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擂台赛结束，决赛迎来了中场二十分钟的暂停，既是为观众留出休息时间，也是方便选手在团队赛开始前进行调整与部署。
场馆内播放着荣耀的游戏音乐，选手席上双方都聚在一起讨论，胸前挂着工作牌的记者在四下拍摄、采访；与此同时，最终战的用图，也在场馆的大屏幕显示了出来——
Abandoned City, 废弃都市。
小组赛刚刚结束时，随后每场淘汰赛的地图就已经确定并公布，具体如何安排则全凭各战队自行决定。作为有着夺冠意向和实力的队伍，中国队对这张地图的细节研究以及战略部署当然不会是打入决赛后才开始，此刻所交流的，更多是有关对方选手的信息。
“远程职业一定小心那个战法，他的连击能力很强，一旦近身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拉开距离。”王杰希看着几位远程选手提醒，在刚才的比赛里，正是他击败了对方守擂的战斗法师、最终拿下了一个人头分的优势。
王杰希的魔道学者本就擅长近战，对于他的话，众人都是认真点头。
“在这样一场比赛里把团队赛主力派出来守擂，”肖时钦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旁边德国队的选手席，“到底该说他们善于调整呢、还是有恃无恐呢？”
“可能他们一路打来的消耗本就比我们小。”李轩猜测。
“不管了不管了，到现在这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管他战法拳法牧师骑士，一鼓作气统统打爆……哎对不住啊小唐，我不是故意的。”
“靠，你叫谁小唐！”唐昊用手背一抹刚才被黄少天乱挥的手打中的鼻梁，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结果换来个鬼脸表情，不禁大怒，想起身却被身边的方锐笑着按下了：“哎，这可是国外啊，注意影响。”
“少天说得对，总之上场后听我指挥、随机应变吧。”
说着，叶修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转向选手席问道：“我说，都准备好了么，大神们？”
“那不是必须的嘛，否则大老远跑苏黎世干嘛来了？”黄少天飞快地接话。
喻文州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微笑道：“全力以赴。”
苏沐橙和楚云秀对视一眼，俱是一笑，各自用手上的皮筋将长发束起。
而在叶修目光的终点，周泽楷站在那里，沉默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叶！”
“怎么？”已经走出选手席的叶修回过头来，看着突然出声的张佳乐。
张佳乐看了看叶修，又看了看一起停住脚步的队友们，嘴张开又合上，最终却只是笑了笑，伸出拳头在空气中用力一击：“加油！”
看着张佳乐的神情，叶修微微眯起眼，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放心吧。”他说，接着不再停留，转身大步向比赛间走去，其他人也迅速跟上。
在他们背后，荣耀的logo在场馆内的灯光下煜煜生辉，远望如同一双双金色的翅膀。
China Glory, 中国，荣耀。
“我去，叶神为什么站起来了？！——你们看，他往比赛间走了！”
轮回的会议室里，夏休期选择留在战队的杜明、吴启和吕泊远坐在散落着外卖餐盒的长桌旁。室内的中央空调空调没法调温度，开得很冷，三人各自披着从宿舍带出来的被子，缩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投影屏幕。见叶修和选手们一起走向比赛间，杜明不禁大叫起来，猛拍身边的吴启，被他翻着白眼伸手挡回去：“哎，我哪儿知道啊，你别打我！”
“这是去……领选手向裁判报到？”吕泊远咬着半个奶黄包，小心翼翼地猜测。
“一、二、三、四、五，少一个人呢。”杜明一个个数着上场的选手，接着一愣，奇道：“不对呀，张新杰怎么没上场？”
“……等等，”吴启突然变了脸色，“你们记得吗，之前公布的规则里说，每支队伍允许登记一位非正式选手，在有突发情况时作为替补……”
“你是说……咳！”吕泊远被奶黄包噎了一下，连连咳嗽，忙抓过手边的饮料喝了一气；而就在这时，屏幕上给出了各方选手的名单。
杜明惊讶：“我去！叶神还真出场了……”
“不过想想也是，张新杰前辈之前太辛苦了，他作为牧师根本没法休息啊。”
“哎，真不知道这时候是想看到叶神、还是不想看到叶神啊。”吕泊远感叹。
说着，三人相互看了看，忽然都笑起来，极为默契地齐齐把目光投向了屏幕。
“还是看男神吧！”
随着裁判确认过选手以后，各人进入比赛间，在工作人员的监督下进行设备的最终调试。
“哎，小明。”突然间，吴启转过头看着杜明，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打算转会来着？”
这话一出来，吕泊远也是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的杯子，同样看向杜明。
即使是在豪门战队中，轮回如今的阵容也着实是十分耀眼。在孙翔转入轮回后，四个全明星加上一个牧师直接占去了绝大部分情况下的首发名额，原本在团队赛有着稳定出场机会的杜明也因此和吴启打起了轮换——而根据媒体和圈内专业人士的评价，吴启在第十赛季后半段的表现，实际上已经颇有跻身全明星的资格。
也就是说，在即将到来的第十一赛季，轮回战队很有可能就要史无前例地打造一支五位全明星加上一位牧师的队伍，来作为团队赛阵容。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希望争取更多、更稳定的出场机会，转会似乎已经是必须的选择。
杜明性格一贯直爽，对于这些考虑，他从来不会憋在心里，而是全都放在明面上和队友交流。此时吴启这一问，恐怕正是因为看着世邀赛的团队阵容、从而想起了杜明的话。
“其实叶神刚宣布退役的时候，兴欣来联系过我。”
说罢，杜明停顿了一会儿，打量着两位队友脸上理解却难掩黯然的神情，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是我拒绝啦。”
“啊？”由于出乎意料的缘故，吴启和吕泊远此刻都有些反应不及，呆呆地看着杜明。
在两人的目光里，杜明挠了挠头发，难得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其实就在我们打决赛第三场的时候，我还想着等赢下这个冠军、在这里画上一个完美句号就转会。可是现在嘛，我还是想在轮回接着打。”
“那，如果我们下赛季拿了冠军呢？”吴启问。
“不走，就算我们以后真的拿了三连冠——不，五连冠，就算那样我也不走。”说着，杜明把身上披着的被子拉高了些：“反正只要实力到了，出场机会总会有，你们就等着被我挤到轮换席上吧！”
吴启大笑着揽过杜明，在他肩上用力拍了拍：“做梦吧你！”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能拒绝兴欣，我还以为你会追着女神就跑了呢。”吕泊远感叹。
“机会多得很嘛。再说了，我们还有男神呢！”杜明笑道，正好此时屏幕上转播出周泽楷在比赛间的画面，侧脸对着镜头、嘴唇微抿，神情专注地调试着键盘的倾角。于是杜明夸张地冲屏幕飞了个吻，模仿着粉丝的样子喊道：“男神加油！男神我爱你！”
“已录像，泊远，记得提醒我比赛结束后发给叶神，看这小子还有没有活路。”
“……靠，我反悔了，我要转会！”
“哈哈哈，早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你，晚了！”
“哎，好了好了，”吕泊远阻止了两人的打闹，指了指投影屏幕，“比赛开始了。”
地图名为“废弃都市”，是荣耀大陆中常见的现代城市背景。
黄昏里，一轮残阳正在向地平线下沉没，笼罩在夕阳光线里的是大片大片破败的都市遗迹——老旧的楼房、堆满枯叶的街道、弃置的车辆、橱窗破碎的商店、无人的中央广场……一切都带着萧索荒凉的气息。
和绝大多数重要赛事的选图一样，这张地图的外界干扰因素较少，建筑高低错落、有疏有密，再加上地图中部空旷的广场，无论是街战还是室内战，都有可能在同一张地图中实现。
随着双方在地图的对角刷新，队伍频道里的消息开始飞快地滚动起来。
“黄，进楼。”
“苏，绕左。”
“喻、楚跟我。”
“周，拖后。”
叶修的指挥，任何一位有些资历的职业选手都不会陌生，这是他们一直研究的课题，也是他们长久以来都无法攻克的难关。在此刻的阵容里，出道最晚的周泽楷也是五期生，其他人更是清一色被叶修虐大的黄金一代，多年的了解加上集训的练习，对于叶修的指示自然是毫不费力地便理解了，立刻各自行动起来。
