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安妮回神, 厚重的呢子大衣就劈头盖脸地蒙了上来。

  安妮的肩膀一沉,还没来得及挣扎,又被按住了。

  “不要命了?这种天穿成这样跑出来, 生怕不能感冒?”达西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

  还没等她回应, 安妮脚下一空。

  ——她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提了起来?

  ???

  “连鞋子都没换, 你果然是不要命了。”

  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嗡嗡作响。

  安妮的脑袋被蒙在厚重的大衣里,鼻息间满是熟悉的味道。忽然一个天旋地转, 她被横抱了起来。

  蒙在大衣底下的脸涨得通红。

  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一夜未眠, 安妮有些晕乎乎的。

  即便没有触碰到皮肤, 她那被托住的脖颈和膝腕也变得僵硬了起来。她脸颊隔着厚厚的衣物, 耳边都能听到一阵强烈的心跳。

  那心跳与自己的逐渐重合,有过之而无不及。

  轻微的颠簸后,她被放了下来,身下是柔软的草坪,背后靠着的似乎就是那棵大柳树。她刚要伸直腿, 脚却被抓住了,塞回了衣服底下。

  安妮挣扎着将罩在脸上的大衣拨开, 冰冷的、带着水汽的空气钻进了她的鼻腔,直至胸腔。

  目之所及,是一双倒映着自己的眼睛。

  当他的视线与自己对上,安妮还没有反应过来移开目光, 就见他低垂了眼眸, 一个侧身,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达西的厚重外套现在被安妮裹在身上,他身上仅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安妮有些过意不去,正要掀开身上的衣服, 手却被他按住了。

  他的手心滚烫,安妮好像被烫到了,如同兔子一般缩了回去。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进行开场白,她有太多的话要说,却如同被猫儿蹂/躏的毛线团,找不到线头。

  达西的呼吸悠长,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打破了平静。

  “布里奇沃特公爵去世了。”

  “去世?谁?”安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公爵,艾伦·爱杰顿的祖父。”达西解释道。

  “???”安妮瞪大了眼睛,这个几年前就几乎见了上帝的老人熬过了又一个冬天,竟然在春天还是撒手人间了?

  “你说,你从宾利家离开后,就前往了伦敦,是为了这件事吗?”安妮问道。

  “没错,我那时已经到达了纽屯,在驿站那里得到了消息,便立刻调转马头去伦敦了。”

  听到他说到驿站这词,安妮不自然地缩了缩身体。

  “老公爵是怎么死的?”

  “气死的。”

  “气死???”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事关艾伦·爱杰顿……”说到这里,达西转头看向了安妮,似乎在观察她的神态。

  可是安妮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关心,她的眉眼动都没动一下,就好像在听说一个陌生人的消息。

  这让达西在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气。

  “你还记得坎贝尔小姐吗?”

  安妮点头。

  “在我们离开伦敦以后不久,她便和艾伦·爱杰顿订婚了。”

  安妮瞳孔骤缩,忍不住转身朝向达西的方向,问道:“劳伦斯知道这件事了吗?他怎样?”

  “……他应该会很高兴?”犹豫片刻,达西忽然神情古怪地说道。

  “高兴?!”安妮不解,“他不是对坎贝尔小姐情根深种了吗?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怀疑他的真心。”

  “前提是,坎贝尔小姐能对得起他的真心,亲爱的。”达西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轻蔑和嘲讽,“你猜公爵是怎么气死的?”

  “与坎贝尔小姐有关?”

  “当然。”

  安妮眨了眨眼睛,搞不清楚一个准孙媳如何能把公爵这样一个什么世面都见过的老人气死……

  不,怎么可能那么重口,安妮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哭笑不得——她什么时候思想这么“龌龊”了,难道是因为受到了维克汉姆的刺激?

  达西见她敲打自己的脑袋,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想不出就想不出,打自己的脑袋做什么?再打可要变得更笨了。”

  “我才不笨!”

  达西抿起了嘴,目光包容地看着她。

  安妮被他看得眼神乱飘,一时间忘记了抽回自己的手。

  “能让公爵怒气攻心的,无非就是和小爱杰顿有关的事情。”达西嘲弄地将视线投向了远方,“也许坎贝尔小姐并不满足于嫁给一个贵族家不能继承家业的次子,在订婚宴的当晚,爬上了小爱杰顿的床。”

  平地一声惊雷。

  安妮被震得目瞪口呆:“什、什么?爱德华·爱杰顿?坎贝尔小姐和他……不不不,坎贝尔小姐怎么会是这种人?如果她高攀权贵,这么多年早就和劳伦斯修成正果了!”

