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标语举这么密，还看不看比赛了啊……”
在赛台旁准备赛前的握手致意时，杜明看着场馆里兴欣的观众席向身边的吴启吐槽。对于这种应援方式，轮回众人其实都不陌生，然而这种能密密麻麻举成一片山林、把坐席搞得只见标语不见人的情况，却也实在是第一次见。
随队出征客场，兴欣粉丝们显然做足了准备，除了横幅、灯牌以外，大幅照片板也随处可见，其中被举得最多的不是苏沐橙也不是方锐，而是第九赛季的挑战赛起才正式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的队长叶修。
虽然已经不再躲避镜头，但叶修复出以来依旧没参与商业活动，自然也没有什么海报、宣传照一类的素材供粉丝使用，现场照片板上很多显然都是从网上扒下来的采访照，还有的干脆就是发布会视频的截图，无论是构图还是清晰度，都和对面轮回坐席上举起的周泽楷的照片板形成了鲜明对比。
列队后，双方依次握手。
“怎么样，怕了没？”
“你说谁呢？！”
孙翔对叶修的意见多大啊，立刻被挑衅出了战斗状态，推开刚和叶修握完手的江波涛就和他杠上了。他想放嘲讽，却又一时找不到足够有力的说辞，目光扫过观众席时忽然灵机一动，觉得自己想到一个狠槽：“你那都什么破照片啊，av画质，比我们队长的差远了！”
“哦，你很懂嘛，”叶修一笑，亲切地握着孙翔的手，语气诚恳，“听我一句劝，年轻人还是少看那玩意儿、早点找个女朋友吧。”
“……靠！叶修你个——方哥你戳我干嘛？哎，别推我！我还没说完呢！”
听着身后孙翔闹出的动静，周泽楷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而正在和他握手的唐柔也笑了起来。然而很快，这个姑娘便收敛了神色，眼睛直视着周泽楷，目光中满是战意：“真想和你打呀。”
“嗯……希望！”
当时周泽楷给唐柔的答复，站在唐柔附近的方锐、魏琛等人听到了都觉得有点怪，但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周泽楷说话一向就是这么简洁，在这种赛前的常规交流里，实在没必要费心去研究他的表达。
然而，等到孙翔被叶修击败后回到轮回坐席、而周泽楷起身走向赛台时，他那句话里的意思，却立刻就被当时听到的几人想起、而后恍然地理解了。
作为轮回多年来的队长兼王牌、第十赛季前每场比赛雷打不动的守擂大将，周泽楷竟然紧接在孙翔之后，在擂台赛第二顺位出场。
希望打到有极大可能为兴欣守擂的唐柔……这是想一挑四、一挑五的节奏吗？！
和孙翔不同，周泽楷是个非常、非常不张扬的选手，在他身上，人们似乎永远也见不到狂妄、自大、骄傲这样的情绪。可也正因如此，他之前的话对于兴欣众人而言才显得更加沉重——“一挑几”这种事，对周泽楷来说绝不仅仅是一个念想，他是真的有这样的水平，也是真的有这样的决心和气势。
轮回战队，周泽楷。
出场选手的信息浮现在现场的电子屏时，所有轮回的粉丝都沸腾了。
“老叶，别怂啊！”
比赛开始后，看着地图上君莫笑和一枪穿云相继载入完毕，方锐在坐席上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在心中喊道。
每一位职业选手在看比赛时，都有把自己代入场上的习惯，方锐也不例外。在他看到周泽楷坐进比赛席时，便下意识地把自己代入了叶修的角色、思考着应该如何应付轮回这股一往无前的锐气。
拖！
这是方锐的第一反应。周泽楷在第二顺位上场，其目的已经非常明显，那就是以坚决果断的打法提升队伍士气、一路冲击今天的冠军。
在这种情况下，避其锋芒无疑是最聪明的选择。在对手气势最盛时避战、等到对手的气势衰退时再猛地爆发，彼竭我盈，如此便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方锐是猥琐流的大师，也正因如此，他比谁都更了解叶修在同种打法上的造诣有多深，再加上君莫笑作为散人的刷血手段，方锐相信叶修打起游击来，一定能把对手磨得非常恶心。
然而，这个看似明智的选择在方锐脑海中却只是一闪而过。
不能拖，因为对手是周泽楷。
出道以来的这些年里，方锐在联盟里对战过许多选手，有始终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也有辉煌无比、实力顶尖的大神。无论对手是谁，在面对方锐敌退我进、敌进我跑的猥琐流打法时，往往会出现一些破绽，虽然这些破绽能不能被利用还是两说，至少说明他的这个拖字诀是有效果的。
