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梨的八仙桌旁，三人分坐两边，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雨水自屋檐滑落，水声淅沥，包浆光润的茶杯中飘散出丝丝缕缕茶香。桌子那头，叶父身形笔直地坐着，和叶修一样漆黑的双眼锁住周泽楷，是在等他回答，却又像是不需要他回答。
然而最先出声的，不是周泽楷。
凝固般的沉默中，叶修的笑声响起来，低沉、随意，像是全然没有感受到屋内紧绷的气氛。他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转头看向周泽楷，懒洋洋地一挑眉：“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没骗你吧？”
就在叶修话音刚落的瞬间，叶父的眼神蓦然一沉，周泽楷似乎从中捕捉到了可以称为愤怒的情绪；可下一秒等他再想仔细分辨时，叶父的神情便又是无波无澜，于是周泽楷便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他的错觉了。
“呃……”
对于叶修的问题，周泽楷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大合适，于是他索性没有回话，只是低头专心组织着语言。
叶修之前确实曾预言过自己的父亲会如何对待两人，然而周泽楷当时对他的说法并未尽信，他想无论叶父如何严厉，应当不至于连沟通的机会都不留下；然而事实证明，叶修不但说对了大方向、甚至还说中了细节，他的猜测太准，以至于周泽楷听了叶父一番效果堪比75级大招的话以后，第一反应不是“竟然”，而是“果然”。
过了一会儿，在叶父平静却充满压迫意味的注视下，周泽楷抬头笑了笑。
“不回S市。”他轻声说。
闻言，叶父并没有意外神色，只是一勾嘴角，是早有预料的样子，显然也没想能如此轻易地打发周泽楷。他将茶杯端起在手里，垂眼呷了一口茶：“当然，你想留在B市是你的自由。我想像你们这样的职业，平时大概也是没什么机会出来旅游的，如果你想玩几天的话，我可以安排人带你四处转转。”
“叔叔。”
叶父抬起眼，微笑着看向周泽楷：“你说。”
“您认为、不认为，”周泽楷一字一顿地说，“我都是他对象。”
“噗！哈哈哈……”
在叶修丝毫不加收敛的大笑声里，叶父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最终彻底消失。
屋外，雨仍然在下，空中不时有闪电划过，在窗帘上投出木质窗棂的剪影。沉闷的雷声从遥远的地方奔涌而来，又很快在云层间散去，留下隐隐约约的回音。
暖黄灯光下，周泽楷抿嘴微笑着，那笑容几乎可以称得上腼腆，真诚的神情和干净的白色Polo衫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男孩。迎着叶父的视线，他的目光丝毫不带挑衅，却也没有辩解或道歉的意味，认真、坚定而从容。
叶修手肘支在桌上，单手撑住脸看着周泽楷，任凭嘴角的笑意漫进眼睛。
在职业联盟，周泽楷虽然有着惊人的技术和战绩，却是公认的最拉不到仇恨的选手——无论被他的一枪穿云在场上虐得多么灰头土脸，等到比赛一结束，看着周泽楷那低调地站在队伍里诚恳微笑的样子，哪怕是脾气再差、心气再高的选手，也实在太难对他生出什么针对情绪。
论实力，在顶尖选手中周泽楷或许无法稳称第一；可是论场上场下的差异之大，放眼职业联盟却绝对无人能与他争锋。
在外界看来，这差异是周泽楷作为电竞明星的一大卖点。那种张扬和低调、自信和谦卑糅合在一个人身上时所产生的矛盾感，无疑使得外貌本就出众的他在粉丝眼中更显得充满魅力；然而，唯有最熟悉周泽楷的人才知道，这种所谓的“差异”，其实并不存在。
无论是场上还是场下，周泽楷只有一种面貌，并且从出道以来就不曾改变。
生活中的周泽楷诚然是非常好相处的一个人，身为顶尖大神却没有一点架子，反而永远承担着耐心的倾听者、ktv里鼓掌最认真的捧场王、饭局中悄悄离席买单的好队长……诸如此类的角色；可当触及到真正在意的事情时，他的执着简直不可理喻，任凭别人说破嘴皮也会微笑着一意孤行到底，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像一块石头般固执，又像一颗子弹般凌厉。
在这种时候人们就会发现，原来周泽楷的微笑不是退让、亦非妥协。他的沉默里包含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而那种仿佛对任何人或事都能宽容以待的温和背后，潜藏的则是永不放弃的坚持。
作为叶修之后舆论唯一承认的“第一人”，周泽楷的性格里从来不缺少强势和攻击性，只是比起言语，他更喜欢在恰当的时刻用行动去表达自己。
这就是周泽楷，轮回的队长、联盟的枪王。
有脚步声隐约传来，由小到大逐渐清晰，而后在门外停住。过了一会儿，叶秋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响起：“爸，妈说可以开饭了。”
“我知道了。”叶父说。
从两人进门起，周泽楷就发现叶父有时刻与人视线相对的习惯，像是在冷静地审视，又像是常年身居掌控地位而自然形成的威压。但是此刻，他没有看周泽楷，也没有看懒洋洋倚在桌边的叶修，只是沉默地喝光了杯中的茶水，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看着叶父的背影，周泽楷眨了眨眼，拿不准叶父的话是对谁的回答，又看不透他这过于淡定的反应。正出神间，他忽然感到肩上一沉，是叶修的手臂搭了上来，指尖还夹着一根烟，周泽楷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点燃的。
他转过头，看到比预料之中近了太多的脸，同时唇上传来一阵温热。
“走吧。”叶修向后撤了些，却又用鼻尖蹭了蹭周泽楷的颧骨，拉着他起身时笑得云淡风轻，体贴地刻意忽视了周泽楷在面对叶父时无比淡定、却因为一个亲昵的吻而瞬间红透的脸。
如果说叶修的父亲令人一见便感到军人的强硬与干脆，那么叶修的母亲给周泽楷的第一印象，则要柔和得多也亲切得多——她是那种一看便知出身世家大族、从来不曾为琐碎生计烦恼的女人，优越的生活使得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加年轻，而岁月和经历又赋予她优雅从容的气度。
虽然实际上有着太多不同，可叶母依然令周泽楷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特别是席间她看向叶修时的眼神——感慨而疼惜、难过又温柔……相同的眼神，周泽楷曾两次在妈妈眼中看到过，一次是他十七岁决定辍学打电竞，还有一次，就是他向家人出柜时。
和叶修去周家时一样，叶母也做了满满一桌菜，然而她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礼貌地招呼了周泽楷，之后便一直看着叶修。
“阿修，怎么不吃这个？”叶母将一盘排骨轻轻向叶修面前推了推，眼角眉梢带着怀念的笑意，“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们哥儿俩差点为它打起来呢。”
“有点儿印象……好像某些人抢不过我还哭鼻子来着。”身为哥哥的叶修在说到这种事时依旧一脸坦然，完全不理睬在一旁气结的叶秋，自顾自夹起一块排骨，却在咬了一口后放下筷子，哭笑不得地拿过水杯：“妈，最近盐价很便宜吗？”
“怎么，咸了？”叶母一怔。
叶修耸肩，举了举手中空掉一半的杯子。从不经意的动作和神态便可看出，比起父亲来，他显然和母亲要亲近许多。
叶母询问地望向叶秋：“真的咸了？”
“我没觉得啊，他是太久没回来了吧。”叶秋道。
闻言，叶母转回脸看叶修，又垂下视线看了看桌上的菜，一时似乎有些出神；然而这神情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笑了笑，再开口时却是对着周泽楷：“B市的口味是偏重了些……小周也吃不惯吧？”
“没。”周泽楷连忙摇头，结果还没等想好下一句，却被叶修接过话去：“小周爱吃甜的，妈，下次您做拔丝山药吧。”
“下次？你说什么下次？”
说着，叶父将筷子放在筷架上，抬眼看着叶修。作为世家出身的军人，叶父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异常明显的军旅生活痕迹，落座以后便只是专心吃饭，不挑不捡、速度极快，此刻几个年轻人的碗都还没空，他却已经吃完了。
“当然是说小周下次来啊！”叶修道，语气是一贯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一边说还一边往碗里夹着菜——此刻他也是桌边唯一还没停筷子的人了。
“那么我告诉你，没有‘下次’。”
“您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又是一记闷雷响过，紧接着院子里传来犬吠，急促中透着不安。
叶修笑了笑，放下碗筷起身，刚把门打开一条缝，身上湿漉漉的小点便扑进来，跑到桌下绕着各人的腿转了一圈，最后卧在周泽楷脚边，头蹭着他的裤脚，垂下耳朵发出细碎的呜咽。
“你在威胁我。”
叶父看着叶修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可这次他脸上的怒意，任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比起之前的淡定来，这种神情反而令他在周泽楷眼中显得生动了不少，这时的他，是有些像叶秋口中那个会因为一张相同的脸而迁怒他的父亲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叶修坦然道，看了一眼身边想帮忙却又插不进话的周泽楷，微微一笑：“我当然是要和小周一起的，如果您……”
“够了。”
打断了叶修的话，叶父深吸了一口气，脸颊的肌肉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叶修，当年你离家出走去打游戏已经让叶家做足了笑柄，时至今日，既然你已经回来，我可以不追究；可现在你的所作所为，是让我们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叶家的大儿子是同性恋。我问你，这个家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阿修他从来没有对不起叶家。”
正要开口的叶修闭上嘴，转脸看着突然出声的叶母，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
“当年我真的很生阿修的气，完全没法想象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幼稚、冲动；可是后来当我知道原来阿秋也想过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就开始想，或许这不是孩子们的错，而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说着，叶母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额角，第一次显出了遮不住的疲态。叶秋见状便要起身上前，却被她摆手制止。