  劳伦斯和他的笔友通信多年,应该是两情相悦的。尽管伯爵夫人并不赞成他的爱情,可也从来没有采取过激烈的反对措施,相反,还常常在社交舞会上旁敲侧击地打探关于坎贝尔小姐的事情。

  “可是,事实如此,她给公爵府蒙了羞,也让老公爵一气之下,彻底没有回转过气来。”

  “所以你说,劳伦斯表哥会很高兴?”安妮惊异地问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在伦敦没有见到他。”

  “……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了?”安妮喃喃地问道。

  “这样的丑闻当然被隐瞒地很好,如果我没有安排人手时刻盯着公爵府,恐怕也不会得到消息。”

  “你、你还派了人监视公爵府?”

  安妮有些不敢相信,离开伦敦时,艾伦的那一出让她不愿意再触碰任何与布里奇沃特公爵府有关的任何事情。即便在此后,隐隐听到了消息,伯爵之死可能与布里奇沃特家族有关,她都在潜意识里让自己忽视了这个点。

  可是,达西没有。

  他的冷静比自己更甚。

  即便他从来没有在自己和凯瑟琳夫人、乔治安娜面前展露过对伯爵的深痛的悼念,可是,他却在暗地里做得比谁都多。

  “当然,安妮。在伯爵的墓地,我曾经承诺,只要你坚持要调查伯爵的事情,我一定会和你一起。”

  “可是我自己几乎没有做到任何事情。”

  “因为你是女人,不能像我一样自由地来去。”达西没有费心安慰,只是指出了这个客观事实。

  安妮有些颓然泄气地倒在了树根上。

  忽然,她意识到自己的手似乎……还在被他握在手心?

  安妮不自然地眨眼,还没来得收手,那片火热就自动地松了开来。

  她的手背被握得有些微的汗湿,安妮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这只手,轻轻地摩挲着。

  ‘两分钟。’凭借心跳的次数,达西在心底默默地数着这次双手交叠的时间。

  达西低头看着她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心头一阵惊喜。但他很快又压下了那蠢蠢欲动的冲动,竭力控制着自己冷静的声音:

  “还记得吗,我当时猜测,伯爵默不作声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怕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又或者是,他的仇人可能根本不用你费心去对付,就已经不堪一击了。”

  安妮的脑海中忽然一阵电光火石,无数的关节都被一一打通:“你的意思是,布里奇沃特公爵就是那个幕后之人?!”

  他早就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地狱或者天堂,就算安妮没有对付他,他照样活不久了。

  而对付一个公爵,这对于一个连阳光下的身份都没有的安妮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所以、坎贝尔小姐也许根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安妮张口结舌,“不,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这对她来说没有好处。”

  “我不清楚她的想法,也暂时没有弄清背后的逻辑究竟怎样。”达西坦白地回答。

  “我们得去一趟伦敦!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那么多信息,一定能把它弄清楚!”安妮斩钉截铁地说道,她认认真真地看着达西的眼睛,说道,“我认识的艾伦和坎贝尔小姐都是理性的人,这一切都太离奇了,达西。”

  达西正要说话,安妮的脑子却立刻转了起来,她迫切地想要表达,一把捂住了达西的嘴。

  “运河!!!”安妮叫了起来,“布里奇沃特公爵以开凿运河起家,你一定对此有所了解!还记得吗,我和你提起过,我的一个小庄园最近发现了煤矿,开采后如何将煤炭运往曼彻斯特和伦敦,挖掘运河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我一直不相信伯爵的私人恩怨能让他遭到生命的威胁,达西,除了利益,没有别的理由了。”

  达西挑高了眉毛,点了点头。

  少女略显杂乱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他的大衣上,她的眼下有浅浅的乌青,很明显一晚上没有睡着。

  可是,隐隐触及真相的兴奋让她的脸涨得通红,也一时间忘记了她一直坚守的防备和界限。

  他握住了将自己的嘴巴捂住的手,两只手将它握在了手心。

  她脸色一僵,眼神飘忽不定,却没有将手抽回去。

  达西的眼睑微颤,他将那只手放到了唇边。

  安妮心跳得极快,几乎就要从喉咙口跳了出去。

  那片冰冷的嘴唇没有贴上她的手,他的气息绵长地吐在她的掌背,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应……或者反抗。

  “亲爱的,你说,你也许对红醋栗过敏,也许会导致死亡。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知道一点,你并不讨厌它,对吗?”

  “无论你喜不喜欢它,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喜欢,无论是酸还是甜。”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还有一章,啊…又是为了达西先生疯狂心动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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