简洁、清晰、果断，叶修的指挥风格就像他的打法一样，没有一点点炫耀的心思，是最土的选择，却总能带来最好的效果。
“楼里很暗，没有危险，可以埋伏。”
黄少天一边在公屏乱七八糟地刷起了诸如“hello friend how are you”之类全无营养的废话，一面在队伍频道更新起了探索到的信息。对方只有战斗法师作为队长回了一个笑脸表情，没人多话，显然是不欲与黄少天在此处有过多交流。
“建筑有通道连通？”喻文州问道，而这边黄少天同时发出的话，则显示出两人多年来作为蓝雨双核的默契：“在找通道。”
街道上，队伍控制着节奏行进。过了一会儿，又一条来自黄少天的消息刷新：“没有通道。”
“苏广场旁抢高。周、楚换位。”
“收到。”数条消息一齐刷出，被点名的几人立刻开始执行指令，这也是队伍里赛前针对地图做出过的部署。
随着广场中央的青铜雕塑渐渐清晰，德国队的对手，也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里。
“元素、拳法不在。”
此刻走在队伍最前端的是周泽楷和他的一枪穿云，远远望见对手阵型后立刻在队伍频道里发出消息，提醒此刻游走于队伍外的黄少天和抢上了楼顶高地的苏沐橙。
双方距离继续拉近，广场另一端，德国队的战斗法师在前，骑士、牧师居中，魔剑士殿后照应，以网游中最为经典的“铁三角”战法牧为中心，攻击、防守、治疗、控制一应俱全，正是他们团队赛中惯用的一个四人阵型，此时在决赛中依然不变，其中蕴含的信心可见一斑。
“周。”
叶修此时的指令只有称呼、没有内容，单纯作为指挥而言显然是不合格的；然而几乎是这个单字在队伍频道刷出来的同时，一枪穿云已拔出双枪在手，毫不犹豫地开启了神枪手60级技能乱射，连线的子弹顿时朝着对面的战斗法师集中而去，显然是将他当做了集火目标。
将范围技能生生扭成单体输出技，需要何等高强的操作？
愿意支付高昂的门票钱来到现场观看这场总决赛的，无一不是荣耀的死忠玩家，虽然之前大多已经见识过周泽楷的水平，此刻仍忍不住想为他起身鼓掌叫好。
然而，还没等观众做出反应，场上的情形突变。
在一枪穿云的子弹马上就要命中目标的千钧一发之际，德国队的战斗法师突然一个后缩，而他身后的骑士一记冲锋向前，两人瞬间完成换位；再然后，骑士扬手便是一个挑衅的手势，一枪穿云立刻不受控制地调转方向、随着射出的子弹一起向骑士冲去。
对于周泽楷的攻击，对方竟已有预料，并后发制人地将周泽楷拉入阵中。
远程被近战贴身，不利！
“拦。”
这次出声的，不是叶修，是喻文州。
在这紧张的时刻，又是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单字指令，又是一次奇迹般的理解。
观众们只看到一枪穿云前冲的势头猛然停止、后跳接滑铲后迅速拉开了距离，同时广场上空突然凭空生出一片混沌，紫黑的血雨淅淅沥沥地洒下，将被厚重的冰壁封住退路的骑士淋了个正着。
冰墙、混乱之雨！
观众席哗然，并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这场决赛的高潮来得太快、快到令人难以置信，双方刚相遇便直接跳过铺垫、进入了紧张的交锋，还立刻集火了一人。这简直就像是网游竞技场里的打法，然而回味刚才短短数秒中的技术含量，却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一次精彩至极的碰撞。
很多人是通过现场多块电子屏幕上的回放才看到，就在一枪穿云被对方骑士挑衅的同时，叶修操纵下的牧师立刻就是一个专注，成功消除了角色的被动状态；而就在观众和对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枪穿云身上时，索克萨尔的混乱之雨已经在读条，在楚云秀冰墙的配合下用出，成功使得对方骑士陷入了混乱状态。
从一开始，队伍集火的目标就不是战斗法师，而是原本在他身后的骑士。
预判、反预判，有叶修和喻文州两位战术大师镇场，终究是中国队技高一筹。
“哇，队长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男人啊！”
蓝雨俱乐部附近的茶餐厅包间里，卢瀚文一面挥舞着筷子去夹豉汁凤爪、一面眼睛盯着屏幕由衷地赞叹，逗笑了一群队友。季后赛中被兴欣淘汰后，蓝雨的队伍里就没人提起回家的事，大家在俱乐部里该训练训练、该夜宵夜宵，就好像仍在赛季里而不是夏休期一样。
“小卢，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哪有这么夸人的。”宋晓笑着地看了卢瀚文一眼，把豉汁凤爪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话说未成年就这样出来刷夜真的好吗？”郑轩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要是队长回来知道我们带小卢出来，肯定要加练，压力山大啊……”
“放心吧郑轩前辈，看比赛的事我只告诉了黄少！”说着，卢瀚文冲郑轩比了个大拇指。
桌子对面，徐景熙和李远对望一眼，顿时都苦笑起来：“完了完了，要加练了……”
“哎，德国队的这个魔剑士很厉害啊。”
正如宋晓所说，在最初的爆发过后，中国队对于骑士的一波集火不过刚刚成型，对方站在队伍后方的魔剑士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能量汇聚、光芒璀璨，电光波动阵，成型。
这是一个中距离的攻击技能，锁定的目标却不是此刻中国队最前端的周泽楷、或者一向是团队赛集火重点的牧师，而是侧翼开始了另一个法术吟唱的索克萨尔。
和术士一样，魔剑士是一个在控制方面很拿得出手的职业，对于他的攻击，喻文州自然不敢硬吃，当机立断地取消了技能进行闪避。失去目标后，电光自动流窜开来，给附近风城烟雨和索克萨尔造成的伤害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对喻文州技能的打断却是成功了。
电光波动阵并不是瞬发技能，很显然，在中国队的意图刚刚暴露的瞬间，这个魔剑士就已经判断出接下来的局势发展，所以没有选择直接救援，而是开始了电光波动阵的读条。
由于毕竟是后发的缘故，他落后了半拍，没能打断混乱之雨，但这种和喻文州如出一辙的意识依旧为他们抢出了一个空隙。就是这样一个停顿，已经给战法创造了足够的机会，一记落花掌直奔一枪穿云而去。
战法技能的判定自然远强于神枪手，周泽楷飞枪回避，从远端与敌方纠缠。
这样一来，刚刚形成的集火局面便告打破，战法牧的铁三角重新集结，再加上魔剑士的技能扰动，双方顿时又回到了团战局面。
“这样打我们压力很大呀。”看着大屏幕上的血条，徐景熙不禁叹了口气。
这一波攻击虽然带走了对方骑士一定的血量，然而整体而言，中国队此时神枪手、术士、元素法师和牧师的组合，在近战方面有着太大的弊端，而场上队伍且战且退的情景也说明了这一点——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周泽楷和楚云秀都在试图与对方拉开距离，然而即使撇开对手的干扰不谈，他们也注定不能跑太远，因为无论是术士这个职业还是喻文州这个选手，都不是贴身保护牧师的好选择。
“刚才对骑士集火的时候苏沐橙如果丢一个卫星射线下来，那个魔剑的技能就出不来了。”枪系的郑轩判断道，语气与其说是不满、倒不如说是不解——比赛中一个应当作为、可以作为的选手最终却没有作为，这显然是巨大的失误；可是无论是他还是蓝雨其他人，都不认为以苏沐橙的策应水平会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做出这么不专业的事情。
“苏沐橙情况很危险啊。”
几乎就在宋晓说话的同时，屏幕上中国队的队伍频道里，刷出了黄少天的消息。
“元素、拳法在楼上。”
“去支援，这里分不出人。”叶修秒回，而在他的操纵下，石不转在索克萨尔诅咒之箭的掩护下险险避过了对方魔剑士的一记地裂波动剑，远处周泽楷和楚云秀正不断走位，从远处与战法牧铁三角消磨。
队伍的血条列表里，几乎所有人的血线都在跳动着下滑，其中被对方元素和拳法远近配合着攻击的苏沐橙尤快，明明该是团战中全场血线最高的远程职业，此刻开局不久血量却已经损失了五分之一。然而在列表末尾，有一个人的血条，却从开局到现在都还未曾变化过。
夜雨声烦。
“我在。”黄少天说，顿了一秒，又刷出一条消息：“别急。”
“我可是一个看着自己队友一个个都被杀死也能隐忍不动的耐心高手！”
这是第十赛季的季后赛里黄少天在对阵兴欣莫凡时曾经刷过的一句垃圾话，当时淹没在消息列表飞一样的滚动里未曾被太多人注意，赛后却出现在了黄少天的粉丝对他每次比赛垃圾话的整理帖里，引起了玩家们广泛的吐槽。
