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张新杰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韩文清。

他是知道韩文清要来的。男人在上岸休假的第一天就告诉过他前往西安旅行的计划,甚至在对方的具体行程中也有一半是他帮忙参考的;他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告诉过韩文清关于城墙上有灯会的事——并且他不认为韩文清是会来这里凑热闹的人。

但是无论如何韩文清已经出现在这里了。他只有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热闹的环境里感到不自在,看起来整个人有一点微妙的紧绷。张新杰走过去和他互相问好,又简短的将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了父母。张父看到韩文清只有一个人,索性拍拍儿子的肩膀叫他去陪朋友,自己拉着老伴先一步走远了。

张新杰对父母的安排并没有什么异议,他和韩文清开始沿着后者原本的路线继续向前走。这个时候春节的游客高峰期已经过去,城墙上的人不多,反而是瓮城里聚满了人,像个小广场一样。韩文清走到墙边,向里面望了一眼。

“除非有演出,不然夏天的时候反而没有这么热闹,”张新杰说,“冬天风大,瓮城里能避风,很多人在城墙上走久了觉得冷,都喜欢在里面待一会儿。”

他说话的时候一阵大风很应景的刮过城头,一群外地来的小姑娘被吓了一跳,惊叫着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下意识的扭头看了韩文清一眼——他当然知道对方不会有类似这群女孩子的反应,但是西北内陆干燥凛冽的风毕竟和海上不一样,在这样的大风里,韩文清看起来穿得太少了。被看的人明白友人的意思,他摇了摇头,示意另一个人自己并不觉得冷。张新杰点了点头;他们轻易的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这种仿佛长久相处的默契让他觉得很愉快。

他们一路上话都很少。走到城墙转角处的时候张新杰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是他的母亲,老人在电话里交待说自己和老伴先回家去了,让他和朋友玩得开心点。挂掉电话的时候他顺势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快到九点了。

“还有十三分钟就九点了,”他说,“我记得你说过还有一个朋友一起来——他现在一个人在酒店吗?”

韩文清摇摇头,说:“他今晚上有自己的事。”如果不是出来找个地方走走,被单独留在酒店的人就是他了。张新杰了然的点点头,对于第一次来西安的人来说,看夜景最好的地方确实是古城墙没错。不过他立即又想起韩文清告诉过自己的,关于韩父和韩母的那些轶事来——“很难想象你的父亲会让你在过年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出远门。”

“从假期开始我就留在青岛,在家呆了四个月,到初七才出来,”韩文清说,“和我一起来的是我在海事大学的一个师兄,以前寒暑假我经常和他一起出去旅行,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船上工作,只遇到这一次休假在春节前后几天重叠。过完元宵我就准备回船上报道了,下一次假期重叠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我爸妈都认识他,他们还催我快去见朋友。”

“原来如此,”张新杰说。他大学考得远,工作的地方更远,和以前的老朋友见面也不多,对这样的心情非常理解。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韩文清抢先了。

“你应该见过他,”他听见对方说,“他在你第一次去南极的时候搭的那条科考船上工作,前段时间升任了大副。”

“可惜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他说,“不过我递交了去南极越冬的申请,或许下一次能遇见他,你有什么想要转交他的东西我大概可以帮忙。”

“其实没什么可带,”男人回答他,“我以为你会在国内多留一段时间。”

“我刚从南极回来,就算递了申请也不会很快轮到我,”张新杰说,“之前从南极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件事了,研究中心里想去南极越冬的人太多,早一点申请总是没错——说起来,这次回去之后你是不是也可以升二副了?”

“算资历足够了,”韩文清说,“但是最近几艘极地科考船上都没有需要。我准备回去交申请,至少先过了资格审批。”

张新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茬。他不熟悉这个领域,也没有妄加评论的意思,何况韩文清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他们沉默着继续向前走,微微错开的身形投下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看起来几乎是两条笔直的平行线。研究员低下头看向两道人影,心里有什么地方微妙的动了动,就像是坚硬的土面终于被长久埋下的种子冲破,生出一株经冬酝酿的小小新芽,使每一个见到的人都带上了不知名的欣喜。

他不熟悉这样的情感,但是它让他很舒服;他想了想,在心里悄悄选择拥抱这种感觉——至于它究竟是什么,他还有很多时间来确认。

张新杰前往南极越冬的机会来得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