但是，方锐非常清楚，这“往往”里面并不包括周泽楷。
联盟每个赛季出道的选手一共就只有那么些，而其中最终能成为全明星级别的则更少，是以方锐对周泽楷可以说非常的不陌生。职业联赛、友谊赛、竞技场PK……几年来两人打过很多场，互有胜负，其中周泽楷胜得更多些。
猥琐流的玩家在网游里本来就是出名的招人烦，这种风格进入高大上的职业圈、被实力一流的方锐所诠释以后，烦人程度还要翻个倍再平方；而周泽楷，却是能让这样的方锐都觉得头疼的男人，因为他在对战中实在是太认真了。
——没错，“认真”，这就是方锐对于舆论中打法华丽无比、风格变化多端的荣耀第一人周泽楷的最终形容。
不管方锐怎么拖、怎么磨、怎么赖皮，这位对手都始终紧盯着角色的一举一动、保持自己的节奏做出应对，无论是走位还是进攻都那么思路清晰，丝毫不受外界影响。猥琐流打法之所以能够磨人，利用的正是对方在面对不断的闪躲和假动作时所产生的那一丝松懈。而让方锐无奈的是，“松懈”这种状态，似乎从来就和周泽楷无缘。
把周泽楷拖出破绽？还不如指望他的键盘鼠标忽然失灵呢。
方锐抬起头看着屏幕，就在他想这些的功夫，君莫笑和一枪穿云在高速移动中已经接近，两人都毫不犹豫地在最远射程就开始了攻击，各种技能音效伴着持续的枪声响成一片。
见叶修的应对如此强势，方锐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很是感慨：如果是自己的话，就算最后同样会选择强攻，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这样果决。
很显然，方锐刚才所想到的一切，对叶修来说已经是下意识的判断。这是经验的差距，也是对对手了解程度的差别。
能让多年前便已跻身全明星级别的方锐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的，只有叶修；
能让把猥琐流演绎到登峰造极的方锐每每觉得无可奈何的，只有周泽楷。
——而现在，这两人在“狭路相逢”中狭路相逢。
怎么能这么快？
除了职业选手之外，所有关注——甚至是眼光早已不复当年的陈果——心中此刻盘旋着的，恐怕都是这样一句惊叹。
荣耀的赛事都是直播，有很多观赛经验丰富的观众都会选择一边看现场、一边利用手机听电视解说，而此刻这些人发现，叶修和周泽楷眼下的技能交换，已经快到了解说完全跟不上的地步。
影分身、回旋踢、崩山击、膝撞……
解说刚刚开口报出一两个字，就已经有新的技能被使用出来，如此几次之后，很快便索性沉默了。在转播中这是很失职的行为，但没有人能责怪他——别说是语言，就连观众的视线都已经跟不上两个角色瞬息万变的动作，能确认的唯有一件事，那攻击在继续。
是的，他们都在受伤，可他们的攻击却一瞬都不曾停止。
赛场上，散人和神枪手此刻如同双双转职格斗系，像两名拳击手似的缠斗在一起，不管自己受了多少伤、只求对方比自己伤得更重，即使是因为受到攻击而不得不退步，下一秒也会重新扑上去，紧紧咬住对方不放。
这种硬碰硬的战斗方式无疑相当野蛮、粗暴，但在叶修和周泽楷的操作下，却体现出了一种精妙的美感。欣赏美也需要相应的水平，现场的绝大部分观众都看不懂两人对攻中的细节，不过这并不太妨碍他们对战斗局面的理解，因为君莫笑和一枪穿云的血条是实实在在呈现在屏幕上的。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两个角色的血条跳动如同一曲合奏，极富节奏感，你追我赶地飞速闪动着，谁也不曾落下半拍。
十秒，这曲合奏只有十秒。
十秒后，君莫笑残血清零，一枪穿云手持双枪站在赛场上，准备迎接下一位对手。
“这两个人太可怕了……”
下一位选手入场前的短暂空隙，前来观赛的职业选手们议论着刚刚结束的这场比赛，都不由得给出了这样的评价。面对两人狂风骤雨般的技能交换，场内观众的惊叹点是“怎么这么快”，而他们这些圈内人的惊叹，则在于“怎么这么准”。
即使是在职业选手看来，叶修和周泽楷在刚才的十秒钟里所表现出的操作精度，也显得有些夸张。
准确预测对手的意图并提前作出反应，这话听起来简单，却是每一名选手穷尽整个职业生涯去追求的目标。哪怕是大神也没法保证自己能百分之百做到这一点，在更多的时候，选手们做的只是基于经验的猜测和赌博——我猜你会这样做、而我做出这样的反应，如果猜中了，那么我占优，反之则是误判。
