事已经尽了全力,但此刻那几张或年轻或苍老却同样泛着青白色的面容,却依然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如果我明天就要死去,那我今天还是会像平时一样活着,”他微笑着说道,“说真的,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很理想了,即便明天就死去也没多少可遗憾的。”

  亚瑟听后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晌后他才再次开口:

  “那如果,一个对你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明天可能就会离开你,你今天该怎么办?”

  “要是我真的无法阻止这种事发生,我会陪那个人开心地渡过最后一天。”

  阿尔弗雷德的语气间没有一丝沉重。他的笑容仍然是阳光灿烂,仿佛连死亡也不足以成为他的烦恼。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将旁边纪念品商店外悬挂的一个带龙虾钳的红帽子扣到了亚瑟的脑袋上,然后注视着亚瑟的脸庞说道:

  “至少,我们还有今天不是么,那就把明天的事留到明天吧?”

  “不!”

  亚瑟抓住了阿尔弗雷德的手,他的力气大到让健壮的美国青年都感觉到了疼痛

  “我绝不会允许那个人再离开我。”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那双平时如森林般幽静的绿眼睛间迸裂出的偏执和决绝,让阿尔弗雷德不禁联想到了森林中被逼上绝境的落难雄狮

  “亚蒂……”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而已,别太往心里去。”

  “不是啦,哈哈哈,你戴这个帽子真的好蠢!”

  阿尔弗雷德大笑着将亚瑟拉到店内的镜子前。

  “你才蠢呢!”

  亚瑟气急败坏地将龙虾帽扯下来,也顺手拿起了一顶海盗帽子扣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头上。

  他的眼神柔和了下来,看着美国人这幅傻呵呵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终于笑了,”阿尔弗雷德轻轻掐了掐亚瑟的面颊,“还是笑起来可爱些。”

  顶着一张娃娃脸的成年男子扒开了对方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用可爱来形容一个成年男性也太失礼了吧!”

  “那就更正为‘你还是笑起来帅气些’,这样说可以么?”

  阿尔弗雷德呲着牙朝亚瑟笑了起来,他没敢说出口的是,其实今天亚瑟总是那么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让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今天的表情应该一直都挺吓人的吧?”亚瑟沉默了一阵子后主动问道

  “那倒没有。”

  阿尔弗雷德说的也是实话,即便是亚瑟偶尔露出的那些过于犀利的眼神也并未让他畏惧,

  “我只是觉得你有什么心事,而且是不能对我说的心事。”

  “我……”

  “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的,我知道即便你说了我估计也帮不了你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儿…”

  阿尔弗雷德很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犹豫着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

  “这毕竟是个约会嘛…我是真的想让你觉得开心,可是我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别看我这样,但其实我…其、其实你是我的……”

  “你的第一个约会对象?不会吧,大天才?”亚瑟鄙夷地抬起了一边的眉毛。

  “怎么可能!…但你可能是第一个不用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

  “大白痴!阿尔弗雷德,哈哈哈哈,我真想不到你居然是个书呆子!”亚瑟不留情分地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天才少年将头别到了一边,恼羞成怒地大声喊道:“我才不是书呆子!我只是懒得花时间在这种事情上而已!你以为想在两年内博士毕业很容易嘛!”

  “好好好,确实,毕竟你是天才中的天才嘛!噗哈哈哈哈哈!”

  亚瑟刚收敛了一秒钟,马上就又笑得更欢了

  “啊啊!你这人性格怎么这么恶劣啊!”

  阿尔弗雷德赌气地鼓起了嘴,抛下亚瑟开始独自在纪念品商店内四处闲逛。

  他先是拿起一盒印着美英两国国旗的伯爵红茶打量了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地戳了戳旁边货架上仿制的独立战争时期的雕花燧发枪,最后在经过摆放纪念毛毯的货架时彻底停下了脚步

  “别生气啦,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

  亚瑟本来是憋着坏想再嘲弄一下阿尔弗雷德的,但在看到对方怀里抱着一条星条旗毛毯的样子时,立刻将后半句的玩笑话咽了回去,强作镇定地询问道:

  “怎么了,很喜欢这条毯子么?”

  阿尔弗雷德没有答话。

  他紧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地抱着那条印有独立战争时期星条旗图案的毯子,视线却死死地定在墙上悬挂的一面圣乔治十字旗上。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替你买下来…”

  亚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试探着继续问道:

  “就当是送你的国庆礼物了,怎么样?”

  阿尔弗雷德转过头迷茫地望着亚瑟,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

  “不用了,我已经有一条差不多的毯子了。”

  “它在你家么?”

  “不确定,我不记得把它放哪儿了。”

  “你是在哪儿买的?”

  “不是我买的…是什么人送给我的。”

  “是谁?”

  阿尔弗雷德又一次沉默了。他的手攥着毛毯不规则的边角,焦急却茫然的眼神让亚瑟感觉心如刀绞。

  “觉得痛苦的话,你不用强迫自己去回忆。”

  亚瑟重复了一遍自己昨天说过的话。

  “……”

  阿尔弗雷德依旧没有答话,他的十根手指深深陷在毛毯之中。

  “没关系的,”

  亚瑟感觉胸口又是一阵疼痛,但却又完全不同于这两天以来时常有的钝痛,因为他完全清楚这疼痛是因何而生,

  “就算你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我想要记起他是谁!”

  阿尔弗雷德突然喊了出来,引得店内其他游客纷纷朝这边观望。

  他于是低下了头,小声地自言自语:

  “他…他对我很重要……”

  “记起那个混蛋也只会让你更痛苦!”