“如果阿修真的自私、不负责任，他大可以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任凭叶家蒙羞，可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没有那样做。现在他长大了，实现了他当初的理想、回到家里准备承担他作为叶家长子的职责，可我们却仍然像当年一样，在用家族声誉束缚孩子们……我想，应当反省的大概是我们。”
说这些话时，叶母表情平静、声音柔和，可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坚韧的东西。
叶父看着她，眼神复杂。
“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站在他们一边了？”最终，他问道。
“我并不赞同阿修的选择，无论是打游戏，还是……”叶母看了看周泽楷，没有把话说完。短暂的停顿后，她续道：“可阿修——还有这孩子，他们并没做错什么，只是没有走我们做家长的希望他们走的路。”
一阵沉默。叶修一只手在桌下紧握着周泽楷的手，另一只手则揽过叶母的肩膀。周泽楷看着叶修的母亲，良久，轻声道：“谢谢您。”
“我只是不想再逼我的儿子在家庭和他的所爱之间做一次取舍，无论那取舍的结果是什么。”叶母叹了口气，望向周泽楷的眼神不算热情，然而却又比单纯的礼貌多了些什么：“小周……你是个好孩子，但阿姨还是希望你把所有事情想清楚，比如你们的家庭、你们的未来。”
周泽楷嗯了一声，垂下眼静了一会儿，接着抿了抿嘴。
“四年前，”他说，“就想清了。”
闻言，叶修挺惊讶地啧了一声。周泽楷很早便和他告了白，可一直没说过是什么时候对他起的心思，是以他有所不知也是正常。
看着叶修的表情，周泽楷忽然有些想笑——原来曾经所有那些当年令他纠结不已的试探、徘徊、胡思乱想，在开花结果后再回想起来，竟然也是这样美好的事情。
“我和她从恋爱到结婚，也就是四年。”
从刚才起，叶秋便没怎么说话，此刻却低声接过了周泽楷的话头。他看了看父母，忽然开口道：“爸、妈，有件事还没跟你们说……你们要当爷爷奶奶了。”
“有了？多久了？反应严重吗？”叶母一怔，随即立刻就跟上了一串问题，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激动中也没顾上叶秋此时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在这种时刻，哪怕是和军人相比，女人的反应也永远要更快些。
“一个月了，目前还没事。”叶秋说。接着，他转向叶修和周泽楷，脊背依然笔直，脸上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这是在一贯风度很好的他身上很难见到的。
“怎么着，现在就想收礼金？”叶修挑眉。
摇了摇头，叶秋轻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也随之坚定起来。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他看着两人，认真道，“你们不想领养孩子也没关系，以后我们的孩子给你们养老。”
一屋人安静下来，而在谁都未曾注意的时刻，屋外的大雨已经停了。
*《送你一颗子弹》卡文期自我治愈产物，轻松愉快的大学校园设定，烂俗一见钟情梗预警，大家在威逼利诱下帮叶神追小周的故事~目测2-3发完结！
*简单粗暴带私心的年级划分：1-3赛季大四，4大三，5-7大二，8-10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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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阵线联盟》（上）
在那天下午的三点零五分以前，大四单身狗叶修从来没想象过一见钟情这种事居然存在于现实里——而且就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那时，第三节 大课的下课铃刚刚响过，余音从教学楼传出来，混在透亮的阳光中在校园里飘散。时值春末，天气晴好，东区操场外月季开得正盛，鲜艳的花朵从围栏间隙里簇拥着挤出来，在花香中透出热烈的、满溢似的明媚，吸引了不少游人和本校学生在附近驻足，拿着相机或手机在拍照。
就像光线陆离的酒吧特别适合发生艳遇，就像人在春天最容易动情，人类的情愫总是多多少少会被环境催动。事后叶修也不是没设想过——如果那天的花不是那么盛、阳光不是那么好、天不是那么蓝、风不是那么暖……如果当时的一切不像那样完美，那么，或许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
然而，那也只是如果的事。
在已成既定的现实里，没有什么能阻止那个足球沿着跑道滚来，在叶修脚边缓缓路过；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下意识地伸出脚，将那个足球停住。
那是一个干净的、红蓝相间的足球。
叶修向球场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球衣的男生从远处跑来，打眼看去是高瘦白净的样子。叶修本来打算把球踢回去，但看了看两人间飞快缩短着的距离，也就没再多此一举，趁着等他的功夫勾起球颠了两个，结果不怎么熟练，球差点飞出去，好在被他伸手接住了。
这时，来人已经停在叶修身边，带起一阵温暖的风。
“喜欢巴萨？”叶修的余光瞥见和足球同样配色的球衣，顺口问道，同时抬眼看向来人。
“嗯。”对方点头，等了一会儿，见叶修没有给球的意思，不禁眨了眨眼，却没说话，只是询问地看向叶修。
叶修把球递给他。
“谢谢。”他抿着嘴笑起来，笑容真诚而略带腼腆。接着他转身把球抛起，在快落到地面时蓦然踢出一脚，短裤下露出的腿部线条修长流畅。足球自他球鞋的鞋尖飞出一道漫长的抛物线，在阳光中高高划过湛蓝的天幕，最后落在球场上的一群学生间，激起一阵嘈杂的欢呼。
他转回头，见叶修仍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一起？”
“嗯？哦……不了。”
于是他又笑了笑，从短裤的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到叶修手里，便回身跑向球场。
叶修摊开手掌，一块硬糖在掌心躺着，透明的包装纸闪闪发亮。
叶修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漆黑的头发、球衣上聚拢又散开的纹路、雪白的球鞋……还有虽然看不到、却在刚才和他对望的一双明亮的眼睛。
把那块还带着体温的糖随手揣进口袋，叶修忽然感到胸口有些闷。
他稍微垂下眼，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觉得没事了，然而再看向球场上那个穿着红蓝球衣奔跑的人影，却立刻又不舒服起来。心里升腾的情绪难以描述，像是大病后刚刚下床走动时脑中掠过的晕眩，又像是在桑拿房里蒸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连呼吸都发烫。
在这样一个春日午后，因为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叶修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那天回到宿舍以后，叶修冲了个澡，换上背心短裤坐在床边抽烟。
“哎，张佳乐。”
“干嘛？我可告诉你啊，这稿明天deadline，没事儿别烦我。”伏在桌边画花纹的张佳乐从一堆布料、颜料和草稿的包围中抬起头，语气带着一股资深拖延症患者在死线前惯有的暴躁。他把画笔咬在嘴里，抬手将脑后的小辫子又绑紧了些。
叶修看着手里的硬糖，挑起嘴角道：“我好像恋爱了。”
一阵静默，随即传来啪嗒一声，画笔落在纸上，颜料染开一大片。
“卧槽，你居然恋爱了？什么时候？和谁？哪个年级哪个系的？”张佳乐大惊之下顾不上毁掉的设计，冲过来俯身扳住叶修的肩膀摇晃。
“哎，别摇了，吐你一身信不信！”叶修被他弄得头晕眼花，拍开张佳乐的手，叼着烟含含糊糊地道。看张佳乐虽然停了手、却仍一脸抓心挠肝的神情，他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叶修理直气壮地说。
张佳乐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叶修，过了几秒，忽然卡住叶修的脖子一通狂摇。
“叶修你个王八蛋居然驴我！赔老子设计！”
“咳，别闹，谁驴你了……再说我是学中文的好吗？”
“干嘛呢这是？”宿舍门口传来一阵响动，穿着白大褂的王杰希抱着两盆绿植用肩膀顶开门，看到叶修和张佳乐此刻的状态后不由得一怔，却也是司空见惯的神色。
“王杰希你评评理，”张佳乐放开叶修，怒气冲冲地吹开眼前散落的刘海，大步走到桌边举起画纸给王杰希看，“叶修骗我说他恋爱了——这就是后果！”
“哦？你怎么忽然这么有闲心？”王杰希不是张佳乐这么激动的性子，闻言只是看向叶修，大小不一的两只眼睛里透着相同的疑惑，显然觉得这行为不符合叶修平日的作风。
“没骗他，我真的恋爱了，”叶修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也真的不知道对方是谁。”
“这明显是单恋嘛，还是一见钟情的那种。”
“我去，老林原来你在啊！”
“我睡午觉呢啊，杰希去实验室之前就躺下了。好不容易今天不用实习……”被吵起来的林敬言苦笑着挠了挠头发，下床拿过桌上的平光眼镜戴上，一面拿起水杯一面挺感兴趣地问道：“你在哪儿遇见她的呀？”
“东操足球场，帮他捡了个球。”
“哎哟喂，还踢球呢？这姑娘够可以的啊！”知道叶修不是骗他以后，张佳乐的兴致立刻又上来了。
叶修嗤笑，随手拿起一旁的空饮料罐把烟掐了：“我可没说是姑娘啊。”
闻言，王杰希张大了眼，林敬言噗地一口水喷出去，正好落在张佳乐还举在手里的画上，顿时就加强了晕染的效果。
“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宿舍门又打开了，进屋的韩文清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屋里诡异的气氛，下意识地皱起眉，体育生的一身肌肉和训练后挂在额角的汗水更增添了他这个表情的威慑力。
“老、老韩，”张佳乐一脸恍惚地转过头，“叶修他和一个男的一见钟情了……”
韩文清看了一眼老神在在地坐在床边翻着《战国策》的叶修。
“胡闹。”他冷笑一声，简洁有力地评价道，撩起短袖下摆擦了把脸上的汗，接着便拿过洗浴用品去冲澡了，丝毫没有多说多问的意思。
“学学人家老韩行不行，稳当点儿，这一个个可都是要毕业的人了。”叶修从眼尾瞥三人。
张佳乐作品两度遭殃，本来就带着一股子气，此刻面对叶修的嘲讽哪能忍，顿时怒道：“你妹啊，最不稳当的就是你吧？知道自己要毕业了还学初中生搞什么一见钟情——还是和男的！”