可是在叶修和周泽楷的十秒对攻里，他们对对方的预判简直堪称完美。
从两个角色在开场后的态度便可看出，这预判早在他们相遇前便已经开始。叶修知道周泽楷会强攻、周泽楷也知道叶修会强攻，因此两人在总决赛的赛场上就像两个赶着从网吧回家吃饭的玩家一样，干脆无比地直切中路、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就打开花了。
随后，一枪穿云乱射打碎四个剑影分身、君莫笑一记崩山击落下、一枪穿云又利用膝撞的霸体效果爆头……两人的攻击是如此环环相扣，每一击都在对方无法回避的时刻抢出，却又偏偏为对手所预料、继而成为下一击的铺垫。
在电子竞技里，意识是很重要的一项素质，可是在这么快速而复杂的技能交换里，叶修和周泽楷居然一次也没有误判、一次也没有打空，这种表现，根本就已经超出“意识”一词所能解释的范畴了。
“这俩人有点神啊？”
“就是说，气势明明那么你死我活，打出来却……。”
“这算不算所谓‘第一人的默契’？”
主办方特地划分出的一块坐席上，职业选手们都在表达着自己的惊讶，除了一个人，一个本应说得比谁都多的人。
你妹啊，秀恩爱秀到总决赛来了……黄少天咬着牙想。
是的，这场在众人眼中话题性强到爆棚的总决赛落在黄少天眼里，还比其他人额外更多出一层意思，那就是双方队长蓄谋已久的、不遗余力的秀恩爱活动。
对于中立的观众来说，这其实是一场很残酷的比赛——叶修赢了，周泽楷就不太可能再在退役前实现三连冠；周泽楷赢了，已经在职业生涯末期的叶修也不太可能再拼出一个总冠军。
对于这种想法，此刻坐在观众席上的黄少天只想翻个白眼，他什么都不想说。
残酷？残酷在哪里？为什么他一点都没看出来？这完全是一场怎么打都不亏的比赛嘛！这就好像那些乒乓球国际赛事里两名中国选手争夺冠亚军一样，不管在场上怎么势同水火，最终奖牌奖杯肯定都是抱回家的。
没错，就是这么无耻。叶修赢了，两人一共六枚总冠军戒指；周泽楷赢了，两人还是一共六枚总冠军戒指，而且以周泽楷如今的状态和年龄来看，这数量未来很有可能还要增加。说实话，只要一想象那么多戒指摆成一排熠熠生辉的场景，只拿过一次总冠军的黄少天就觉得自己当初应该直接开大号到网游里把叶修的千机伞爆了。
压力山大，真的是压力山大，在阻止这两个无耻的家伙垄断更多冠军戒指的道路上，他们蓝雨战队简直义不容辞。没说的，下赛季必须把兴欣和轮回往死里打，最好打到进不了季后赛，让这两个队长抱着六个戒指哭哭哭去吧。
这样一厢情愿地意淫着，黄少天正在拉开饮料罐拉环的手不自觉地一使劲，发出“砰”的一声响，吸引了身边的喻文州的注意：“少天，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能有什么事啊？我就开个饮料，这罐子设计有问题，太不人性化了。”黄少天说，普通人只要一句“没事”就能回答的问题，到他这能扩写出一段小演讲。
看着轮回选手席上众人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神态，本来就不爽的黄少天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转向喻文州，问道：“队长，你觉得兴欣下场会上谁啊？”
“面对这样的周泽楷，派出方锐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吧，经验丰富，打法也比较灵活。不过……”喻文州一顿，看向兴欣的选手席，最终微微一笑道：“也不好说。”
“嗯，我也觉得……哎，你看你看你看，沐橙站起来了！她上场了！”
“沐橙吗……”喻文州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打出的名字，没有再说话。
喻文州不说话，可不代表黄少天也跟着一起不说话。
看着自己的女友上场，他立刻就下意识地在心里刷了几屏加油弹幕，然而很快便拧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个时候沐橙上场对兴欣来说不是最佳选择吧？她的经验当然没得说，可要论随机应变，怎么看都是那个猥琐流的家伙更合适一点……周泽楷这小子现在气势太强了，还直接用枪炮师去对轰，沐橙和老叶这打的什么算盘？”
“黄少，少说两句，专心看沐沐比赛。”
黄少天身边都是队友，早适应了他这有事没事都要念叨两句的风格，最终是几个座位之外的楚云秀不能忍了，隔空飞过来一记白眼。