  亚瑟一反常态地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他咆怒着用力将毛毯扯离阿尔弗雷德的怀抱:

  “忘了那条毯子吧!他不会生你气的,绝对不会!”

  “我不能…”

  “你怎么总是这么该死的固执!”

  亚瑟看到阿尔弗雷德变得更加痛苦的面色,暴躁地拍了下自己的前额。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心疼,他双眼的眼白都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好在片刻后,英国人就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拉起了阿尔弗雷德颤抖不已的手,用哄孩子一般夸张的声线提议道: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先去吃点儿冰激凌怎么样?”

  (12.5)

  亚瑟买了两个巧克力曲奇味的甜筒,他记得这是那个美国青年最喜欢的味道

  他拿着冰激凌走回海港旁的长椅边,远远地就看见阿尔弗雷德还像他离开时那样,低着头双手撑着前额一动不动

  在他坐到阿尔弗雷德身边时,那个人有气无力地朝他挤出了一个微笑:

  “谢谢你。”

  美国人说完接过了甜筒,但却并没有动口。

  七月炎热的天气让冰激凌球融化得很快,没过一会儿,棕褐色的液体就顺着甜筒外层的巧克力脆皮滴到了他的手指上

  “是巧克力曲奇味的,你不喜欢么?”亚瑟问道。

  阿尔弗雷德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问:

  “亚蒂,我昨天是不是和你提过那个我不记得了的人?”

  “…是的,”亚瑟斟酌片刻后咕哝道,“你说我和他很像。”

  “嗯……”

  阿尔弗雷德悲哀地抿起了嘴唇,然后在看向自己手里冰激凌的时候惊叫了出来:

  “哇!什么时候化的啊?”

  亚瑟紧咬起嘴唇,心疼地看着很没形象地开始狂舔手指的阿尔弗雷德

  “天啊,你也没提醒我一下,真是太浪费了!我超爱这个味道的!”

  美国青年最终还是没能舔干净自己手上的冰激凌甜液,但他一口咬掉了大半个甜筒,以一种极其委屈的眼神望着亚瑟

  “都怪我,明明答应过你要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的,”

  亚瑟说着执拗地将自己还没怎么吃的甜筒也塞到了阿尔弗雷德手里:

  “阿尔,关于那个人,你还记得多少?”

  “我…我好像和他一起来过这里,”

  阿尔弗雷德含糊地说道,

  “其实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我昨天也说过吧,他不是很真实……”

  “没关系,我只是想先确定他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人。”

  “可毕竟我记不清他都做过什么了,也许会有些偏差…”

  “不要紧,你愿意告诉我你所记得的他么?”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说:

  “这个人的脾气好像不太好,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嗯。”

  “他似乎总是很瞧不起身边的人,还尤其喜欢取笑我…”

  “嗯。”

  “…可要是我忍不住对他说了什么重话,他又会突然哭出来。”

  “简直是莫名其妙。”

  “不仅如此!明明他落单时总是满脸的寂寞,但要是我真挑在那种时候去找他,却反倒会挨他的数落。”

  “真是个过分的家伙。”

  “是啊,他真的超级难应付,”

  阿尔弗雷德说着笑了一下,是那种小孩子收到了想要的生日礼物时才会露出的幸福至极的微笑,

  “但其实呢,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强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是么…?”

  “千真万确。而且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

  “……”

  “也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那么开心。”

  “肯定是因为你不记得他具体都做过什么,所以才下意识地在心中将他的形象给美化加工了——他也许就只是个傲慢又自大的混蛋罢了。”

  “或许吧。可在我心里,他就是比冰激凌还重要。”

  阿尔弗雷德说完,表情凝重地看着手里仍然在迅速融化的两个甜筒。

  “亚瑟,我根本就不该和你约会,”他懊悔地说,“因为这样做实在太不负责任了,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他。”

  “你不会在担心,自己是把我当成那个人的替代品了吧?”

  “不,你性格比他好多了!”

  阿尔弗雷德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歉疚地看着亚瑟橄榄色的双眸说道,

  “但我可能确实是把你当成他了…我也是刚刚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把你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真的对不起,没能给你应有的尊重。”

  “你觉得这样对待我,同你的原则相悖了?”

  英国人并未生气反而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知道,这么说确实挺傻的。”

  美国人以苦笑回应了他所认为的那声嘲笑,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落寞:

  “虽然我不记得他和我之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可他真的…真的对我太过重要了。我想必会很难接受自己已经失去了他的这个事实,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利用你来继续欺骗我自己了。”

  “那…如果他其实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的话,你会恨他么?”

  “他不可能伤害我!”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一阵子后才继续说道:

  “而且怎么想也肯定是我伤害他多一些吧,毕竟我现在连他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尔——”

  “就算他真的伤害了我,我也绝对不可能会恨他……”

  阿尔弗雷德说着别过了头,怅然若失地望着大西洋的海岸线:

  “…因为我非常非常爱他。”

  “他知道的,”

  亚瑟离开长椅,蹲在了阿尔弗雷德面前他颤巍巍地捧起美国人的脸颊,双手的掌心却沾上了一片湿润,

  “他真的知道。别伤心了,好么?”

  “不,他不可能知道。我从来不敢…不敢让他知道我有多么爱他……”

  阿尔弗雷德闭上了眼睛,大滴的泪水顺着他的眼眶流了下来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亚瑟也合上了双眼,在最终仰起头吻住美国人干涩的嘴唇前,他改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轻柔的语气低诉道:

  “我也同样爱你。”

  ————————

  注(由于文中的句子是自翻译):伊丽莎白二世的原句为“…eventuallywe came together again as free peoples and friends to defend together the veryideals for which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was fou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