“那怎么了？保研，任性。至于你们就……哎干嘛啊！大家都是文明人，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动什么——哎哟疼疼疼！你俩怎么也跟着他闹？再打出人命了诶我说！都给我住手——”
次日中午，教学楼的走廊。
下课铃刚刚响过，过了一会儿，阶梯教室里开始三三两两走出人来。这是机械系的大课，学生很多，叶修靠在窗边，耐心地一张张脸望过去，几分钟后终于看到了抱着一摞书的眼镜青年和他身边的姑娘。
“小肖、小戴！”
叶修提高了声音招呼，从人群中穿过去，习以为常地无视了周围人的目光和议论——校园名人的生活总是要辛苦些，对此他也实在是见怪不怪了。
“叶修前辈？”肖时钦的近视度数比较深，循着声音转头看到叶修后还辨认了一下，倒是他身边的戴妍琦挺激动地挥手：“叶神好！”
“小戴又来陪男朋友上课啦？”叶修笑，作为校会主席，他对这个大一就成为了宣传部骨干的小学妹并不陌生。
“是啊，”戴妍琦用力点头，接着皱起鼻子做了个鬼脸，“虽然完——全听不懂~”
“我就说你不用来嘛，本来你们新闻与传播学院也用不着学这个啊……”肖时钦没奈何地点了一下戴妍琦的额头，镜片后的眼神温柔。
“哎，别在单身狗面前秀啊，我眼都瞎了。”叶修漫不经心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接着转向肖时钦，视线在他脸上打了个转，最后眯起眼一笑：“小肖啊，帮前辈个忙呗？”
“要做什么？”肖时钦被叶修笑得发寒，没有答应，而是谨慎地问。
“小事情，对你来说绝对是小事情。”叶修说。
“呃……前辈你还是先说是什么事吧。”
就这么在谈话里被植入了自己的外号，肖时钦推了推眼镜，无奈地看了一眼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的戴妍琦，话里却依然没有松动。这绝不能怪他不热心，事实上，在和叶修打过交道的人里，肖时钦已经算是相当好说话的那一类了——如果换做其他人，大概在叶修开口说出“帮忙”俩字时就直接拒绝掉了。
事实证明，肖时钦的谨慎不是没道理的。
在这对小情侣好奇的目光里，叶修笑了笑，神色真诚：“就是想请你发挥发挥业余爱好，黑进教务系统一会儿。”
“咳——这哪里是小事情！”肖时钦凭空被叶修呛得咳嗽起来，等不及完全顺过气就直冲叶修摆手：“不行，叶修前辈，这个真不行。”
“小肖啊，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叶修挑眉，伸手拍上肖时钦的肩膀：“还记得上次你们系那个讲座是谁联系的嘉宾吗？”
“……”
“还有你评奖学金时是谁找教授写的推荐？”
“……”
“听说你打算在校会继续发展？主席现在正站在你面前哦亲——”
“叶修前辈，你是帮了我很多忙没错，可这不是一码事，”肖时钦哭丧着脸打断叶修，“黑进教务那可就是违反校规了啊……其他事都好商量，这个忙我实在不能帮。”
叶修打量着肖时钦，像是在揣摩说动他的可能性，良久，忽然叹了口气。
“算了，看来也只能错过了……”叶修低声道，说罢迈步便要离开。
“错过？错过什么？”肖时钦还没反应，戴妍琦却是听得一愣。
叶修回过头来，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垂眼一笑：“本来是想找个人的，我已经去守三天了……不过没事的，小戴，虽然学校很大，但是如果有缘的话，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碰到的。”
“叶修前辈，你别……”
“天啊，叶神你这难道是……一见钟情的节奏？！”
戴妍琦非常激动，话脱口而出了半句才想起来压低音量，完全没理会一边试图阻拦的肖时钦。在她惊讶的目光里，叶修轻轻点头，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戴妍琦不由得伸手掩住了嘴，眼睛越瞪越大。
“小戴，你……”
“前辈，我们必须帮叶神！”戴妍琦突然转向肖时钦，大声喊道。
“啊？！”肖时钦被戴妍琦这突如其来的精气神吓了一跳，眼镜直往下滑，连忙伸手托住。
“叶神好不容易遇到真爱，还是一见钟情这么浪漫的桥段……我是说经历，我们袖手旁观怎么行？”戴妍琦握紧双拳，眼神坚定地看着肖时钦：“前辈你不帮忙也没关系，我去拜托我们学院的李迅学长，他电脑技术也很厉害的！”
“哎，怎么这就成真爱了……”纵然戴妍琦这话完全是就事论事、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可肖时钦哪能放自己女朋友去找什么学长，在原地左右为难，看了叶修好几眼，最终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先说好，只有这一次啊。”
“当然当然，必须的。”叶修连忙保证，刚才神情中的沮丧和低沉不知何时已一扫而空。
一小时后，在肖时钦的宿舍，叶修坐在电脑前飞快地浏览着学生资料。
“学校里可有几万人呢，你打算一个个翻吗？”肖时钦此时已经从被迫黑进系统的怨念里恢复过来，坐在一旁问道。
“不用，”叶修说着，修长手指灵活地敲击着键盘和鼠标，“限定性别，排除那个时间有专业课的院系年级，范围就会小很多。”
肖时钦心很细，闻言立刻就提出了问题：“万一她是旷课的呢？”
“他不会——看着不像。”叶修说。
“要不要这么笃定啊，明明之前你们完全不认……”
“有了！”叶修打了个响指，屏幕停在一个学生的资料页上。他点起一根烟来，叼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在烟雾中眯起眼，手底下已经把截图发到了自己的邮箱：“是经管大二的，我说之前怎么没见过呢。”接着他起身，顺手拍了拍肖时钦的手臂，便往外走去：“谢了，小肖，五星好评记得查收哈。”
“你可别再来了……”肖时钦苦笑着吐槽，转回脸以后在电脑上操作，仔细地退出系统、抹去痕迹。
他刚想扣上笔记本的屏幕，就看到桌面上叶修留下的截图并没有删除。叶修并不是个马虎的人，既然这么做，就说明他并不在意肖时钦会知道。
是什么人呢……肖时钦猜测着点开图片——然后就在电脑前石化了。
截图中的照片里，一个年轻人安静地对着镜头微笑，头发漆黑、眼睛明亮，神情有些腼腆，却显得非常真诚。对一般人而言无异于黑历史的证件照，在此人这里居然拍出了艺术照的效果，可见其五官之端正。
然而，无论长得多么好，肖时钦却十分确定这是一个男生。
叶修前辈……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
不知过了多久，肖时钦才从过大的震惊中缓过来，把目光投向这人的名字。
——周泽楷。
那天夜里，一向习惯卡点到的叶修特意提早了十分钟出门，骑到八号楼前的路口时却远远望见周泽楷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跨在山地车上玩手机，换了身衣服，简单的灰色T恤、军绿色短裤，身形笔挺，再加上不烫不染的利索发型，即使是在昏暗的路灯下也显得特别阳光、有朝气。
看着他被屏幕映亮的侧脸，叶修忽然觉得自己这次恐怕是真的栽了。
两人完全说不上熟悉，碰头以后也没怎么寒暄，叶修带路、周泽楷跟在后面，骑到了校门口几条街外的一家酒吧。这是叶修平时常来看球或者谈事的地方，环境不错、价格也实惠，而且老板还是个熟人。
“靠，我说怎么老远就闻见一股祸害味儿，果然是你小子。”魏琛靠着吧台站着，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眯着眼看着叶修和周泽楷走进门。
“怎么说话呢老魏，我这是照顾你的生意来了，有你这么对待上帝的吗？”叶修熟门熟路地带周泽楷穿过酒吧，在吧台旁拉开两把椅子示意他坐，看都不看魏琛：“再说了，我记得你不属狗啊？”
魏琛翻了个白眼，一副不屑于搭理叶修的样子，瞥了一眼周泽楷：“这小子谁啊？”
“周泽楷，经管的学弟，一起来看球的。”叶修代为介绍，接着又转向周泽楷道：“小周，这是魏琛，这里的老板。别看他这德行，其实也是咱学校土木系毕业的。”
“滚蛋，你个学中文的赶紧闭嘴，老子等着看你毕业之后饿死呢！”
“呃……前辈好！”周泽楷特别有礼貌，在两人的嘴炮间隙还插空打了声招呼。
“好说好说，”魏琛一摆手，“学弟你可离这货远一点，近墨者黑知道吗？和他混多了小心这辈子都找不到妹子。”
“你这和尚庙出来的家伙有立场说别人吗？”叶修嗤笑，同时看了一眼周泽楷，见他只是抿着嘴乐，便放下心来。
“我靠，和尚庙怎么啦？老子照样有女朋友！”这边魏琛却是急了，光说还不算，转身就向吧台里叫道：“老板娘，快出来见客啦！”
“呸，谁是老板娘啊？我答应你了吗？”随着一把挺好听却又格外大大咧咧的女声响起，一个苹果挟着风声破空飞来，啪地一下砸在魏琛肩上，被他眼明手快地接在手里，笑嘻嘻啃了一口。随后，一个美女怒气冲冲地从吧台后面走过来，清秀的脸上全是火气，仔细看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你别乱介绍！”
“小周，这是陈果，这家酒吧的……呃……”在陈果凌厉的眼神里，叶修难得欲言又止了一回，最后还是周泽楷接过了话：“陈姐好。”
“哎，小周好，”陈果上一秒还在对魏琛怒吼，此刻却笑眯眯地大力一拍周泽楷的肩膀，画风转变之快堪称魔性，“喝什么酒？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嗯……不喝酒。”周泽楷说。
“哈哈，来酒吧不喝酒，真不愧是叶修带来的人，一样怂。”魏琛嘲讽，随即摸出打火机点起一根烟来，粗声粗气地指使道：“去，果果，给他们榨两杯橙汁！”
陈果没动，也没说话，叉腰瞪着魏琛。
“哎，得嘞，我去也！”魏琛一缩脖子，立刻就超没骨气地跑了。
“给小周那杯加点糖啊！”叶修叫道。
在魏琛骂骂咧咧地把两杯果汁端来时，酒吧的投影幕布上，巴萨踢皇家社会的比赛开始了。
“卡纳莱斯右路角球传，漂亮！”
“哎，阿尔巴头球！”
“我日啊，乌龙！”
“皇社1比0了诶，巴萨别怂啊！”
选择在酒吧看球的人，图的大多不是舒适度，而是一个痛快淋漓的气氛。就像此刻，球迷们端着酒杯聚在投影前时而欢呼、时而怒骂，有时候双方球迷还会对喷一阵，热闹非常。
上半场比赛结束后，周泽楷去洗手间，叶修则在座位上抽烟。他明面上看着比赛，实则不时就借着仰头喝水或者其他什么动作的掩护瞥一眼周泽楷。他发现周泽楷这人很有意思，看球的时候不会像许多球迷那样激动得喊出声，神情却特别生动，阿尔巴自摆乌龙时眉头皱得死紧，待到巴萨加强攻势、掌握了主动，眼角眉梢间又显得格外神采飞扬。
“叶修，老实交代吧。”
“交代什么呀？”叶修斜眼看着提着一瓶啤酒走来的魏琛。
“装，你接着装。”魏琛倚着吧台喝了一口酒，咂着嘴拿出根烟叼在嘴里，叶修打火机就在桌上，顺手帮他点了。魏琛手指象征性地在叶修手背上一敲表示谢过，接着深吸一口，眯着眼打量他：“你一个马竞球迷没事会跑来看巴萨踢皇社？”
叶修耸肩：“我转粉巴萨了不行么。”
“放屁，”魏琛毫不客气地冲叶修竖了个中指，“巴萨刚才摆乌龙的时候你他妈就差笑出来了，那小子没看到，你当老子也瞎啊？”
“啧，您老人家这么耳聪目明，我还交代什么。”叶修说。
“你是认真的吗？还是毕业前想玩玩？”
“我去，老板娘你要吓死人啊！”叶修被身边突然冒出的陈果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冒出了“老板娘”这称呼，然而陈果也没太在意，只是挺严肃地看着叶修。在她的注视下，叶修也终于稍微收敛起满不在乎的神情，抽了一口烟道：“我从来都是很认真的，不信你问老魏他当年为什么不读研，还不是每年学院杯被我的认真吓怕了。”