很显然，对于广大群众来说，这完全抓错重点的垃圾话与其说描述了黄少天隐忍的可怕，倒不如说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他的刷屏很多时候都是压根不过脑子——对于绝大部分玩家特别是战队的粉丝来说，“看着队友一个个被杀死还能隐忍不动”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然而，只有黄少天本人和其他水平相近、经历相仿的职业选手才知道，这话其实绝非一句未经思考的垃圾话，而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在职业圈里，这种隐忍确实是值得自豪的可贵品质，因为在这之中所体现的并不单单是耐心，而是一种理智到极点、因而显得近乎残酷的冷静。
是的，冷静。
只有清醒地知道自己和队伍长久以来真正追求的是什么、才能拥有的冷静。
卢瀚文还记得，在自己刚刚来到蓝雨时，一次正选和训练营学员的比赛里，黄少天带着几个替补，以完胜的姿态将一群年轻人打得落花流水。比赛结束以后黄少天把他叫到走廊上，一一指出他对战中的失误。
“我们集火那个枪炮的时候你冲上来送死干什么呀？有冲劲是好事，但是不能横冲直撞，跟个初中生似的——哦，不对，你就是初中生，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这么莽撞，可成熟可稳重了你知道吗？”
“可是黄少，我总不能看着队友死在面前吧！”卢瀚文不服气道。
当时，黄少天少见地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忽然嗤笑一声。
“开什么玩笑啊，你有没有搞清楚在这个赛场上最重要的是什么？”黄少天抄起手臂，低头看着卢瀚文，语速飞快地说道：“只有那样做能赢，别说看着别人去死，像队长一样自己主动当诱饵去送死也是必须的。叫着‘别慌我来救你了’然后冲上去和对手玩一挑三是想怎样？我告诉你啊小家伙，那不叫‘救’，那叫殉情，那叫送人头。”
说着，黄少天猛地伸出手来，揉了一把卢瀚文的头发，在他的抗议声里俯下些身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不管不顾往前猛冲、结果死得毫无价值还连累队友，或者活下来将最终的胜利带给所有人，你觉得哪种方式才是真的够哥们儿？小卢啊，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卢瀚文看着屏幕上切换到天台的画面，不禁握紧了拳头。
“别担心，我们一定没问题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
堆满杂物的楼顶天台，夜雨声烦潜伏在几个破损的水箱之间，箱体完美地掩护了角色的身形，而他的视线恰好可以透过空隙，看到不远处的战场。
和远程输出上的强大相对应地，枪炮师这个职业的近战能力非常羸弱，虽然也有一些枪系的体术技能，然而依然无法和拳法家这种贴身短打的行家相提并论。
此刻，沐雨橙风被拳法家的攻击压制得无法脱身，手中吞日只得对准站位稍远的元素法师，试图以此来打出交换。然而对方当然不可能站桩挨打，作为可以在慢速移动中读条的职业，德国队的元素法师不断进行着走位，同时不断丢来吟唱完毕的技能，配合着拳法家对沐雨橙风的夹攻。
此前，主屏的画面一直是中央广场双方4V4的主战场；而随着导播将主屏切换到天台，观众这才注意到这边竟然已经是这样一幅完全压制的局面，顿时有的欢呼、有的怒吼，乱成一片。
黄少天盯着屏幕，手下仍在公屏刷着毫无意义的句子，眼神却冷静、锋锐，如同紧咬猎物的毒蛇，泛着森冷光芒。
想要冲出去。
想要挡在苏沐橙身前。
想要用冰雨撕碎他们。
——然而，还不是时候。
拳法家的霸皇拳结束，正进入短暂的收招僵直，苏沐橙立刻便是一枚反坦克炮轰来，对方的元素法师却是游刃有余地使出了瞬间移动，来到了水箱之前。
机会！
公屏的消息滚动，在那个刹那停止。
剑光乍起，血花飞溅。
落凤斩！
这是一次狡诈无比的背身偷袭，元素法师乍然中招，攻击顿时被打断。
惊变之下，对方作为国家级选手的水平也在此时体现。在还没有看清偷袭者的情况下，元素法师当机立断，回手就是一个火焰爆弹，而后便毫不犹豫地向拳法家的方向靠拢寻求支援。
对此，黄少天却是早有预料，三段斩当做位移技能用出，瞬间又贴上了元素法师；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剑客70级大招幻影无形剑用出，层叠的剑光将对方的施法意图切割得支离破碎，高效而冷漠地收割着法师本就脆弱的生命。
在蓝雨，以喻文州为诱饵、黄少天伺机偷袭的战术，是他们常用的手法；
而此时，在世界邀请赛的总决赛里，一次诱捕式的配合，竟是要将对方元素一波带走。
藏器于身、待时而发，这才是黄少天总被话唠表象所掩盖的最大特点，也是他被粉丝称为“妖刀”的原因——
无可预料、无从回避，即为妖。
别说是对手，就连拥有上帝视角的观众，绝大部分都没有注意到夜雨声烦竟然已经事先藏身在地图一角的水箱之间。须知拳法家和元素法师来到楼顶平台堵截苏沐橙时，局面就已经是二打一，也就是说黄少天的埋伏是在这两人出现之前，根本就是刚开局便和苏沐橙一起来到了这里。
在这样重要的一场决赛中，他居然能够沉下心来在一个角落潜伏着不进行任何操作，料定了对方会来截击苏沐橙。
这冒险到极点却也精准到极点的布置固然惊人，而他在这布置中所体现的隐忍和坚定，却已经不是一个“惊人”所能形容——黄少天在这次偷袭里所淋漓尽致地体现出的机会主义风格和素质，简直令人感到可怕。
见黄少天攻来，苏沐橙顿时改变了此前不断退走的打法，对于拳法家直扑的双拳竟直接以膝撞顶上，在霸体效果下强吃了伤害。
如果说这是配合队友节奏的一次调整，那么接下来，她的做法，则让所有人都惊骇地意识到了这个在此前比赛中一直偏向温吞的姑娘此刻惊人的强硬——
没有一丝犹豫，沐雨橙风架出稳定炮架，起手就是一枚飓风炮轰出。
将元素一波带走？不久前刚刚作出这个推测的观众，此刻纷纷感到脸上一痛。
这个打法，完全就是要将两名对手一起吃掉！
飓风炮的气流里，首当其冲的拳法家顿时被掀起，而不远处被黄少天逼得退无可退的元素法师身形也是一个踉跄。
对于浮空中的目标追加攻击本就是所有职业的必修课，在对手不断调整的同时，吞日的炮火接连轰出，硝烟中的剑光不断闪烁，每一剑都会带走敌人的生命值。
在场的观众都能看出，沐雨橙风和夜雨声烦的攻击节奏很快，两人的APM此刻都在350以上——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巩固这次偷袭所建立起的优势。一次突然袭击并不足以让他们直接带走两名水平相当的顶尖选手，而一旦对方的拳法家和元素法师调整过来，再要找到机会就很难了。
话虽如此，然而对手的反应，却仍比绝大多数人所预想的要迅速。
技能交换中，即使黄少天和苏沐橙尽力维持着巅峰的爆发，对手却依旧在攻击中逐渐找回了自己的节奏。而此时，沐雨橙风和夜雨声烦的技能，大部分都陷入了冷却。
所以……吃不下吗？
看到这里，许多观众都不禁叹了一口气，颇为遗憾地想。无论是苏沐橙还是黄少天，都已经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完成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没法带走对手，只能说是德国队的强大。
就在此时，天台上，拳法家脱离了夜雨声烦的剑影笼罩，一记避无可避的前踢打断了苏沐橙量子炮的蓄能。
随着他的成功近身，元素法师立刻举起法杖，一团飞焰射出后迅速扩散，在空中勾勒出一只通体燃烧着火焰的鸟。
火之鸟，元素法师75级大招，伤害足以让血量本就不饱满的沐雨橙风立刻红血。
命中！
——然而，无效。
就在火鸟的长喙刚刚触到沐雨橙风时，一团血雾忽然在元素法师的头上爆开；再然后，展翅的鸟儿瞬间失去了形体，变成火焰四散开来，撩动起沐雨橙风的长发，在焰色光芒中烈烈飞舞。
德国队的列表里，元素法师的头像灰暗了下去，赫然已经阵亡。
“周泽楷你小子耍什么大牌，敢来得再慢点儿吗？”
在黄少天的吐槽里，一枪穿云的身影出现在楼梯间门口，一言不发，沉默地举起手中枪支。咔哒一声轻响，双重控制下，子弹再度上膛。
“哈哈哈哈哈哈，这么暴力，我喜欢！”
随着黄少天的消息在频道里刷新，狙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抬起，瞄准了对方拳法家。
“我去，德国海关怎么就没把这大龄中二扣下？太丢人了，我看着都替他耻……”
烟雨战队地处江南，夏季的夜晚一向闷热，此时几名成员坐在露天的小吃摊上，一个个都拿冰镇饮料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贴，就连平时比较注意形象的舒可欣和舒可怡两姐妹都一人握着一罐可乐贴在脸颊上。然而即便如此，对于队友孙亮的吐槽，两人却依旧极为默契地嗤笑了一声。