要是以黄少天原本的作风，双手的中指肯定早就竖起来了，可现在对这位八成会是婚礼上沐橙伴娘的女队长，他哪敢往狠了得罪，只好愤愤停住了话头，一副“老子不跟你计较”的神情，看得周围选手笑成一片。
作为联盟最负盛名的机会主义者，黄少天的直觉一向非常敏锐。这场从选手上场起他就觉得不对的比赛，最终果然以苏沐橙的落败告终。
“这小子……”饶是黄少天，对周泽楷刚才的表现也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
黄少天不是幼稚冲动的人，苏沐橙固然是他的恋人、是他的未婚妻，不过作为职业选手，他当然不会因为周泽楷打败了她就为此心生怨忿——这可是赛场，比赛本就该如此不留情面，这一点，把剑客玩出了刺客风格的黄少天比谁都贯彻得彻底。
他对周泽楷的无语，不是因为不满，而是因为惊惧。
身陷联盟最顶尖枪炮师的火力线，居然不赶紧摆脱、反而通过放慢节奏加大对方的消耗，然后在冲破火力线后对技能不整的对手一波爆发……这样的勇气，这样的计谋，这样的心态，都让黄少天觉得脊背发寒。
可怕！
不仅是黄少天，每一位观赛的职业选手，不管是新人还是大神，此刻对周泽楷都有着如出一辙的评价。
在今天的第一场比赛里，孙翔对阵叶修时所展示出的一反往常的冷静，已经让选手们惊叹过一次，感慨着今后放下骄傲的孙翔会是一位多么棘手的强敌；然而在看到周泽楷这一场的表现以后，在一片沉默里，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件事——
不管孙翔未来的成长如何，今日的轮回战队里、甚至是整个职业圈中最难对付的，依然是周泽楷，除了治疗无所不能的周泽楷。
又一场，兴欣莫凡出场，触发了NPC伏兵的攻击，周泽楷滴血未伤地拿下了第三场胜利。
职业选手的观赛席上，好多人都看着黄少天，神情诡异而抽搐。
“干嘛干嘛干嘛，一个两个都什么怪表情，我看了会做噩梦的好吗！想笑就笑吧，憋着干嘛，一群大老爷们儿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当老子怕你们啊？”
黄少天话音刚落，笑声就轰然响起，像张佳乐这种特别不讲究的连眼泪都快飞出来了，扶着林敬言的肩膀直捂肚子。
看着这东倒西歪的一群人，黄少天简直气得要炸，却偏偏还说不出什么，毕竟他在和莫凡的比赛里被一棵树砸掉半管血的光荣事迹如今在荣耀圈已经家喻户晓了，论坛上的视频都不知道被剪辑出了多少版本，其中还有一个点击量特别惊人的鬼畜版，黄少天用小号悄悄看完以后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跟苏沐橙吐槽了整整一晚上。
刚才看着莫凡以更憋屈的方式被周泽楷和NPC围攻到死，黄少天的第一反应真的不是大仇得报，而是替这小子憋屈……尼玛，此刻他对莫凡的心情简直不要太理解好吗？
“喂喂我说你们，笑得差不多就可以了啊，兴欣的选手席离我们可是很近的，你们是想让他们误会吗？”扫了一眼不远处选手席上气氛相当凝重的兴欣众人，黄少天转回头来翻着白眼提醒。也不知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大家本就笑得累了，职业选手们的笑声渐渐收束。
其实黄少天非常明白，大家刚刚的表现并不完全是对他的嘲讽，而是对自身情绪的一种发泄。
他们这些坐在观众席上的人，有什么好笑的呢？
从开场时联盟主办方把总冠军奖杯作为噱头放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起，所有职业选手都知道，这一场比赛无论是兴欣获胜还是轮回获胜、无论过程中有多少看点和精彩瞬间，他们恐怕都无法抹去心中的苦涩。
身为选手，谁不想亲身坐在比赛席里？谁不想亲手举起奖杯？
看了看屏幕里一枪穿云的身影、又看了看兴欣选手席上正在专注地观看比赛的叶修和苏沐橙，黄少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明年的冠军一定是我们蓝雨的，而如今你们这些家伙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可要好好努力啊！
*现在每章七八千打底也是醉qwq……相关原著：1674章-17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