“要点儿脸行吗？我那是找到了人生方向——对吧老板娘？”魏琛狗腿状。
陈果没理魏琛，只是研究了一会儿叶修的神情，拿过魏琛手里的酒瓶灌下几口，接着一拍他的手臂，豪爽道：“说吧，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
“少说我几句坏话就帮大忙了，”叶修半伏在桌上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掐了烟转向魏琛：“哎，有药吗？电影里的那种。”
“有啊，三千一包，两包算你五千，效果保好。”魏琛吐出一口烟。
“我去，真的假的？”叶修大惊道。
“日，必须是假的啊！”魏琛叫着。
“真的？”叶修怀疑。
“当然是真的——你真的假的？”魏琛皱眉。
“废话，能是真的吗？！”叶修斥道。
“妈的你太没下限了！”
“呵呵，比您老还差得远呢。”
两人对视了几秒，俱是义愤填膺、一脸正气。
“受不了你们了！”
在一旁的陈果至此已经是忍无可忍，把酒瓶往桌上一顿就转身回吧台了，马尾辫甩了魏琛一脸。这时，周泽楷也回到了桌边，看了看叶修和魏琛、又看了看陈果的背影，一脸状况外的茫然。
“没事，小周你坐，”叶修笑着把周泽楷按到座位上，“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说着他又看了一眼翻着白眼离开的魏琛，补充道：“当然，有的男人也是。”
下半场球赛继续，双方易边再战。巴萨先后换上梅西和内马尔，攻势相当凌厉，然而始终无法进球，比分便也一直这么保持。最终皇社以1比0胜出，酒吧里有些球迷鼓掌欢呼起来，周泽楷是冷静型的球迷，此时虽然支持的队伍输了比赛，也只是挺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完了。
“这地方不错吧。”叶修掐了手里的烟，看着周泽楷问道。
周泽楷笑着嗯了一声。
“等会儿一起吃早饭？”
“补觉，”周泽楷摇摇头，“睡醒吃。”
“那咱走吧。”说着，叶修站起身来拍了拍裤线，按住了周泽楷拿钱包的手：“不用，刚才老魏和老板娘说他们请了。”
“下回来你俩可得点酒啊！妈的每次来不是果汁就是可乐，一点赚头都没有。”魏琛叫道。叶修心里知道他这话多少存了帮忙的意思，但也没回应，倒是周泽楷很当真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把这当随口的玩笑。
两人骑回宿舍区，一路无话。在路口，叶修和周泽楷先后停下车，对视一眼，叶修点了根烟夹在指间，笑道：“回去好好补觉。”
“好，”周泽楷说，“谢谢。”接着他摸出手机来，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看向叶修：“嗯……留个号码？”
叶修一愣，不过很快便笑起来，倾身拿过周泽楷的手机拨了个号，然后很快挂断。周泽楷笑了笑，冲叶修一挥手，便骑车离开了。
“沐橙，和我换个号呗？我记得你的通讯录有备份过吧。”
早晨的食堂，叶修从口袋里摸出新买的手机和号卡。
“诶，你终于决定用手机了啊~”苏沐橙惊讶地微笑，却是问也不问，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手机递给了叶修，随即很可爱地皱了皱眉：“不过这号的信息可能泄露掉了……凌晨还接到骚扰电话来着，响一下就断掉的那种。”
“哎大小姐，那可不是骚扰……你没删记录吧？”叶修赶紧拿起苏沐橙的手机，打开看到通话记录还在，这才松了口气，把号码存到自己的手机以后将两部一起关机，然后换过号卡。
“什么情况？我好像嗅到了八卦的气味哦~”苏沐橙语气轻快，从叶修餐盘里夹走了个酱肉包。
“记得我跟你说的小周吧，”叶修说，“夜里约出去看球来着，他管我要号码，我哪有啊，亏得哥有急智，赶紧就报你手机了。”
“哈哈哈……”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苏沐橙顿时捂着嘴笑开了，结果险些被呛到。叶修无奈地递过一杯豆浆，此时手机也已经开机完毕，他打开通讯录，看着里面唯一一个联系人，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看着他的表情，苏沐橙稍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神却是由衷地替他开心。
“叶修你可要加油哦。”苏沐橙说。
“那还用说。”叶修笑，顺手理了理她的长发。
周泽楷在课上曾经用“由相识到恋爱”来诠释边际成本递增的理论，说实话，叶修觉得他说的非常准确。
周泽楷是个性格和外表成反比的人，长了一张校园偶像级别的脸，真人却极为低调、好相处，只要能耐下他的沉默，和他成为朋友是很容易的事；然而随着两人接触的增加，叶修愈发察觉了往前再迈出一步的困难。
在叶修的努力下，他和周泽楷的关系很快便越过了陌生人、越过了学长和学弟，却卡在了朋友这一层。他们在老魏的酒吧见识过了彼此的醉态、也在深夜的烧烤摊扯过人生和理想，是大学校园里哥们儿式的亲密，却也一时望不见突破的可能。
对于这种情况，叶修当然不满足，却又深知不必也不能着急——读了这么多古人书，他比谁都懂得待时而动的道理。周泽楷很聪明，甚至可以划进叶修认识的人里最聪明的那一群，可同时他的个性又极为单纯，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永远盛满温和与真诚。如果换个人——比如心思缜密的王杰希或者对情绪的感受尤为细腻的张佳乐，恐怕早就察觉叶修的这点心思了，也就是周泽楷还能丝毫不往这方面想。
叶修自己是个一颗心上开十七八个窍的人，很喜欢这样简单纯粹的周泽楷，对于这样一个人，他愿意慢慢追、慢慢等。
于是就这样，两人平时一起上课、偶尔相约去看球，春天也就这么一点点流淌过去。
在经管蹭课时，为了避免显得太刻意，叶修只挑了经原和微积分两门人数较多的大课，座位也并不总是选在周泽楷附近。令他极为欣慰的是，周泽楷发现他在听这两门课以后，会顺手帮他占个位置。于是叶修坐在周泽楷身边看完了《源氏物语》，又开始看《世说新语》，形形色色的糖也攒了十几颗，一直没有吃，倒也不是矫情到觉得不舍得，只是不那么爱吃甜食，加之贪图一个可见的念想。
“哈罗——哎，前辈你这根本就是上自习来了嘛。”
又一节微积分课前，江波涛看着叶修手里的书笑着打趣。他本来就是个很爱和人交流的人，由于和周泽楷关系好的缘故，和叶修也逐渐脸熟起来，进教室看他坐在后排，就在放下东西占好座位后过来打了个招呼。
“哪儿的话，前辈听讲可认真了。”叶修严肃地说，看了看江波涛身边，挑眉道：“今天小周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今天午睡起来有点头疼，我们就把他按回床上了，现在估计在睡。”江波涛说。
“这样啊。”叶修点头。
寒暄到此，按理应该已经进入尾声，然而江波涛却没动，看着叶修微微一笑：“前辈很关心小周哦。”
“是啊，毕竟我喜欢他嘛。”
“啊？！”
这种发展，就好比一幕本该错综复杂的侦探戏在开场时就用大喇叭广播了凶手的名字，情节的跳脱直接就把江波涛听愣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心地问道：“小周他不知道吧？”
“还不知道。”叶修说。
“前辈你这……也太离谱了吧。”江波涛苦笑。
“我也不用你打助攻，”叶修理解地笑了笑，“你当不知道就行。”
江波涛还想说什么，然而此时铃声响了，他也只好赶紧回到前排的座位。
江波涛他们一群男生不让周泽楷来上课，当然是出于纯然的好心，然而事实证明，好心有时候也会办坏事——这一天上课后，教授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打开幻灯片讲题，而是笑眯眯地从包里拿出一摞卷子：“同学们，我理解平时大家听讲都很辛苦，今天咱们来做个随堂小测，调剂一下心情。”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上课？”
“求助求助，我是不是穿越回高三了？在线等挺急的！”
“靠，此刻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在一片哭天喊地的哀嚎声里，叶修看着教室前面苦着脸交换眼色的几个男生，叹了口气，低头在试卷的姓名栏里写下了“周泽楷”三个字，看着和自己名字不同的复杂笔画，又不禁微微一笑。
由于是随堂测试的缘故，时间并不长，只占了三小节课程中的一小节。下课后叶修交了卷子，往回走时跟江波涛打了个招呼：“没事，我给小周写了。”
“前辈你不是中文系的吗？这次题都这么难，真的没问题？”江波涛惊讶。
叶修摊手：“聊胜于无嘛。”
“哎，也只能这样啦……”江波涛恍然，随即无奈地笑了下。
既然周泽楷不在，叶修也没想着再听课，此时往教室外走去：“撤了。”
“叶修前辈。”忽然江波涛出声叫住叶修。
“嗯？”
“这是中午我去校医院开的药，”江波涛递过来个塑料袋，“你要是方便的话，就给小周带去吧，二号楼630B。”
叶修接过袋子，挑眉打量江波涛的神色。
“你别误会哦，前辈，是因为我们几个还要听课，所以才拜托你。”江波涛说。
叶修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嗯，我懂我懂。”
由于都是男生的缘故，叶修在进周泽楷的宿舍楼时毫无压力，只是跟宿管阿姨招呼说忘记带门卡、请她帮忙刷开了楼门。叶修自己是住一层，而周泽楷的寝室则在六层最角落，每天上下楼想来就是个大工程。叶修到周泽楷宿舍门口时没急着进去，而是靠在墙边摸出手机。
“听说你不舒服，现在在睡吗？”叶修编辑了条短信发出去，然后就听到门内传来默认的短信铃声，便想周泽楷估计没睡。
果然，过了几秒，周泽楷的回复来了。
“没，躺着。”
即使是发短信，周泽楷的表述也依然是他一贯的简洁风格，只是后面额外跟着个表示不开心的撇嘴表情。本来这也说不上什么意味，大约就是顺手，但在叶修看来偏偏就觉得可爱——不是那种娇气柔软的可爱，而是一种生动的、鲜活的、让他忍不住想微笑的触动。
叶修把手机揣回兜里敲了敲门，稍微提高了音量：“小周，是我。”
里面静了几秒，随即响起拖鞋擦过地面的轻微声响。门从里面打开，周泽楷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没戴眼镜，头发也乱翘着，挺意外地看着叶修，嗓音带点沙哑：“……前辈？”
“替小江给你送药。”叶修举了举手中的塑料袋，接着搭上周泽楷的肩膀往里走，把他按回床边坐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滚烫体温略微皱眉，低声问道：“午饭吃了么？”
“嗯。”
“你去躺着吧。”
周泽楷似乎确实是很难受，破天荒没坚持，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了谢，便又躺回了床上。
说起大学的男生宿舍，十间里有九间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脏倒是不一定有多脏，乱却是必然。就像叶修他们寝室，张佳乐的布料、王杰希的绿植、林敬言的实验器材、韩文清的各种球和球拍、再加上叶修数量惊人的藏书……用张佳乐的话形容就是“有一种超现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交融的别样美感”。