“关键不在于他中不中二，”舒可怡开口道，而在他身旁，舒可欣的话立刻就接了上来，“而在于他确实把黄少天和周泽楷堵住了。”
“可是他现在这个打法完全就是卖血——哎你看，黄少又开大招了……你们觉不觉得他今天状态很好？这么生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这战法有仇呢。”冯向明看着屏幕道，作为烟雨的牧师，他对选手的血量总是特别关注的：“这个战法是很强，但按现在的血量交换，马上这就又是一个人头分啊。”
“不是血量的问题，只要能拖住这两个人，他就是占优。”
李华突然的发言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仰头看着摊位摆出来的电视，原本安静坐在角落的他叹了口气，道：“队长情况不妙啊。”
随着他的话，镜头恰好由激战中的天台切换到了中央广场。
原本就十分破败的场景，此刻更是惨不忍睹。在风城烟雨地图炮般的法术轰炸下，石质地面早已支离破碎，索克萨尔使用暗夜系技能时的血气、骷髅、迷雾和死灵在空中飞舞，不断造成着更大的腐蚀，两人简直像是要联手挑战角色对地图的破坏上限。
然而，即使是在中国队制造出的这等混乱里，德国队的战术意图依旧非常清晰——
集火牧师。
很显然，面对对手的攻势，中国队三人此刻的形式非常吃紧，比起血量，更令人担忧的是索克萨尔和风城烟雨此刻下降速度快得异乎寻常的法力条。无论是术士还是法师，对技能的依赖性都非常强，假使两人法力用尽，在场上的作用就会变得微乎其微。
虽然用尽了手段，索克萨尔和风城烟雨显然都不是能够给牧师提供贴身保护的角色，面对对方四人的追杀，即便是叶修也显得十分狼狈，石不转的牧师长袍上沾满血污，在坑坑洼洼的广场上不断进行着闪避。
小跳、疾跑、翻滚……
石不转这个荣耀第一牧师，在叶修手里赫然被用出了猥琐流的风格，那种姿态在身后气势汹汹追来的对手的衬托下，更是让人一看便知情况的窘迫。
“他们为什么不集火拳法？”看着双方状态栏里拳法家剩余不到三分之一的血量，孙亮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能集火，”李华道，下意识地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吸了一口气，“那个魔剑士一直咬着叶神的走位，如果队长和喻文州前辈转火，他立刻就能限制住石不转。这恐怕是他们设计好的。”
孙亮看着屏幕，紧紧皱起眉头。
“靠，真不爽啊！”他低低爆了句粗口。
“是啊， 这看起来还真是……不习惯。”
正如冯向明所言，此刻正在观看这场比赛的中国观众，恐怕心里的感觉都是不习惯。他们看惯了这些职业圈大神在赛场上的英姿，而在这次决赛里，无论是苏沐橙如此迅速的阵亡、黄少天和周泽楷被别人用明星战术一拖二、喻文州和楚云秀控制不住地流失的法力，还是躲闪得惊险之极的叶修，都令粉丝们感到陌生。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并不是发挥的问题，而是对手的强大。如果换成别的人，不要说打到此刻的局面，恐怕连对方的元素法师都没法带走，面对这样狂风骤雨般的攻击更是很可能直接被一波打跪。
实际上，从开局到现在，中国队无论是战术还是发挥都完全当得起一声“精彩”，可也正是这个事实，令观者更加无奈。
即使是这样努力……也不行吗？
“一个个都是大男人，怎么动不动垂头丧气的？呵呵，报道总说我们气势弱，我看也确实不算冤枉。”
从网游中崭露头角开始，舒氏姐妹一向是自信自傲的性子，姿态很是霸道，在刚进俱乐部的时候上下得罪了不少人。不过话虽如此，经历了一年的磨合，队友们也都发现两人除了张狂以外确实没有坏心思，也多少都适应了她们的风格。
可此时，舒可欣的话摆明了就是讥讽，顿时就引起本就在为战况烦心的孙亮的不满。他抬头怒视着对面一脸不屑笑意的姑娘，正欲说话，却被一旁的李华按了按手臂。
“可欣，别忘了你也是烟雨的一员。”李华道，他是比较安静沉稳的一个人，总充当着和事老这样的角色。两姐妹此时穿着打扮完全一样，他却毫不迟疑地认清了说话的对象。
“我们当然是，否则夏休期不回家还留在战队干什么？蒸桑拿？”舒可怡嗤笑。
“正因为是烟雨队员，所以才要说。”舒可欣道，把手里的饮料罐放回桌上，伸手把头发捋到耳后：“无力、软弱、季后赛观光队……这些话很好听吗？知道无力就更该强硬，知道软弱就更该坚持，越强的对手就越要打败。”
“这道理谁都能说，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说着，冯向明叹了口气，对于烟雨这些年来的境遇，他的感受是很深了。
舒可欣和舒可怡对望了一眼，同时抿了抿嘴。
“我知道我和可欣的事让队里很为难，”突然，舒可怡直白道，“季后赛刚结束时我们去找老板提出过打轮换，他驳回了。”
和许多俱乐部的老板本身便从事相关领域的事业不同，烟雨的老板是一位很彻底的商人，不了解电竞和荣耀，对战队的事宜却一直颇多干涉，作风甚是强硬。闻言，孙亮也忘了生气，惊讶道：“我去，你们不怕挨骂？”
“比起挨骂，赢不了更丢人。”舒可欣道。
“老板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可你们知道队长是怎么说的吗？”舒可怡紧接着续道。
冯向明和孙亮对望一眼，都是摇头，一旁的李华却无声地笑了笑，目光像是无奈、却又满是暖意。
“队长……云秀姐她说，既然这样，那也只有拿个冠军给他们看了。”
“啊？”孙亮一愣，脸上神情复杂，过了几秒，却不禁笑起来：“这……还真不像是队长说的话。”
“这确实是她啊。”李华笑。
半晌沉默后，冯向明忽然叹了口气：“真没办法，下个赛季……看来是解除封印的时候了。”
“靠，你怎么也中二起来了？和那个战法是一个地方跑出来的吧！”
队友的笑骂声里，舒可欣和舒可怡看着屏幕上高举着法杖的风城烟雨，眼神坚定。
“这次，冠军是我们的。”
真是的，要坚持不住了啊……
手下的操作又慢了一拍，楚云秀看着对方拳法家再次逃离风城烟雨的攻击范围，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苦笑。
此刻，周泽楷和黄少天被对方的队长不惜血量的爆发堵在了楼顶平台，对手实力很强，不过从队伍消息频道可以看出是己方两人占优，或许不要一分钟就可以赶来加入战场，然而楚云秀并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等到他们的救援。
战场一角，拳法家正在执行对索克萨尔的Box-1。在此前所有比赛中风格一直谨慎的拳法家在对上喻文州之后忽然奔放了起来，一看就是研究过这位对手的弱点，不再使用滴水不漏的打法，而走上了强攻路线，70级大招猛虎乱舞毫不犹豫地用出来，喻文州的血量立刻便下去一截。
喻文州这位非典型选手的价值一向体现在团战而非单挑，第十赛季在擂台赛出场对阵叶修实在是数年一遇的奇景，当场不知让多少荣耀玩家惊呼“活得久了什么都见得到”。对于单对单、硬碰硬的打法，手速有硬伤的他最不擅长，早在第八赛季的全明星赛时就在韩文清手上吃了大亏，此刻面对正值当打之年的对手，全凭出色至极的判断力和精准到不容一丝差错的操作应对着，却仍十分吃力。
原本，这次决赛里中国队三个远程职业的安排便是为了对付德国队此前比赛中一直三位一体的战法牧铁三角，举动本身就极为冒险；然而德国队却做得更加大胆，不等中国队做出什么战略部署就主动从内部拆分了这个强大的组合，这样一来反倒让中国队陷于被动。
目前双方都是五人存活，战法脱队去天台拦截黄少天和周泽楷，拳法家和喻文州进行着Box-1，剩下的魔剑士、骑士和牧师却是组成了新的组合，一方面不停打断楚云秀试图援助喻文州的技能，另一方面却仍在坚决地执行着对叶修的集火。
“枪王剑圣都还行不行？可别划水啊！”
队伍频道里叶修的消息一出来，别说是电视机前的观众，就连楚云秀都是一阵无语。这人拉仇恨一向是不分敌友的，在如此吃紧的局面下他爆手速发出的居然不是对队员的鼓励，而是一句怎么听怎么欠打的嘲讽。
“是男人再挺半分钟！”黄少天的消息秒回，破天荒没有反驳叶修的嘴炮，显然和周泽楷的二打一也不轻松，但无论如何，他绝不是个狂傲的人，说半分钟，那就是可以解决。
就在此时，叶修操纵石不转一个翻滚躲过了对方魔剑士的波动剑。这一切都和楚云秀的预判符合，元素法师75级大法术绝对零度的读条马上就要走到尽头，法杖高举，对准了正处在短暂的收招僵直的魔剑士。
忽然，视野里白光一闪。
冲锋！
看着对方骑士从斜里撞来，楚云秀连忙在吟唱中走位。元素法师在施法中的移动速度最高也不过是50%，而骑士的冲锋却是一个移动技能，多年征战中积累的经验使得楚云秀立刻就判断出，这个技能她躲不开，而操作，势必会被打断。
