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叶修是被周泽楷压醒的。
叶修的睡眠质量一直都很好，不过这晚他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在和兴欣的众人下副本，一路过关斩将杀到最终boss。这时黄少天忽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挥舞着冰雨叽里呱啦着冲来抢怪。于是叶修上前和他打起来，结果还没分出胜负，他就被身后轰然倒地的boss砸了个结实，在兴欣众人“倒了倒了”的欢呼声中被压得胸闷气短。
尼玛这群没良心的……叶修一面挣扎一面吐槽，然后就这么醒了过来。
刚一睁开眼，叶修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在刚睡醒的混沌中反应了几秒，这才明白自己这梦的缘由——周泽楷正像只树袋熊似的抱着他，胳膊横在他胸前、腿压在他腿上，睡梦中一脸不设防的安适表情，还不时拿脑袋在叶修肩上蹭蹭。
看不出来这孩子睡觉这么不老实啊……叶修为这个新发现惊讶了下，而后笑着叹了口气，凑过去在他的额头一吻。周泽楷原本睡得正香，此刻像是感觉到了叶修的动作，以他清醒时不太可能出现的语气拐着弯嗯了一声。
看着他下垂的睫毛和弯起的嘴角，叶修的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了一个字——乖。
都说人的第一印象往往作不得准，然而从初见周泽楷到现在，叶修在心里对他的这个形容就没改变过——无论是周泽楷认真的眼神、低调的举止还是他沉默而又易于害羞的个性，都透着那么一股让人不忍心逗弄的乖巧，以至于打一开始起，叶修就很难拿和其他选手相处的态度来对待这个后辈。
有些时候，周泽楷一些下意识的反应甚至会让叶修觉得神奇，比如他在叶修转头看他时慌乱移开的视线、还有简单的肢体接触后就刷地通红起来的脸。
叶修十五岁就离开家踏入社会，他遇到过很多事、见识过很多人，所以他更加清楚在如今这个年代像周泽楷这种纯良的款式有多难得——他就像是那类玻璃或者水晶质地的制品一样干净透明，藏不住什么心思，一眼望过去是能看到头的。
最初，出于一种对罕见事物下意识的保护心理，叶修和周泽楷交往时不免带着些自己都不太察觉的谨慎，很少会把对别人用得毫无压力的套路用在他身上；然而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修却开始忍不住地想要逗他。
周泽楷是个男人，他性格里的单纯与温和并不带女气，叶修从没想过拿“可爱”这样的词去形容他。然而，这个年轻的后辈脸红起来确实太过有趣，眼里写满了话、嘴上却又支吾着说不出来的模样也确实太过无辜，以至于不知不觉间，面不改色地看着周泽楷在自己的逗弄下手忙脚乱，对叶修来说已经成了一件极富乐趣的事。
周泽楷在嘉世度过的那个夏天里，叶修屡试不爽的手段之一，就是在他坐在电脑前打荣耀时走到他身后把手臂搭上他的肩膀、俯身佯装看屏幕。每当这种时候，说周泽楷是“慌乱”恐怕都嫌太轻，什么异常反应都有过——愣神、按错键、掉悬崖、被boss秒……叶修每次看了都是一边在心里乐、一边漫不经心地点评说小周你这失误可太不职业了。
小学时，叶修看着同班男生那些往铅笔盒里扔毛毛虫、把鞋带系在桌脚上的恶作剧，总觉得各种不屑，却没意识到自己在十几年后竟然迟钝地体味起了同一种情怀，并且相当地乐此不疲。
叶修早就发觉了，周泽楷确实是藏不住心思的。所以后来，当他发现周泽楷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超出后辈对前辈的亲近与崇拜、开始转向他所陌生的方面时，叶修就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那年的全明星周末，周泽楷以他一贯的直接，在酒店里通红着一双眼向叶修告白。
由于有心理准备的缘故，叶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周泽楷，态度堪称冷酷；然而走出他的房间以后，叶修靠在门口反思一直以来他对待周泽楷的方式，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把自己确实也是做过头了——明知道周泽楷认真，他还逼他认真；明知道周泽楷禁不起招惹，他却仍然招惹。
一旦想到这一点，对于周泽楷被拒绝后依然毫不气馁的接触与尝试，叶修便无论如何没法硬下心彻底拒绝了。