虽然情况没叶修寝室那样夸张，但整体上，周泽楷的宿舍也是没能免俗，衣服、书籍和零食到处都是。叶修看准最干净的一张桌子走过去，见桌角摆着的糖罐和巴萨日历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他把药倒在桌上，一一看着包装盒上的说明把药拆出来放在掌心，接着去饮水机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水，坐在周泽楷床边：“来，吃药。”
“呃……我来！”周泽楷显然是没想到叶修这么周到，连忙坐起来接过叶修手里的药和水杯，一把倒进嘴里以后喝水送下去，接着又喝了几口。
叶修看着他微微发红的侧脸和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的喉结，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跳稍微平缓了些，这才问道：“你们宿舍有体温计吗？”
把杯子放回桌上，周泽楷认真想了想，摇头。
叶修嗯了一声，用手背试了试周泽楷的额头，而后在周泽楷有所反应前伸手揽在他脑后，向前贴住他的额头。
“前……”
周泽楷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了，两人现在距离实在太近，别说出声，就连呼吸都能彼此感受到。叶修的动作很有分寸，也并没有把这个暧昧的姿势保留太久，很快便向后退开了距离，起身去桌上继续翻药：“啧，果然发烧了。”
“把这个吃了，然后睡一觉吧。”叶修弯腰把胶囊递给周泽楷，接着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翻开书找到之前读到的页码，看了吃完药却仍没躺下的周泽楷一眼，挑眉道：“怎么了？”
“呃，前辈，”周泽楷垂眼，抿嘴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叶修诚恳道，“不用陪我。”
“反正我也没课，留病号在宿舍我不放心，退烧药见效再走。”
说着，叶修继续翻书，他知道周泽楷是很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故只是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也没更多解释。周泽楷没有再开口，叶修无从揣摩他的神态和心情，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布料悉悉索索的响动，想来是周泽楷躺下了。
窗帘大部分都拉着，一缕阳光透过缝隙打在书页上，当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退烧药的作用下，周泽楷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悠长，混进窗外零落的蝉声里，反而营造出了一种静谧的气氛。
叶修合上书，稍微探过身去，仔细用目光描过周泽楷安静的睡脸。
快到夏天了啊。他微笑着想。
恋爱阵线联盟（下）
一万三千字……本来说不发贴吧了，不过觉得那样有点吊胃口233这个发完就开始继续写子弹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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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微积分下课以后，叶修刚刚合起手里的书，就感觉光线一暗，一片影子落下来。他抬起头，看到周泽楷在桌前逆光站着，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上次小测的卷子，眼睛透过镜片看着叶修，刚剪过的头发被背后窗外汹涌进的阳光打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叶修前辈，谢谢你。”
“没事，”叶修一笑，没看周泽楷手里的卷子，漫不经心道：“成绩还可以？”
周泽楷点头，仍然看着叶修，叶修却像没注意似的，起身打了个哈欠：“那就好。”
“……前辈。”
“嗯？”
周泽楷把卷子举给叶修看，指尖从上到下划过一串红勾，最后停在试卷末尾空着的两题上：“前面很难，这两道……送分。”
“怎么，嫌分数做低了？”叶修笑。
“呃，不是。”周泽楷把叶修的玩笑话当了真，急忙摇头。他抿嘴努力组织着语言，最后看向叶修，笃定地说道：“前辈数学很好。”
“这卷子是挺难的，所以我没都做。”说着，叶修夹起书本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表情严肃，眼睛里却还是笑意：“不客气。”
叶修这一番话虽说是解释，可也没接着周泽楷的话来。周泽楷眨眨眼，看神情像是还想问什么，然而沉默了一会儿，他最终说道：“午饭我请。”
“好啊，”叶修又打了个哈欠，“正好我想吃香锅了。”
学校北边食堂的麻辣香锅一直很有名，两人排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队才轮到，期间在手机上踢了一盘FIFA。
周泽楷这客请得真心实意，在窗口一气指了六十多块钱的食材，那气势把后面排队的一群人看得直瞪眼。叶修在边上笑着看他，也不拦着，只顾在周泽楷投来询问目光时点头说好好好。
“师傅，做酱香的，别放香菜。”周泽楷刷完卡以后，叶修跟窗口的工作人员招呼，转脸看向周泽楷：“对吧？”
“嗯。”周泽楷笑，接过师傅递来的号码纸。
等香锅做出来了，果然是惊天动地的一大盆，看分量两个人不吃到撑是没希望解决了。周泽楷端锅、叶修拿着两盘米饭和一把筷子，在饭点儿拥挤的食堂转了两圈，这才找到张空桌。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彼此习惯也熟悉，叶修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话，周泽楷则捧着盘子一边吃一边认真地听和点头，偶尔补上一两句，不算热烈，却是有来有往的聊天。
吃了一会儿，叶修无意中瞥见稍远处有个人正在找位置，左边胳膊上打着石膏，另一只手托着餐盘，挺凄惨的样子。叶修看着他的身形觉得眼熟，眯着眼认了一下，接着就乐了，问周泽楷：“小周，跟人拼个桌没关系吧？”
周泽楷嘴里咬着个丸子，不方便说话，随手做了个OK的手势。
“嗯？”他把丸子咽下去，见叶修还望着自己，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
“啊，没事。”叶修回神一笑，随即直起身子，提高了声音招呼道：“哎，吊着胳膊那个，过来坐吧。”
“我去，什么叫‘吊着胳膊那个’啊，你的记忆力已经衰退到连老子名字都记不住的地步了吗？——哎等等，你对面这小子是谁？是周泽楷吧？经管的那个？我前两天去找魏老大玩还听他提起来着，老板娘说什么帅得天怒人怨，哎，你们……”
“小周，这是黄少天，土木大三的，在校会文艺部。”叶修娴熟地打断了黄少天连珠炮似的一大串话，给周泽楷介绍道，接着他又冲黄少天做了个手势：“周泽楷，经管大二。”
“前辈好。”周泽楷放下手里的餐具坐直，认真地打招呼。
“好好好，学弟好。”黄少天一面随口说着，一面把餐盘放下。周泽楷看他费力，起身帮着拿了一双筷子递过去。黄少天有点意外，接过后谢了一声，打量着周泽楷。
“少天这怎么回事？怎么几天不见就成残疾人了？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呗。”叶修说。
黄少天脸色瞬间就黑了，没搭理叶修，低头自顾自扒菜吃。
“你不说那我可猜了啊，”叶修摸了摸下巴，“你这是半夜爬水管偷窥女生宿舍、结果一激动没抓稳最后从二楼摔下来？”
“噗！”周泽楷被叶修一本正经的神情逗笑，下一秒却反应过来，赶紧收敛了神色，低头挺愧疚地道歉：“呃……对不起。”
“滚滚滚，叶修你还有没有人性，小心我告你诽谤！还有你小子也是故意的吧？！”黄少天大怒，不惜特意放下手里的筷子，竖起中指在两人之间晃了一圈：“我前些天不是去工地实习了吗，我靠，被树砸了。”
“……你这什么人品啊。没其他伤吧？”听了这原因，饶是叶修也不禁无语了一下。
“你问我我问谁？鬼知道那树怎么忽然就倒了。亏得就伤了个手，老子没找工地负责人去报销医药费也实在是太厚道了。”
黄少天翻了个白眼，泄愤般地大口啃着包子，接着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周泽楷看了一眼，嘴里的话却是向着叶修去的：“我说老叶，你俩怎么混一起了——难道你打算回经管读研？可那也不应该咨询这小子啊。”
周泽楷敏锐地捕捉到黄少天话里的一个“回”字，此刻挺惊讶地看着叶修，却也有恍然的意思。
“不是吧，你不知道叶修之前是你们学院的吗？”黄少天看到周泽楷的表情后也是一愣，不过立刻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道：“噢，对，他转系的时候你还没入学呢，那时候我也才大一。”
叶修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状的周泽楷，微微一笑，从锅里夹起个鸡翅：“哎，好汉不提当年勇。”
“好汉你妹啊……说实话，我现在还是觉得你脑子有泡。中文转经管还差不多，经管转中文？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思路嘛。”
“呵，那是你境界不够。”叶修嗤笑，接着不等黄少天开口，又提起了个话题，神情严肃了些：“我说少天啊，毕业生音乐节的筹备可马上就开始了，你现在这样，”说着他看了一眼黄少天的手臂，“还能开工么？”
“看恢复状况了。不过到时候就算不能也得上啊，刘小别出去交换了，也找不到其他人吧？”提起这个，黄少天也是挺郁闷的样子，看着胳膊上的石膏叹了口气。
毕业生音乐节是学校每年规模最大的学生活动之一，和学术竞赛性质的学院杯并称，是春季学期末为毕业生举办的晚会，历年都是由学生会筹划，很受同学们欢迎。
既然是音乐节，可想而知调音是所有台口里最重要的一个，此时担当DJ的黄少天这里出了状况，叶修也是有些无奈：“要不我来吧，再找一个舞监就……”
“前辈，”从刚才起便放下筷子的周泽楷忽然道，“我可以。”
“你水平成吗？这可不是小活动，32路的调音台，到时候得一个人撑全场啊。”黄少天提醒。
周泽楷点头，神色是一贯的认真：“嗯……院里做过。”
“成，那小周来吧，下周启动会上我给大家说一声。”叶修拍板，有松了一口气的意思，拍拍身边黄少天的肩膀：“给你准假了，好好养身子。”
“……养你妹的身子，老子是骨折，不是坐月子！”黄少天快被叶修气死了，三两口扒完菜，端起餐盘起身，一副不想多呆的样子：“我走了——学弟谢了啊，改天请你吃饭。”
“好嘞，谢谢少天大大！”
“我说带你了吗？要点儿脸！”黄少天远远吼过来。
黄少天走后，两人继续扫荡还剩下不少的香锅。
“前辈。”
“嗯？”叶修抬头。
“转系，”周泽楷问，“为什么？”
“我对经济确实没兴趣，当初报志愿是家里的意思，”叶修耸肩，“所以大二的时候就转到自己喜欢的院系了。”
“嗯……家人不反对？”