果然还是不行吗……楚云秀再度苦笑。
眼看对方的骑士剑就要撞来，她操作键盘和鼠标的力度已经不自觉地便轻了几分。
现实生活中的楚云秀，实际上是一个很不喜欢争执的人，尤其是烟雨又有那样一个称得上蛮不讲理的老板，针锋相对的交锋对她来说是能避则避的。所以在很多时候，她的风格一直都让人觉得不够强硬，在很多选手都会选择坚持、选择争取的地方莫名其妙就退却，输掉的比赛看起来简直像是出于谦让。
然而，就在骑士离她只剩下几个身位格的距离时，他冲锋的方向，却忽然完全偏了出去。
不会被打断！
虽然性格温和，然而归根结底，楚云秀是一位职业选手，而且是很成熟、很优秀的职业选手，在她这样的水平，很多应对都是纯然下意识的。
就像此刻，变故突生，楚云秀的眼神立刻便是一亮，鼠标一晃间便对准了魔剑士；下一秒，吟唱完毕、技能释放，魔剑士身边的一切立遭冻结，整个角色被封印在泛着森然光芒的寒冰之中。
“这可不是单人赛，放手打吧。”
楚云秀看着身边那个挥舞着十字架和骑士的长剑与盾牌对拼的牧师，却没有觉得惊讶或可笑，而是忽然特别想哭。
可她没有。
用力咬住了嘴唇，楚云秀双手的肌肉再度紧绷起来，元素法师全神贯注瞬间开启，而后被这一状态抹消了吟唱时间的70级大招天雷地火发动，目标不是魔剑也不是骑士，而是——正被喻文州一记诅咒之箭命中的拳法家。
冰墙、冰霜雪球、暴风雪、冰线……
元素法师的法术接连用出，每一次都是那样刁钻、那样无法回避，范围攻击就连所有对手一起轰、单体攻击则全都往拳法家身上飞去。
此时，楚云秀什么都没有想，所有曾经困扰她、牵累她、让她屡屡在关键时刻退却的顾虑，此刻都化为了对胜利的渴望。
她不知道刚才在叶修赫然向骑士用出挑衅这一技能、而后作为治疗和对方近身肉搏时观众席上响起了怎样疯狂的吼叫，她也没有注意世界频道里黄少天发出一句“we will win”后便停止了刷屏、紧接着夜雨声烦的头像和对方战法一同灰暗了下去，她甚至没有看到广场远处一枪穿云已经向着他们急速飞枪而来。
红血了，楚云秀看着自己的血条冷静地想。
这一刻，她没有任何惊慌，也没有改变打法，她知道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因为叶修和喻文州都在全力配合着她的攻势，即使叶修依然没有完全甩脱骑士的追逐，即使刚才在对方拳法家的强攻下坚持了那么久的索克萨尔血量同样已经所剩无几。
元素法师是脆弱的职业，很快，风城烟雨便到了濒危时。楚云秀操纵角色再度开始吟唱，而魔剑士的剑已经向着她举起、狂暴的能量向着剑尖汇聚，没有谁能腾出手来打断他，楚云秀能够清晰地判断出他的技能会在自己的法术读条完毕的前一刻命中风城烟雨。
可是这一次，楚云秀没有放弃，她的双手仍然稳定、目光仍然锐利。
因为她确定，因为她相信，因为她渴望。
能量流窜，魔剑士的攻击毫无保留地命中了风城烟雨。可是与此同时，元素法师的法术也在对方拳法家的身上爆开，队伍列表中，又是两个头像同时灰暗。
风城烟雨血条清零，法杖高举，身上治疗术的白光还未曾散去。
这一次，在苏黎世的决赛场上，这个总被舆论评价为“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姑娘战斗到了最后一秒，就像第十赛季总决赛中的唐柔、像每一位传说中的英雄一样，保持着进攻的姿态，阵亡在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比赛间里，楚云秀用已经紧绷到僵硬的双手推开键盘，通过灰白的视野看到对方的魔剑士一波疯狂爆发后带走了喻文州的索克萨尔、看着飞奔而来的一枪穿云紧接着用一通乱射将对手打成红血。
紧张、遗憾、期待、渴望……种种情绪从她的眼中奔流而过，然而最终，楚云秀却只是微笑着舒了一口气。
叶修、周泽楷，这还是楚云秀第一次见到这两位“第一人”像这样并肩战斗。
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7
在挺久之前，已经记不清具体是第几赛季的时候，周泽楷曾经接受过一个采访。对方不是《电竞之家》那样的专业杂志，是更富有娱乐性的刊物，提出的问题也大多是那种粉丝们会很有兴趣知道、实际上却没有什么意义的类型。其中有一个问题，周泽楷现在还模糊地记得。
“在场上看着队友阵亡时，大神是什么心情？会紧张吗？还是更充满斗志呢？”
漫长的沉默。
“嗯……没。”周泽楷答道。
“哎，是说不会紧张吗？不愧是枪王呢！”
“不。”周泽楷摇头，顿了顿，认真道：“没什么心情。”
确实是这样，对于职业选手而言，因为同队角色阵亡而产生的情绪，无论是对己方弱势的恐惧还是某种复仇式的悲愤，都是不专业的。
在血条清零的那一刻，角色就已经战术体系中被排除，在这之后，新的安排、新的站位、新的打法……都需要立刻产生，这之中并没有什么时间留给队友去感慨。所有的对与错、圆满与遗憾、应该与不应该，都是复盘时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在赛场上，值得选手们全神贯注的，永远只有胜利。
为了让血量较高的周泽楷迅速去往广场上的主战场，黄少天硬是一个人压住了对方战法。
他擅长偷袭、擅长找机会配合他人，本就不是喜欢和人正面强攻的类型，在第十赛季的全明星赛上就曾在和周泽楷同队时被叶修揪住过攻击节奏上的破绽。然而此刻，面对近身爆发异常强大的战斗法师，黄少天却撑住了，他甚至用一套无懈可击的连招把对方暂时逼到了天台一角、为周泽楷腾开了楼梯间的大门。
没有任何迟疑，周泽楷在对方视野的盲点射出一发僵直弹、最后为黄少天抢出了一个机会，而后立刻转身撤退。这个技能在对方装备的削弱下并没有办法限制许久，但周泽楷依旧做出了这样的权衡，因为他的血量比黄少天更高、而下方团战的战场比此处更需要他的存在，更因为他相信黄少天能抓住这样的机会。
就在周泽楷奔出楼房破败的大门时，队伍频道里夜雨声烦的血条在最后的一次跳动之后，蓦然和对方战法一起灰暗下去。
屏幕前，周泽楷紧紧抿着嘴，眼神沉稳，却又比沉稳多了一些什么。
看得清、跟不上。
这是喻文州的索克萨尔被对方魔剑士带走时的情景。
楚云秀的风城烟雨已经阵亡，而就在她仍保持着高举法杖姿势的角色身侧，在被对方骑士紧追的叶修所无法顾及到的死角，魔剑士死死纠缠着喻文州，明明血量占优，却拿出了拼命的架势，而这也恰恰是喻文州最不擅长应付的。
从远处将飞枪的效率提升到极致，周泽楷依旧判断出自己已经无法及时救援，叶修也同样。他很强，喻文州很强，叶修很强，可他们这种在别处或许可以成为决定性因素的强大，此刻只是最基础的东西。能够代表一个国家的选手入选队伍、能够一路淘汰对手登上总决赛的舞台，这样的过程本身就是对选手实力的考验。
德国队无法碾压中国队、反之亦然，两支队伍都没有轻松获胜的可能。在这种时候，谁能最终捧起冠军奖杯，依靠的已经不仅仅是操作与战术，而是信念、是毅力、是极度渴望带来的超常发挥。
德国队在爆发，中国队，也一样。
周泽楷能够看出喻文州是何等辛苦、何等无奈。对于魔剑士的每一次攻击，他都有着极其清晰的应对意图，然而，对方的下一次攻击却总比他的反应更快。在剑光笼罩中，索克萨尔的读条一次次被打断、移动一次次被限制，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在剑光闪烁中不断下滑。
没有谁能够指责喻文州，哪怕是玩家级别的眼光都可以看出他此刻的手速已经提升到了极限，甚至可以说是近年来赛场上出现过的峰值，至少保持在200以上。
以喻文州平日被称为“手残”的操作速度来说，这数据背后有多少努力是提也不必提的，可残酷的事实是，很多时候天赋似乎确实能够轻松凌驾于努力之上——200的手速对喻文州来说需要很辛苦的争取，可对太多手速动辄冲上3、400的选手来说，这是最最普通的、甚至是状态不佳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数据。
都说电子竞技是小众运动，实际上它从未脱离人们所认知的生活。就像有的人从不听课却总名列前茅，普通人竭尽全力才能实现的事情，天才做来却毫不费力，这样的事情在职业圈同样是无可避免的。在手速方面，喻文州从来不是天才，他没有天赋，也无法弥补这种差距，只能依靠其他方面千百倍的努力来追回他从起点上便落后于其他职业选手的部分，就这样在职业圈打拼。
光芒一闪，德国队的魔剑士又是一记波动剑劈来，喻文州依旧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试图操纵索克萨尔向旁边闪避，却被对方接下来的裂波斩所阻碍，攻击终究是命中了。
到了这地步，许多喻文州的粉丝和蓝雨的粉丝都觉得不忍。对于他们一直以来最最信任、最最敬爱的队长来说，这样的姿态太辛苦、太令人心酸。
粉丝们习惯看到的，是喻文州以简洁的指令指挥蓝雨将对方杀得落花流水、是索克萨尔在夜雨声烦的掩护下用接连的咒术把敌人困得动弹不得。那些时刻粉丝们有多为这位选手骄傲，此刻他们就有多心疼。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着似乎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实现的事情，也正因如此，对于喻文州的境况，人们是如同身受的。
这次比赛，打得实在太艰难。
不只是喻文州的粉丝，苏沐橙、黄少天、楚云秀、周泽楷……以及最早出道、有着最复杂经历的叶修，哪一个不是荣耀巅峰成名多年的大神？哪一个没有数量众多的支持者、随队出征的铁杆粉丝？
在许多粉丝的眼中，这些顶尖选手的狼狈、退避、无奈，甚至是他们的每一次绝境中的超水平发挥和与对手同归于尽时的惨烈决绝，都令他们在理解之余不可自抑地感到难过，因为他们见惯了这些人锋芒毕露的姿态，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偶像也会束手无策到只能以命博命的地步。
作为目前职业圈中粉丝最多的选手之一，对于这一切，周泽楷都完全可以想象；然而，无论粉丝们想法如何、感受如何，战斗依然要这样继续。
索克萨尔已经红血、对手的攻势愈发密集，喻文州却依旧没有放弃。比起周泽楷刚刚从建筑物中冲出时，他的手速甚至又有了提升，幅度极为微弱，但确实是一次上扬。这提升对于他目前的处境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是令他的读条多走一瞬、闪避更远一分，依旧不足以影响魔剑士对索克萨尔的攻击。
世界邀请赛是荣耀最高水平的顶尖对决，现场票价自是不菲，可此时此刻，许多人——包括一些并非中国队粉丝的外国观众——都已经不想再看下去。最令人难受的不是落后，而是落后中不言放弃却又不见成效的执着。一枪穿云离战场还有一段最后的距离、而叶修操纵下的石不转正被对手牧师守护下的骑士以一个冲撞击退。这一刻，喻文州孤立无援。
在众人眼里，独面着魔剑士的疯狂爆发，喻文州的表现已经足够好，就算他现在停止操作，恐怕也不会被如何指责。
可喻文州没有。
就在索克萨尔还剩下最后一丝生命时，他举起法杖，又开始了一个咒术的吟唱。
就在几乎所有观众都遗憾而惋惜地叹气、都以为这次的结果仍会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时，关注着这场比赛的职业选手，眼睛却蓦然亮了起来。
这次……赶得上！
对方的波动剑已经发出，索克萨尔这次没有闪避，被攻击直接命中，血条清零倒地；然而与此同时，广场上空废弃都市被夕阳点亮的天空忽然变得一片混沌，紫黑色的血雨淅沥落下，将魔剑士笼罩其中。
混乱之雨！
“jy”
队伍频道里，停留着索克萨尔最后的消息。喻文州的手速再怎么慢也有200左右，在玩家中已经是顶尖水平，可此时他只打出了两个字母，战况的紧迫可想而知。这样仓促破碎的表达，却令无数粉丝在这一刻都湿了眼眶，无论平时在网上有多少对他的调侃，在这一刻，没有人会有丝毫嘲讽的想法。
从这两个字母里，每个人都读懂了喻文州在最后时刻坚持传递出的怎样的信念——
加油。
“那个魔剑的碎风波动剑慢了半拍啊，这算是失误了吧？”
“不全怪他。那时候技能的冷却还差了一点，他没有预料到。”
“喻文州在带他的节奏？”
“是的。喻队一开始恐怕还刻意压了一些手速，等对方适应之后再提上来，虽然幅度很小，但这种变化积累下来，最终让他抢出了一个技能的空当。”
“这不是我们队长冲苏沐橙火力线时候的手法吗？”
“嗯，很类似，不过喻队的情况和周队不一样。”
说罢，不再理会身边孙翔的嘟囔，王杰希抬起头来，和所有人一起看着屏幕里终于赶到现场、在混乱之雨的辅助下一波爆发将对方魔剑士直接带进红血的周泽楷。
事实上，喻文州在场上的表现，看在他们眼中并不陌生。这种用节奏的落差控制对方冷却的手法其实并不少见——就像孙翔说的，周泽楷在决赛中还曾用相同的方式突破了沐雨橙风的火力线。
比起打法，更令他们感到熟悉的，是喻文州那种即使处于弱势却还千方百计设法的坚持，还有一颗无论以怎样的方式体现、都始终向往胜利的心。
在兴欣对战蓝雨的季后赛里，索克萨尔和迎风布阵一同陷入混乱，而那时的魏琛，正是以一种滑稽可笑却又令人心酸不已、敬佩不已的方式，一次次近乎徒劳地坚持着操作，最终在混乱状态里撞出了一个技能，成功打断了卢瀚文的攻击。
可笑吗？
徒劳吗？
对于蓝雨双核中谁更多地继承了前队长的风格这一点，虽然双方必然都受到过这位前辈的影响，但舆论一直倾向于认为黄少天更像魏琛些，毕竟喻文州的气质和魏琛差别实在是太大。可是，在第十赛季的季后赛、在世界邀请赛的决赛舞台，这经历复杂、性格迥异的师徒二人，却先后用自己的行动向所有质疑者证明：努力从来都不会是可笑的、徒劳的。
差距天生存在，甚至可能永远存在、可能越来越大，没有人能保证只要追逐就能弥补。然而在所有可能性中，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努力过的结果，一定比没有努力要好。
天赋、手速、年龄……统统不是问题。
无论有怎样的不足，职业选手的心，永远是向往胜利的心。
从第四赛季出道至今，许多手速条件比喻文州优越得多的选手或退役、或埋没、或始终不得志，他却始终以一种不露锋芒而又滴水不漏的姿态站在圈子里，坚持着他不疾不徐的节奏，就这样一步步带领蓝雨前进，并且拿下了第六赛季的冠军奖杯。
从天台飞速赶来、又紧接着一通爆发后，一枪穿云的许多技能都陷入了冷却。
魔剑士的混乱状态马上就要结束，周泽楷看向在对方骑士和牧师的追赶下不向自己靠拢、反而向魔剑士的方向奔去的叶修，便瞬间理解了他的战术，并立刻做出了调整。不需要有什么交流，就像叶修知道周泽楷一定会呼应他的意图，周泽楷也完全信任叶修能够配合他的举动。
这是经年累月的默契，也是两人的实力达到相同高度后自然而然的结果。
原地站定后，一枪穿云忽然将双枪收起、手中一晃便已端了一杆步枪，随后便是“咔哒”一声轻响，炮架从一枪穿云脚边扎地升起，角色迅速进入了攻击、防御提高后的霸体状态。
枪炮师75级大招，稳定炮架。
激战当前，周泽楷压根就没有分心去看技能冷却的情况，数年来的计算和经验已经足以令他在脑海里迅速排列出此刻已经可以使用的技能。修长手指飞舞间，双重控制发动、乱射重置，无数子弹向着叶修和敌方三人所在的区域飞去，将他们覆盖其中。
在极端劣势的情况下，两人不约而同的目的，竟然是输出。
开启稳定炮架技能后，角色的位置不可移动，而交换来的结果便是攻击力的大幅提升和不可中断的霸体状态。敌方的所在与周泽楷本就相距不远，在叶修此前走位的刻意引导下更是聚成一团，简直就是网游里开怪以后一波流的打法。
德国队显然没有预料到中国队在这样的境况中依然选择了攻击而非自保，是以很是措手不及了一瞬。不过他们终归是职业选手，并且是非常优秀的职业选手，刹那的慌乱过去后，立刻便明白叶修和周泽楷这种战术的原因——在己方场上人头劣势的情况下，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活命，而是击杀。
想通此节，魔剑士、骑士和牧师立刻散开成三角阵型，便要向周泽楷切近。
此时此刻，集火叶修的牧师已经不再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倘若不对一枪穿云这个场上唯一的远程角色加以限制，他很有可能从远端直接将三人风筝到死。
无论开启了怎样的技能、无论操纵者能力多么强大，神枪手只要被近身，便是不利，这几乎是每个荣耀玩家都知道的事实。
然而，德国队的三名选手却并没有得到近身的机会。
对着冲在阵型最前端的魔剑士，叶修操纵角色扬起十字架又是一个挑衅，对方顿时不受控制地向他冲来。
他们原本在集火叶修，此刻根本没跑出几步，而就在这极近的距离里，叶修忽然向斜里一个诡异的前跳和翻滚，魔剑士的行进路程顿时一变，撞在了猝不及防的骑士身上。这样一来，牧师也只好停住脚步，由前进改为就近在枪火中寻找掩护、为队友提供治疗——他不可能自己单枪匹马地冲上去送给周泽楷打。
牧师是个治疗职业，以回复和各种各样的限制为主要功能，攻击手段比之守护天使是丰富了些，却依旧不是适合打对攻的选择，更别提攻击技能的威力和判定和其他职业相比都相当羸弱。
可在叶修手里，荣耀第一牧师石不转，却仿佛有了近战职业的意味。
低阶技能、普通攻击……
以机械般的精准流畅，叶修就这样将三个人拦在一起方便周泽楷的输出，没有任何失误、犹豫，仿佛有任何空隙他都能够弥补、有任何挣扎他都能够镇压。
用牧师限制对方三人，这分明是个听起来近乎荒谬的事情，可叶修偏偏做到了。
在他的操纵下，石不转的姿态非常艰难，角色原本洁白的牧师长袍上满是血污、尘土，摸爬滚打的动作也实在谈不上什么霸气、什么风采，可他确实正在实现着这天方夜谭的一幕。