“他们还不知道呢。”叶修随口说，夹了一筷子豆皮到盘子里，过了一会儿发觉周泽楷一直没出声，抬起头来看见他的表情后不禁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我主意特大、特自作主张？”
周泽楷没答话，只是略微低着头，也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对叶修的行为无语。
“也只能这样了，先斩后奏，拿了毕业证再说。要不然我家老头子说什么都不会让我读中文的，他觉得这个没用，说我是理想主义……咳，这事确实是有点幼稚，不算什么光荣事迹，所以也没告诉你。”
听了叶修的话，周泽楷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放下碗筷坐直身子，抬眼看着叶修。
“怎么了？”叶修被他这架势弄得有些茫然。
“嗯……不幼稚，也不是理想主义。”周泽楷说，顿了顿，又补充道：“很了不起。”
看着此时的周泽楷，叶修忽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即视感。这个样子的他叶修是熟悉的——周泽楷从来不和人争辩，也不擅长用语言表达自己，但当他真心认定什么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坚定而执着。
有一次周泽楷一身运动装到叶修宿舍，问他去不去跑步，叶修刚说我这把老骨头跑什么步啊，周泽楷就这样看着他。看了他的表情，叶修当时心里就大叫一声不好，果然，过了十几秒，周泽楷无比认真地冒出一句“要跑”来，短短两个字，却真诚得让人没法反驳。
最后，叶修认命地换上都快积灰的运动鞋，被周泽楷拖到操场跑了不知多少圈，结束以后累死累活地摸出手机看时间，结果看到一串未读短信的预览，张佳乐林敬言王杰希——还有韩文清，每人都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在屏幕上排列得整齐无比，神似一首七言绝句。
从小到大，叶修和人打嘴仗从来没吃过亏，可他偏偏拿如此不善言辞的周泽楷没有办法。
桌子对面，周泽楷直视着叶修的眼睛，嘴唇微微抿着，眼神认真。
扑通。
扑通。
叶修看着周泽楷，良久，忽然撑着额头低声笑着，将视线转向一边。
“呃……前辈？”
“没事，”叶修转回脸，弯着眼看周泽楷，“哎，你发现没，今天的香锅做得特好吃。”
周泽楷想了想，诚实地摇头，接着一愣，茫然地看着再度微笑起来的叶修。
立夏之后，毕业生音乐节的筹划组正式成立，由叶修这个校会主席牵头，再加上各组负责人和干事，二十多人每周五晚上下了课以后窝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开会，桌边的座位不够坐，就从其他会议室拖椅子来挤着。
这样规模的活动，被选入工作组的自然是各院系、各年级的精英，而能力强的人往往都不爱服人，这就导致会议中的冲突特别多。
“在综体办效果确实最好，不过有点困难，”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拿起桌上一堆打印纸中的一张，低头看了看，“场地费太高了，会里经费不够。”
“你们办公室出来的就会扯经费，不在综体办在哪儿办？大礼堂？就那小破地方观众都得叠着坐。”唐昊抱着手臂不耐烦道，他是张佳乐从文艺部带进组的大二干事，性格比较傲气，即使是面对学长也是有话直说。
肖时钦转着钢笔，看着手里的本子：“不过，礼堂的设备条件确实不是很理想啊。”
“那就在操场露天办呗。”
叶修这话一出，会议室先是一静，随即就炸了。
“我去，老叶你说梦话呢？你知道在操场搭个舞台要多少钱吗？”
“哦？设备问题怎么解决？”
“主席，这绝对比在综体办还不现实啊……”
“哎，都别嚷嚷，我要聋了。”叶修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等众人安静下来，这才懒洋洋道：“小肖列好设备清单，新杰等着核对新的经费细目，张佳乐你负责组织节目就行，其他人随时准备好配合组长工作，至于舞台问题，我来解决。”
说罢，他的视线在会议室转了一圈，诧异地挑了下眉毛：“都愣这儿干嘛呢？散会了。”
看着一群表情各异的人陆续收拾东西离开会议室，叶修摸出根烟来咬在嘴里，低头点火时瞥到还有人坐在座位上。他笑了笑，把烟夹在指间，随口道：“怎么不回去。”
苏沐橙自然听得出叶修的语气里并没询问的意思，拿着一罐咖啡坐到叶修边上，探头看他面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这是你做的舞台设计？很漂亮哦。”
“马马虎虎。”叶修一面随手用鼠标拖动着3ds Max中的显示视角，一面接过苏沐橙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把空罐放在桌上，在罐口弹了弹烟灰，一本正经地教训道：“女孩子少喝咖啡。”
“你是怎么打算的呀？”苏沐橙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靠在叶修肩上问道。
“听说过大一的楼冠宁没？”
苏沐橙思索，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你是说把跑车开来学校的那个？”
“对，他家里是开娱乐公司的，可以帮忙搭台子，”叶修打开了一个文档开始打字，“我之前帮过他一点忙。”
“原来如此。”苏沐橙也没多问，稍微挪动了一下头，又打了一个哈欠：“你瘦了哦。”
“是啊，为这音乐节我可是心都操碎了。”叶修漫不经心地说，从稍远处拿过一叠打印纸来。
苏沐橙坐直了身子，看着叶修张开了嘴，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了开门声。
“小周？”
“呃……不好意思！”
看着坐得相当靠近的叶修和苏沐橙，周泽楷连忙转开了视线，神色有点窘迫，显然是以为自己打扰了两人，转身就要离开。
对于这种误会，即使是叶修也不禁有点急，起身刚想说话，就听苏沐橙叫道：“哎，小周，你找叶修有事吧？你们慢慢聊，我和男朋友还有约呢。”
叶修一愣，转脸看着苏沐橙，有点诧异。苏沐橙用力摇头，皱着鼻子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周泽楷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两人，眨了眨眼。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吗……”苏沐橙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接着冲叶修双手合十：“车子借我好不好？我来的时候没骑车，走过去要迟到了啊。”
看着她煞有介事的表情，叶修心里又是好笑、又觉得暖，摸出车钥匙递给苏沐橙：“就停在大门前。”
“我知道了。加油哦~”说着，苏沐橙给了叶修一个“把握机会”的眼神，拿起提包往外走去，路过给她开门的周泽楷时微微一笑：“小周也加油。”
“嗯，”周泽楷点头，“学姐再见。”
在门扇合上的声响里，叶修又坐回椅子上，掐灭了手里的烟，看向走到桌边的周泽楷：“小周，有什么事吗？”
周泽楷呃了一声，走到之前开会时的座位，拿起一个本子来举给叶修。
“哦，这样啊。”叶修失笑。
“载你回去？”周泽楷果然是厚道人，见苏沐橙把叶修的车借走了，便出言问道。
“没事，不用了。”叶修看了一眼工作进度，伸手揉了揉额角，觉得有点遗憾，不过还是拒绝了周泽楷的邀请：“宿舍已经熄灯了，我在这把活儿干完再回去。你先走吧。”
周泽楷没出声，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却是迈步往叶修身边走来。
“等你。”他拉开叶修身边的椅子坐下，认真地说。
叶修看着他，嘴角逐渐勾起个笑来。
“那也成。”叶修说，随即给周泽楷递过几张纸：“反正也是闲着，帮我念一下细目呗？我改一份发给张新杰让他去对。”
周泽楷接过打印纸，垂眼读着纸上的内容，黑而浓密的睫毛被灯光在狭长眼眶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对讲机，一百五十乘十六台。”
“嗯嗯，继续。”叶修一边点头一边飞快地打字。
“话筒，二百乘五个。”
“嗯，这个学生会有现成的，不用买。”
“投影，三千。”
“啧，贵了，王杰希他们院活动找到家只租两千的，明天我去问问他。”
“前辈。”
“嗯。”叶修下意识地点头，接着反应过来，按了两下退格键，转脸看周泽楷：“嗯？”
“不要都自己扛，”周泽楷说，“我可以帮忙。”
“真的？”叶修笑。
“嗯，真的。”
叶修在兜里摸了一会儿，拿出张十块钱塞给周泽楷，咳嗽了一声，做了个特别有主席的威严感的表情：“两罐饮料，我要芬达，苹果的，去吧。”
周泽楷笑了，把十块钱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去，不一会儿一手一罐饮料回来，把芬达递给叶修。叶修接过来，发现周泽楷掌心还有一颗牛奶糖。
“分开吃。”周泽楷提醒，一双眼弯成柔和的弧度，闪烁着细碎亮光。
叶修低声应了，伸过手去，停顿了一下，从上面覆住周泽楷的手，接着拢起手掌，最后把糖拈在指尖。稍微放慢的动作像是带了暧昧，却也没越过哥们儿间的界限。
会议室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周泽楷的手很暖。
毫无预兆地，叶修握住了周泽楷的手，糖块从两人手掌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泽楷低头看向叶修。
“夏天到了，哥教你一招物理降温。”
说着，叶修猛地拿起桌上冰冷的芬达贴在周泽楷的手腕内侧。周泽楷猝不及防地中招，被冰得一哆嗦，连忙去甩叶修的手，叶修却是早有预谋，手底下加大了力气，坏心地紧紧抓着周泽楷不让他躲。
周泽楷也不是好欺负的，眼见甩不开叶修，干脆地拿出了同归于尽的魄力，拿手里的饮料罐果断往叶修脖子侧面贴。两人就这么你贴我躲地折腾了一阵，直到罐子变得不那么凉了才收手，并排坐着拉开手中饮料的拉环，一起仰头咕嘟嘟喝了一气。
“真是太幼稚了。”叶修捏扁了罐子，弯腰捡起地上的糖揣进兜里，起身后挺严肃地看了一眼周泽楷。
“嗯，幼稚。”周泽楷平静地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都没撑住，一起笑了出来。
“都弄完了，回去吧？”
“好。”
“你比我瘦，我带你。”
周泽楷也没跟叶修争，只是规规矩矩地跨坐在后座，两条长腿屈起，手也没碰叶修。两个人个子都不矮，叶修蹬起来也显得颇费力气，骑过一个减速带时像是没扶稳车把，车身挺大幅度地晃了一下。
“啊，抱歉抱歉。”叶修嘴上说着，感受着周泽楷刚才为了防止掉下车座而急忙抱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却是无声地弯起了嘴角。
人文学院拍毕业照的那天，天气特别好，到下午拍照时气温一路飙到三十四度，热惨了一群被学士服捂得严严实实的大四狗。
叶修是出了名的不爱照相，当初竞选校会主席时史无前例地把证件照直接用在宣传海报上，让众人惊呼大神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在校内也是轶事一桩；然而在这令人唏嘘的毕业时节，面对朝夕相处四年、未来或许便无缘再见的同窗，大家总是要格外热情些，再加上叶修终归是校园名人，无论本人多么不情愿，也难免被拖着四处照。