配合着周泽楷的枪火，叶修的攻击总能打断对手的攻击，他的走位总能限制对手的走位、那些技能分明不够强大，可每一次都那么快、那么准，往往是对手的应对还没有做出，他就已经开始了下一个动作。
干干净净的队伍频道，默契至极的远近配合。
只两个人，叶修和周泽楷却对三位敌人打出了围剿的效果。
更可怕的是，在种种限制技能的辅助和枪支火力的覆盖下，魔剑士和骑士接连使用判定极强的大招，居然都无法突破这滴水不漏的围剿。
“我去，拿牧师当近战、当MT，这根本就是连职业设定都打穿了吧……”
在电视机前观众的惊叹里、在场馆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和叫声中，唯有一个人，对这一幕丝毫不感到惊讶。
第十赛季总决赛的最后，面对叶修的爆发，即使是同样有“荣耀第一人”之称的周泽楷，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并不是一次单纯的手速提升——当时，叶修的操作、意识和反应速度，都已经超越了他和周泽楷相识以来所展现过的极限。在那短暂而又漫长的六点五秒时间里，十年岁月仿佛被这位已经处在职业生涯暮年的老将一步跨过，那个带领嘉世打下三冠王朝的战神，再临荣耀的赛场。
要有多少执着，才能突破流逝的时光带来的影响与束缚？
要有多少渴望，才能在百尺竿头再踏出那象征着超越的奇迹般的一步？
话虽如此，然而那时，面对巅峰状态的叶修，周泽楷没有放弃，甚至没有过多的慌张。他一直在试图反击，虽然跟不上，但他确实坚持到了最后一枪穿云倒下时。
对于叶修，周泽楷的心态一直非常矛盾，一方面他比谁都了解这个男人的强大，可另一方面，他却又比谁都渴望将这份强大超越、碾压。
周泽楷出道比叶修晚四年，不曾经历他的巅峰时期，在和他战斗时，叶修差不多已经完成了由依赖技术向依赖经验与意识的转型。他依然会强攻、依然会直切中路捉到对手便打，可是这些不再是他唯一的选择，他的打法比起周泽楷在视频中见过的要收敛了太多。
在联盟成立之初的比赛里，不管对手是攻是守、是进是退，最终都会被一叶之秋的一杆却邪打得落花流水，那是纯粹的碾压，装备上的、技术上的，无可阻挡，锋芒毕露。
后来，随着联盟新秀的出现和角色装备的全面提升，还有他自己的年岁增长，叶修开始了打法的转变；也差不多是在那时，嘉世开始逐渐远离旧日的辉煌，冠军不再、成绩一年比一年不堪。
在这两种改变同时发生时，作为队长，叶修承受着最多着指责，人们说他老了、说他打不动了。
可当时站在总决赛的赛场上，周泽楷比任何时刻都直观地感受到，叶修身上曾有的那种锋芒绝非被消磨，只是被他在不断流逝的年月中渐渐内化，沉淀成了更朴实也更坚硬的某种东西。
他越来越多地站在一代代新人们身后，将自己的技术、经验连同这个舞台一起交付给他们，可在必要时，他依然可以是那个所向披靡的王者——他从来都是。
谁说王者一定要高举战矛？
逆光的十字星上，一道波纹似的微光漾过，圣言治愈术的白色光芒在一枪穿云身上亮起；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光环自空中毫无预兆地笼罩而下，将终于突破了叶修的限制、正在向一枪穿云冲来的骑士沐浴其中。
此刻，叶修的手速无疑已提升到了极致，两个技能几乎不分先后，眨眼便已完成。
在角色阵亡的前一秒、周泽楷马上就要面临一对三局面的时刻，叶修在治愈术之外用出的技能却不是无论怎么看都更加合适的希望祷言或者神圣之火，而是在集火强杀时才会使用的——圣诫之光。
“加油呀，小周”
这是叶修留在世界邀请赛舞台上的最后一句话。
随着他的头像在队伍列表中灰暗下去时，一枪穿云的火力强度猛然提高了不止一个级别，高低阶技能接替使用、子弹如水般流泻，尽数倾倒在对方骑士身上。
如此猛烈的攻势，周泽楷却似乎仍嫌不足，速射、怒射、暴射……神枪手的状态完全开启，角色双手交叉与平伸间，更多子弹向着魔剑士和牧师飞去，打断着他们的读条、逼得三人几乎寸步难行。
集火骑士？对于周泽楷来说，并不存在这样的概念。
他只有一个人，而对手有三个，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是一打三。
仅此而已。
“天……周泽楷现在的手速均值有多少？”选手席上，李轩看着屏幕上一枪穿云的攻势，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至少400。”
“不止，”张新杰抿着嘴推了推眼镜，看了两秒，估算出一个数值，“450左右，峰值可能超过500。”
“靠，开挂了吧？！叶修的散人也就算了，神枪哪来的这么大操作空间？”
“小周开挂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随口这样说着，张佳乐自己做了个深呼吸，又拍了拍身边唐昊的肩膀，“你也放松点，别紧张。”
“我没紧张。”
“啧，瓶子都捏扁了，还说没紧张？”方锐扫了唐昊手里的矿泉水瓶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撇嘴道：“孙翔你也是，放过喻队的本子吧，还有肖队你别摆弄眼镜了，我看着都眼晕。”
“方锐，别说他们，你先坐下。”王杰希提醒道。
闻言，方锐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挠了把头发坐回座位上，毫无下限地迅速转开话题：“哎，老叶真够敢的，这种情况下居然放了个圣诫之光……他就没想过小周被打爆？”
“我想，正是因为在场上的是小周，所以叶修前辈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肖时钦说着又把手摸上了眼镜，接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又放下了手，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是小周，或许真的可以。”
“他当然可以。”唐昊扬眉。
“一定可以。”孙翔说，看着屏幕握紧了拳头。
可以做到的，周泽楷想。
视线死死锁着屏幕中的对手，他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每一次操作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给三个对手留下哪怕一点点回击的空间。
从开场一路撑到现在、又经历了周泽楷之前的一波爆发，对方的魔剑士本就只余一丝残血，血条在这样的攻击中很快便清了零；而对方的骑士在圣诫之光的作用下，生命也在很快地下滑。
可即便如此，目前场上的局面却仍是一对二，且对方带治疗。
对于绝大多数人甚至是选手来说，这样的情景足以令人绝望，可周泽楷没有。
可以的，周泽楷坚定地想，同时举枪瞄准牧师，一记干脆利索的射击打断了治疗术的吟唱。对方的牧师和骑士在德国荣耀联盟里便是同队的队友，相互之间默契自然不必提，骑士这边一记角度刁钻的上斩袭来、牧师便已经在周泽楷的退路点燃了一团神圣之火，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空隙。
——“几乎”。
间不容发之际，周泽楷没有闪避，而是直接以膝撞悍然迎上骑士手中的长剑，依靠着技能短暂的霸体状态抗过了这个上斩，随即立刻滑铲接飞枪拉开距离，继而回身射击。
看似简单的过程，其中的每一次动作的幅度和时机却都把握得妙到毫厘，对方的骑士和牧师显然都看出了周泽楷的意图，却依旧没能拦住他。
敌方人多、血多，按理说周泽楷此时应该打得无比谨慎，硬吃对方的技能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优先的选择；可周泽楷依然这样做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竟是异乎寻常的平静，一双手飞速地跃动着，眼中一片澄明，因为他知道他能够做到。
就在刚才，叶修对他说，加油呀，小周；
第五赛季，周泽楷和嘉世的第一场比赛里，叶修说，加油呀，小新人。
那一场比赛，他输了；
这一次，他会赢。
第十赛季的总决赛的最后，轮回最强三人组被叶修的散人快打彻底打爆的那六点五秒，在后来无数次地以视频的形式，在荣耀相关的网站和论坛里被玩家们所观看、研究、分析。
没有人不承认叶修在那时神一样的发挥，但对于许多以个人情感而非理智观赛的粉丝们来说，即使知道换谁上去恐怕都无法应对，他们依旧对周泽楷、江波涛和孙翔产生了巨大的失望。
特别是周泽楷。
爱之深、责之切。号称“无解”的枪王一枪穿云，在短短三秒钟里就变成了君莫笑手下的一具尸体，这样的反差，令太多人无法接受。
“荣耀第一人？赶紧拍拍屁股让位吧！”