大礼堂、图书馆、教学楼……
等到摄影师终于收起相机时，叶修学士袍里的T恤早已被汗水湿透，像是蒸小笼包时用的屉布一样贴在身上。
灌下半瓶矿泉水后，叶修叼着根烟蹲在树荫下，一边摘了学士帽扇风一边拿出手机来看，发现有一条来自周泽楷的未读短信。
“前辈，踢球吗？”
叶修笑了笑，刚想回复，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快门音。
被折腾了一下午的叶修对这个声音特别敏感，回过头看去，便见方锐举着手机笑得一脸得意，打量了叶修一圈，语气特别诚恳：“叶修大大，你现在这个形象吧，特别像蹲在街边看妹子大腿的猥琐大叔。”
“俗话说‘心中有佛，所见皆佛’，而心中猥琐嘛……”叶修把话留了半截，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嗤笑一声，眯眼看着方锐：“说实话，我觉得化学系特别不适合你，转去新闻算了。”
“小心我伙同老林给你投毒啊。”方锐被叶修噎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威胁道。
“你以为他没试过啊？”叶修煞有介事，摊了摊手道：“可惜我百毒不侵。”
“……不跟你扯淡了，看在你快毕业滚蛋的份儿上，来，赏你和哥自拍一张。”说着，方锐搭着叶修的肩膀举起手机，结果刚解开锁屏，就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哈哈哈，你看它都嫌弃你的脸。”
“滚，不就是没电了吗，多大事儿啊。”方锐严肃，伸手拿过叶修手里的手机示意他看摄像头，咔咔拍了两张。松开叶修后，他划开屏幕想看照片，叶修凑过去输了密码。
在看到主屏背景后，方锐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老林说的你一见钟情的那小子？”
叶修嗯了一声，把烟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捻灭：“帅吧。”
“我看看。”说着，方锐把手机举到眼前，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明显是被偷拍的周泽楷的侧脸，然后点了点头：“嗯，不错，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
叶修当然听得出方锐语气里是夸的意思，没在意他的嘚瑟，神情还是那么波澜不惊，拿回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周泽楷，眼角眉梢的线条却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把方锐看得直捂眼：“我靠，赔我眼睛！我要瞎了！”
叶修把手机放回兜里：“呵呵。”
“我说老叶啊，你这春还真是不发则已、一发惊人……”方锐感叹着，稍微严肃了点，拿胳膊肘捅了捅叶修：“表白没？”
“没。”
“都要毕业了还不抓紧？等他找个女朋友你就哭去吧。”
“表白不是进攻前的口号，而是胜利时的宣言——现在还不是时候。”叶修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就着拍肩的动作蹭在方锐T恤上，往路的另一边走去：“我回去了，再穿着这玩意儿我得熟了。”
“哎，老叶。”
“嗯？”
“这你拿着，就在东门外那个影院，”方锐追上来往叶修手里塞了两张票，“我和老林得进实验室，去不了了，本来打算在朋友圈转卖的，便宜你和那小子。”
“什么‘那小子’，人家和你同级。”叶修拿出钱包把票收好，抽出一张一百递给方锐，被他一把推开，义正辞严地叫道：“给我一百块你什么意思？我这么正直的人可是不会跟你搞基的！”
见他一脸决然，叶修笑笑，也没多说，把钱包收起来：“谢了，方锐大大。”
“喜糖可别忘了我！”
要说方锐和林敬言的品位也是挺厉害，两个理工男居然选了部法国文艺片，据说是改编，但原著小众到叶修这么博览群书的人都没听说过。等两人到了放映厅里，人果然也是少得可怜，简直对不起当日只有一场的排片。
“我有种要睡着的预感。”
开场时，叶修压低声音跟身边的周泽楷说，周泽楷笑着点了点头。他们都是洗完澡出来的，此时离得又近，他点头时叶修闻到洗发水的淡淡香味，可能是薄荷，也可能是柠檬，叶修分不出来，只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心里一下下地轻轻抓挠。
叶修说了要睡着，不过最后睡过去的却不是他。
影片过半时，叶修就听到身边周泽楷的呼吸声慢了起来，侧过头一看，人已经合上眼靠在椅背上了，略微垂着头，一副睡得挺香的样子。叶修无声地笑了，坐直了身子揽过周泽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周泽楷皱着眉唔了一声，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又舒展了表情。
叶修垂下视线，其实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周泽楷的睫毛和鼻梁，但他还是看着。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在黑暗中吻了吻周泽楷的头发。
是柠檬。叶修想。
低沉的法语，柠檬的香味，温热的呼吸，还有无可抑制的、快要溢出来的喜欢。
电影结束后，两个人一起在校门外的烧烤摊吃夜宵。
“还要加点什么吗？”见吃得差不多了，叶修问道。
“不用。”周泽楷说，接着拿出钱包递给叶修，挺不好意思地说：“我请客。”
“没事，其实我也睡了一段，不过比你醒得早。”叶修笑。
周泽楷笑着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来看到个未接来电，按了两下，结果手机自动关机了。
“怎么？”
“江波涛打来过。”
“能背下号码吧？先用我的打回去，万一有事呢。”
说着，叶修把手机递给周泽楷，起身走到摊主身边买单，由于给的是整钱的缘故，找零很费了些功夫。他回到桌边时，周泽楷电话已经打完了，把手机递回给叶修道了谢。
“没事吧？”叶修随口问道。
周泽楷摇头：“没，班里的事。”
“那就好。”
回到宿舍以后，林敬言和王杰希还没回来，估计都在实验室，张佳乐在对音乐节的节目表，韩文清已经睡了。叶修站在窗口，就着张佳乐笔记本电脑屏幕的亮光抽烟，垂眼看着手机上作为背景的周泽楷的照片，眯眼笑了笑。
这张照片，周泽楷拨号时一定是看得到的，只是他没问，叶修也就没有回答。
不说，并不代表不知道、不明了。
——叶修手机的开锁密码，是周泽楷的生日。
就像周泽楷没问叶修为什么用自己的照片当背景，叶修也没问周泽楷为什么在解锁他的手机时试了自己的生日。
“小楼，麻烦你了哈。”
下午第一节 课结束后，叶修到操场确认台子的搭建情况。离得很远时，叶修就看见楼冠宁像个监工一样站在跑道上，于是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神，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当初你来给我们辩论队做指导也没嫌麻烦啊。”见来人是叶修，楼冠宁连忙摆手，顿了顿，微笑道：“再说了，这些也都是我作为本校学生应该做的嘛。”
“好，很有觉悟，小伙子有前途。”
叶修冲楼冠宁比了个拇指，接着向舞台看去。晚上就是音乐节了，之前的彩排都是在平地上进行，下午还要有一次总彩排。此时舞台已经基本搭完，有一些工人在做最后的收尾。
“设备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这边DJ得提前试一下调音台，好了我就叫他过来。”叶修道。
“嗯，已经就绪了，随时可以用。”
叶修点头，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喂，小周，是我。”
“嗯，知道的。”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隐约风声，叶修估摸着周泽楷是一边骑车一边用耳机接听的，想着那个场景不禁一笑，把声音放大了些：“来操场试试调音台？”
“好。”周泽楷说。
挂了电话以后，叶修转过脸，看到楼冠宁正打量着他。
“是交往对象吗？”楼冠宁笑着问。
叶修挺惊讶地挑眉：“哦，这么明显？”
楼冠宁一向是很尊敬叶修的，此时话题轻松，却也难得地调侃起来：“大神你刚才那个样子，完全就是把‘恋爱中’写在脸上了。”
“还没谈上呢，”叶修笑了，“说起来，今天负责设备的是你这边的人吧？有件小事想请你帮忙。”
“没问题，音响这边是文客北来管的。大神你尽管说。”楼冠宁豪爽应道。
周泽楷到操场时，脖子上挂着个叶修之前没见过的头戴式耳机。
“小楼，这是小周。”叶修介绍道。
周泽楷原本在笑，然而看着楼冠宁此时脸上诧异的神色，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
“啊，不好意思，”楼冠宁无疑是极有教养的，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和周泽楷握手，“学长好，幸会幸会。”
虽然还有些茫然，不过周泽楷也只是再度笑了笑，也没管楼冠宁的态度似乎有些热情过头，便直奔调音台边坐下，戴上耳机逐个推动着一路路控制键，认真的样子。
“大神，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小周’是男生啊？”楼冠宁苦笑，压低了声音问叶修。
“你也没问啊。”叶修理直气壮，态度十分坦荡。
“可这……哎，算了。”楼冠宁也不是纠结的人，下定决心似的吸了口气，果断一挥手：“大神你放心，你之前说的一定给你办到，你以后有空可得多往我们辩论队走走啊。”
“好说。”叶修笑了，看向周泽楷，就看他正冲这里招手，于是走到调音台边上：“需要帮忙吗？”
“一段话，”周泽楷递过个话筒，微微笑了笑，“随便说就好。”
叶修拿过话筒，“喂喂”了两声，声音从操场上布置好的音响里传出来，吸引了一些路过的学生。他清了清嗓子，在周泽楷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随意道：“咳，试音了啊，非战斗人员迅速撤离——”
“韩文清每年都被新生认成保安。”
“生院的王杰希做实验养的兔子随他，左右眼不一边儿大。”
“张佳乐画画时喝过涮笔水不计其数次。”
“土木大三那一届本来是有女生的，后来转系了，可能是觉得同班黄少天太吵。”
“张新杰梦游，天天拿笔当解剖刀在舍友身上比划，现在住着单间呢。”
“最后，经管的周泽楷特别帅……试音完毕。”
说着，叶修转向身边虽然没出声、但已经快要笑趴在调音台上的周泽楷，勾起了嘴角：“没问题吧？”
“没。”周泽楷好不容易收住了笑，摘下耳机看了叶修一眼，又笑了：“谢谢。”
“都是事实。”叶修说。
周泽楷抿嘴笑着摇头，摸出一颗八宝糖撕开包装，见叶修还看着他，便把糖递过来。叶修没伸手接，低头就着他的手把糖从包装里咬走了。
“去吃饭吧？”叶修起身伸了个懒腰。
周泽楷把视线从糖纸上收回，点了点头。
晚饭后，搭起的舞台周围逐渐聚起了人。
由于露天举办的缘故，这届音乐节不需要门票，也不拘是毕业生还是其他年级，只要入场便可参与。大家三两扎堆地坐在操场上，喝着免费的汽水随意聊天，脸上是平时难见的轻松神色。