有不知是粉是黑的人在视频下如此评论，获得的点赞瞬间破千。自然有无数周泽楷的粉丝来反击说你行你上、却又被其他人以“我评价个电冰箱难道还得自己会制冷吗”喷回去，一直吵到世界邀请赛都未曾平息。
在与他国选手的竞技中，周泽楷的个人赛和擂台赛表现很可靠、团队赛发挥很出色，但这些，依旧不足以洗刷粉丝们心中他被叶修三秒打爆的耻辱。
——然而此刻，看着转播画面里跳出的“Glory”一词，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谩骂、质疑、嘲讽，到此为止了。
荣耀首届世界邀请赛总决赛，决定冠军归属的团队赛最后，周泽楷以一挑三，以荒火和碎霜的火舌击穿游戏的设定、击溃对手的围攻，无比强势地从德国队手里，为中国队夺下了这场比赛以及本次邀请赛的胜利。
“看着此刻的画面，相信电视机前的很多朋友都和我一样、想到了刚刚过去的第十赛季总决赛里叶修对轮回三人的击杀。我相信这不仅仅是一次对经典的复现，更是周泽楷这位选手‘荣耀第一人’称号的正名！”
转播间里，潘林仍在尽职尽责地解说着，然而越到后来声音就越快、越尖，最后他停顿了几秒，猛地把手里的资料往桌上一扔，激动地吼道：“中国队，世界冠军！妈的，大家都太牛逼了！”
“是的，太厉害了！”李艺博比潘林的表现要克制那么一点点，至少克制住了那肯定要被扣奖金的粗口。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是满脸通红：“上赛季的总决赛结束后，很多网友都在网上讨论叶修和周泽楷作为荣耀的前后第一人到底谁更强；现在，这争论恐怕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叶修、周泽楷，还有每一位选手……他们都是最伟大的！”
转播间沸腾，观众席沸腾，电视机前万千的荣耀迷沸腾。
然而有一个地方，却永远那么安静。
周泽楷坐在比赛席里，不愧是世界规格的比赛，这里隔音很好，让他有了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明明是只需要坐着动动手指的电子竞技，他却在冷气充足的室内出了满身的汗，短袖队服潮乎乎地粘在背上，汗水沿着额头流进眼睛。他眨着眼想擦一擦，可颤抖的手指此刻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听使唤，试了几次以后只好作罢，只好改为抬起手背胡乱一抹。
透过因汗水的刺激而模糊的视线，他再次看到屏幕上浮现的“Glory”字样，说实话，看了几场以后也依旧很陌生，而且没有汉字那种铁钩银划的、几乎扑出屏幕的磅礴气势，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单薄。
但这依旧是荣耀。
至高无上的。一如既往的。梦寐以求的。
令无数职业选手为之着迷、为之奋斗、为之燃烧的荣耀。
周泽楷没有问过叶修在总决赛上完成一挑三以后是什么心情，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并没有太多激动，有的只是一如以前每次获胜后的轻松和满足。
能一起站在这个赛场，真好……周泽楷微笑着想。
“Are you alright?”
见周泽楷在座位上久久不动，比赛席的亚裔技术员走上来，操着带口音的英文问道。他恐怕并非荣耀玩家，还不能理解周泽楷刚刚创造出了怎样的奇迹，因此此刻的神情相当平静。
周泽楷点点头示意无妨，接着站起身来。
比赛已经结束，再留在这里，会让队友们和叶修担心。
他走到门口，抬起此刻已经稍微缓过来一些的手，然而还没等他碰到门把手，那扇门就从外面被猛地打开。下一秒，周泽楷感到自己被一股柔和却极为坚定的力量扯出了比赛席、扯进了一个极为熟悉的怀抱。
叶修。
“小周。”叶修低声叫着他的名字，一手覆在他脑后，贴上他的额头。
周泽楷感受着恋人环在自己身侧的手臂的力度、感受着他拂在自己面颊的呼吸，控制不住地微笑起来，费力地抬起手回抱住叶修，放任心中蓦然升腾起的感动和快乐将自己淹没。
在这个克制却又热烈的拥抱里，许多情绪和言语无需表达，便已经那样清晰——
叶修在为他骄傲。
叶修在为他自豪。
在喧嚣的场馆中，不远处苏沐橙、楚云秀、喻文州和黄少天也在跑来，再远些则是中国队的其他队友。叶修的比赛间原本是离周泽楷最远的，可他却最先出现在了周泽楷身边，不用问也知道冲得有多快、多急。
在队友们到来前，周围却先围上了一群记者，无数闪光灯亮起，对着两人疯狂地闪烁。
交往两年半，这是第一次，周泽楷和叶修在大庭广众下、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相拥。
“卧槽卧槽卧槽，老叶居然被你抢先了，抱够了没，够了赶紧滚。”
一片听不懂的外语里，黄少天叽里呱啦的声音此刻听来比什么时候都更清晰。一边大声说着，他一边挤出记者群，一把拉过周泽楷抱住，在他脸上猛地亲了一口。
“周泽楷，我知道你们激动，但稍微收敛点行不行？要不要那么如胶似漆？你俩刚才那样子简直可以直接当言情小说封面用了。我跟你说，就算你长得帅打得也帅，我现在还是觉得很恶心你知道吗，这算你们两口子欠我的……”黄少天一面亲切地拍着周泽楷的后背、一面在他耳边叽里呱啦地念叨。
被黄少天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周泽楷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已经是一片感动。
足球场上，常有球员进球后被队友拥抱亲吻的场景，然而在电竞圈却并没有这样的风气。就像黄少天所说，刚才他和叶修的举动虽然远说不上出格，但在一些敏感的观者看来，或许已经有超越队友界限的嫌疑。
而就在这样的时刻，这位义气的剑客在无数媒体的闪光灯下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在记者和观众反应过来之前，用哥们儿式的拥抱和亲吻，掩护了他在意的两位挚友。
在他的这番举动下，叶修刚才的贴额头的举动，便可以解释为夺冠后的狂喜、而不是和周泽楷有什么更加微妙的关系了。
理解了黄少天的用心，周泽楷组织半天语言，最终只是轻声道：“谢谢。”
有了这个开头，陆续挤来的其他队友也凑成了一圈，把周泽楷围在中间。
“小周，你真了不起。”苏沐橙走上来，大方地给了周泽楷一个拥抱，接着同样压低了声音笑道：“回去我就让少天跪键盘。”
“周队，辛苦了。”喻文州眼中有着了然，和周泽楷贴了贴额头。
“周泽楷大大，真是给咱五期生长脸！来，啵儿一个！”方锐吧唧给了周泽楷脸颊一下，接着忽然反应过来，抹着嘴悲愤欲绝：“我靠，我和黄少天间接接吻了！”
“哈，世界冠军……小周，谢了！”
“你刚才在比赛席停留得太久，大家都很担心。不过，没事就好。”
“偶像派的外形、实力派的作风，小周，有你的。”
“队长我就不亲你了，我还想找女朋友……靠，谁他妈推我？！唐昊你个王八蛋，那是老子初吻啊！”
“亲脸上不算，”一直在旁边微笑着看众人把周泽楷团团围住的叶修此刻嗤笑一声，不着痕迹地把周泽楷从孙翔身边拉开，“再说了，这可是联盟的脸，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哈哈哈，翔翔你也太纯情了吧？——哎呀你们看，还脸红了哎！”
“……滚蛋，你才纯情、你才脸红！”
笑闹中，一群人在媒体的包围下慢慢走向台侧。听着队友们的笑声、看着叶修脸上漫不经心却又神采飞扬的神情，慢慢地，周泽楷笑得弯起了眼。
这个“荣耀”为名、荣耀为实的游戏，实在带给了他太多太多。
他的荣光。
他的朋友。
他的叶修。
此时此刻，周泽楷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在这片战场上永远战斗下去，和他所爱的人一起，十年、二十年……直到老得握不住鼠标为止。在赛场也好、在网游也好，他们是并肩还是对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始终都活在同样的荣耀之中。
“叶修。”
赛委会主席的致辞已经接近尾声，世界冠军的奖杯在台上闪闪发亮。在等待上台时，站在队伍边沿的周泽楷看着叶修的背影，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于是轻声叫道。
“嗯？……嗯。”
叶修转过头来，原本还是疑问的语气，却在看到周泽楷的神情后一顿，随即变得确定起来。
在周泽楷的目光中，他挑着嘴角微笑，漫不经心的神情一如他们初见时，而那双穿过漫长时光望来的漆黑眼眸里带着笑、带着爱意、带着坚定的信念和温柔的理解，光芒闪烁，像是旷野上繁星遍布的夜空。
无论跨过多少岁月。
无论经历多少浮沉。
这个人的模样，始终是周泽楷对荣耀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