天色渐暗、微风吹拂，月亮和星星露了脸，预示着一个宜人的夏夜。
在后台，叶修左手台本、右手对讲机，给大家做最后的任务分配。这一群人在开会时虽然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争论、打闹，真到了要干活的时候却靠谱无比，此时统一穿着定做的印有音乐节logo的T恤、挂着工作人员证，个个是干劲十足的样子，看得叶修深感欣慰。
“沐橙、文州，主持注意临场应变；新杰负责视频和音频，卡好时间；小肖，打灯时让大家记得轮班，别中暑了；云秀在上下台口排好人，道具也交给你；小周，切节目时随时控制音量。所有台口注意，一旦出现什么问题别犹豫，立刻找我或张佳乐。”说着，叶修看了看表，抬眼环视了一圈众人，最终一挥手：“好好干，结束后的宵夜我请客。”
“是，主席！”
“不把你的卡刷爆不算完，没说的！”
“组队灌叶修，参加的鼓掌！”
在众人的大笑和掌声里，灯光点亮、音乐响起，毕业生最后的狂欢正式开始。
作为舞监，叶修的工作是总览全场，必须密切注意任何一个台口的情况，开场后对讲机就没消停过，一直和负责人保持着联络。一个个环节在他的监督下流畅地进行着，台下的欢呼声和掌声从第一个节目开始起便几乎一刻也未曾停息。
杨聪和留学生连唱带演，献上了一出英文歌剧；
平时严肃得不得了的韩文清唱了一首文艺清新风格的流行歌，效果拔群；
林敬言和方锐搭档来了一段改良版的《贵妃醉酒》；
王杰希带着几个本院学弟组乐队登台，而此前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还会打架子鼓；
……
所有这些节目，叶修在审核和彩排中看过太多次，然而此刻看着舞台上的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听着一句句或抒情或热血的歌声，却依然体味到了一种感动。
这是他们的主场。
这是他们的时代。
这是他们的青春。
叶修看着舞台侧边调音台后戴着耳机、神情专注的周泽楷，笑得温柔。
最后一曲合唱终了，叶修作为本届校会主席、音乐节总策划，循惯例被主持人苏沐橙笑着请上台。
“叶修主席，你觉得今晚的节目好不好？”
“好，特好，”叶修说，“大家都这么释放真我，我觉得今晚过后我可能要重新认识很多人了。”
“那主席听了这么多歌，是不是也得给大家一个重新认识你的机会？”
叶修一怔，随即挑眉看着苏沐橙，苏沐橙却没看他，而是笑着拉过话筒：“观众朋友们，想不想听我们的叶主席唱歌？”
“噢噢噢噢噢噢！想！必须唱！”
听了苏沐橙的话，台下的呼声一时间像炸锅一样爆发开来，而且好久都没有停止的迹象，最后还是苏沐橙再度开口才逐渐压了下来。
叶修看着苏沐橙眼中调皮的笑意、又看看在上台口的幕布后扎着堆幸灾乐祸、不断做各种手势的一群人，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是被坑了，无所谓地耸耸肩，漫不经心道：“我这不是怕一对比把其他歌手显得太弱么……不过既然大家跪求一听，那我就唱呗。”
“主席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信啊！”在满场响起的嘘声里，苏沐橙笑——她倒是听过叶修唱歌的：“那么在这个舞台，你想给大家带来什么歌呢？”
叶修伸手拿下了架上的话筒，微微一笑：“就《情非得已》吧。”
随着叶修的声音在现场下载的伴奏声中响起，现场原本的起哄声，渐渐弱了下去。
他安安静静地握着话筒，没有多余的动作，略微垂着眼，声音低沉而温柔，不像是在舞台上表演，倒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只要稍微熟悉原唱的人就会发现，他唱的歌词是有些不一样的。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
一双迷人的眼睛。
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挥散不去，
握你的双手感觉你的温柔，
真的有点透不过气，
你的天真我想珍惜，
看到你受委屈我会伤心。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
偏偏还忍不住想靠近。
把能给的一切全都给你，
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叶修学长唱歌意外地好听啊。”
一曲终了，喻文州上台鼓掌，随即看着叶修微笑，声音调侃，眼神却是了然：“只可惜忘词有点严重，后半段快要改成新歌了。”
“哎，记性不好，凑合听吧。”
“那么在音乐节的最后，作为主席、作为学长，你有什么话想在这里说的吗？”
叶修点头：“有啊，我要表白……”
就在此时，所有工作人员都不约而同地庆幸起了这次活动是露天的场地——如果换做综体或礼堂，此刻的声浪恐怕会把屋顶都掀了。
“——向过去四年的岁月。”
在叶修这个大喘气后，全场一静，随即立刻响起了比刚才更加庞大的嘘声。
“我要表白，”叶修在乱成一锅粥的现场气定神闲地握着话筒，目光扫过操场上的观众，神情平静，“向我这些年间认识的每一位朋友、每一位老师。”
随着他的话，场内的杂音，居然慢慢小了下来。
“我要表白，向我的大学，向我在这里听过的课、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吃过的食堂。”
“我要表白，向一路与我并肩走来的你们，向我们共度的时光，向我们共同拥有的记忆。”
“时间会流逝、人会改变，也许明天我们就天各一方；但无论何时何地，曾经共享过这样一个夜晚的我们，将永远是最亲密也是最持久的——”叶修顿了顿，在被隐约的抽泣声凸显的寂静中扬起嘴角微笑，“阵线联盟。”
不知是谁开了头，由零星到热烈，最后全场响起了巨大的掌声。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叶修扬起手，像是在表达感谢，而在观众目光不能及的后台，文客北在音响旁看到他的手势，悄悄地拔下了一根连接线。
“周泽楷，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你。”
这一句话没有走音响，声音也低，站在台上不远处的喻文州听不到，幕布后的一群工作人员听不到，台下的观众听不到，能听到的只有一个人。
周泽楷。
监听耳机里，从叶修的歌、到他的话、到他最后真正的告白，都像是贴在耳边一样清楚，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寸心意，直直落进心底，全无遗漏。
活动结束后，工作组的二十多人直奔老魏的酒吧。
音乐节举办得非常成功，众人紧绷了一个多月的神经也是蓦然放松下来，顿时就成了脱缰野狗。落座后，一堆人兴致高昂地把叶修围在中间轮番敬酒，一开始互相还有个规矩、还知道一个个来，只是理由奇葩了些，从活动一路敬到大一某一科的学分绩；到后来，大家都喝高了，懒得找借口，直接三两成群上来就要灌，弄得叶修不得不喝两口应付。
一片混乱间，无论叶修再怎么迂回、再怎么推脱，最后也喝了个七七八八。他的酒量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在感觉脑袋已经开始发晕时，为了避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叶修赶紧起身往外走去，打算避避风头。
“老叶你他妈别怂啊！”已经喝得差不多的张佳乐拎着啤酒瓶吼道，身边人轰然响应。
“我去厕所！”叶修吼回去。
身后没人回话，一群半醉或全醉的醉鬼们已经开始互相喝酒，不记得几秒前他们还在集火的叶修了。
不能再喝了……洗手间里，叶修洗了把脸，撑着池子边沿想。他缓了一会儿，觉得脑袋里好受了些，这才起身靠墙点起根烟来，打算等上半个小时再回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叶修抬头，就看到周泽楷走进来，手里拿着两罐啤酒。
“前辈，敬你。”
说着，周泽楷把两罐的拉环都打开，递了一罐给叶修。由于个性太过于低调、在这种场合很难引起注意，周泽楷现在反倒是一群人里状况最好的一个。
“啧，还带往厕所追的……犯规了啊。”叶修抱怨，却依然接过了酒，和周泽楷碰了碰：“今天辛苦你了。”
“没。”周泽楷仰头喝酒，喉结滚动了几下。接着他看向叶修：“你也喝。”
在周泽楷认真的眼神里，叶修没奈何地笑笑，喝了两口后一抹嘴，放下啤酒后挑着眼角看周泽楷：“不怕我发酒疯？”
周泽楷摇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发。”
“真的？”叶修凑近他，伸手轻轻抬起他的脸，看他是不是认真的。
“真的。”周泽楷望进叶修的眼睛，轻声说。
叶修看着周泽楷，半晌，忽然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把周泽楷揽进怀里，吻他的眉毛、鼻梁、颧骨。周泽楷闭着眼，睫毛小幅度地颤动，像是隐忍的期待，又像是包容的默许。叶修又一路轻轻吻过他的脸颊和下巴，最后顿了顿，贴住他的嘴唇。
就在两人吻得鼻息渐重时，走廊却传来了人声。
“我靠，这里怎么还有酒？”
唐昊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来，大着舌头，一听就是喝多了。而隔间里，叶修抱着周泽楷，后者正低头靠在他肩上闷笑。叶修被他的呼吸弄得痒，拍了拍他的后背，在周泽楷抬起头时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再度吻了上去。
“谁喝高了吧……管他呢。”孙翔不耐烦地说，也是醉醺醺的语气：“醉鬼，全他妈是醉鬼。”
“你丫也没好到哪去。”唐昊嚷嚷。
孙翔大怒：“滚，至少老子比你强。”
两人的话伴着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似乎是说着说着打起来了，总之动静很大，连带着隔间的门板都在震。叶修拉着周泽楷换了个位置，自己靠在门上，两个人继续亲。
“敢不敢酒桌上决胜负？！”
“怕你啊？走起！”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里终于清净了。
“这太危险，换个地方？”叶修说。
周泽楷点头，抿嘴不出声地笑。
于是几分钟后，深夜无人的马路上，叶修坐在周泽楷的后座上，车歪歪扭扭地往前走。
“叶修，”骑了一阵，周泽楷提醒，“手机。”
叶修摸出嗡嗡作响的手机，看着来电显示，手在屏幕上划了两次，终于接起了电话。
“叶修你死哪去了？有种就快回来，我们接着喝啊！”张佳乐大声嚷道，背景音一片嘈杂。
“我私奔啦，”叶修喊道，看着周泽楷的背影笑得弯起眼睛，“和我的——一见钟情。”
什么原因我竟然又会遇见你，
我真的真的不愿意就这样陷入爱的陷阱。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
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
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恋爱阵线联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