虽然归根结底是周泽楷自己动的心，然而在这件事上，叶修总觉得他对于走歧路的周泽楷是有责任的，他想要把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拉回正道上。于是他就那么不冷不热地和周泽楷相处着，像是两个赛场上相熟的朋友。叶修试图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和其他人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见周泽楷不再紧逼，叶修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法子是有用的。所以，即使是周泽楷在季后赛时抱了他一下，他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并没有拿出太多警觉。
凡事都需要过程，而对认真的周泽楷来说，这过程长些，他可以理解。
后来在那年夏天，联盟为全息投影一事召集会议时，黄少天在自己的房间里拉起了国王游戏，有一局里周泽楷被抽到，在“国王”的要求下侧身坐在林敬言腿上。
那时，叶修看着周泽楷泛红的脸、看着他被林敬言凑在耳边说的一句什么话逗得闷闷笑起来，下意识就移开了视线，觉得那样的画面怎么看都碍眼；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情绪时，心里顿时就叫了一声——大事不好。
叶修知道自己的预感恐怕没有错，但他也没想到一切会那么快就应验。
等到游戏的最后，周泽楷看着叶修、凝定着双眼对他说出“我爱你”时，叶修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小时候总听到家人拿收音机放的一个京剧唱段，战无不胜的霸王在一片楚歌中苍凉而悲壮地唱，孤大势去矣。
大事不好，大势去矣……
匆匆摔门离去时，一向能够在任何场合都保持淡定的叶修，满脑子就只剩下这八个字，还是初号加粗版。
叶修从来都知道周泽楷其人并没有他外表所体现的那么温和易与，但他还是低估了这年轻的枪王的执着，又高估了自己在面对这种执着时的坚定程度。
这赛场之外的较量间，明面上是叶修占尽主动，可真正打出了优势的还是周泽楷。叶修想把周泽楷从歧路拉回来，最后却是他自己被拉上了那条路，即使知道不好走、不该走，却依旧心甘情愿。
“一物降一物”，这俗语原来真的如此有道理。
每个在叶修手底下吃过亏的选手都会无法克制地想象，能降服这样一个祸害的人，到底该是怎样地天赋异禀——怕是要有三头六臂、一颗心上至少开着十七八个窍；然而，最终达成这至高成就的却是周泽楷，一个话都说不利索、被略一调戏就会脸红的老实人。
诚然，在恋爱经验丰富者眼里，周泽楷这闷葫芦表达爱意的方式简单得可笑，那种孤注一掷的执着更是可悲。可他就是在这样的可笑可悲之中坚持着，最终一点点地、一天天地，消磨了叶修那原本毫无破绽的防守，把自己种进了他的生命里。
“叶修……”
像抱着什么宝贝一样抱着叶修，周泽楷发出一声低低的呓语，他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接着张开了眼，迷迷糊糊地对上了叶修的视线。
丝毫不意外地，叶修看着周泽楷在怔了几秒之后，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呃……我……”周泽楷眼神在被子和床单间闪动着，就是不看叶修，翕张着嘴唇吐不出完整的句子。忽然，他像是意识到自己是以怎样的姿势挂在叶修身上，连忙手忙脚乱地放开他，拉着被子一脸又羞又窘的神色，看得叶修不禁弯了嘴角。
“早安，小周。”叶修伸手抱住周泽楷，顺着他的头发以示安抚，然而终究还是忍不住想逗他。
和曾经不同，现在在逗周泽楷这件事上，作为恋人的叶修绝对有权利肆无忌惮了，于是他毫无负罪感地把嘴唇凑到周泽楷耳边，低声问道：“现在倒是想起来害羞啦？”
看着周泽楷那瞬间就变得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脸色，叶修就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夜里的情景。
说实话，叶修和周泽楷在性方面的初体验，实在说不上浪漫。
不管在比赛中表现得多么冷静、多么强势、多么无懈可击，在现实里，叶修和周泽楷说穿了也不过是两个心无旁骛地打游戏打到二十几岁、在喜欢上对方后才终于开了感情这一窍的大龄宅男，在荣耀上的造诣意味着大量时间精力的投入，自然也就意味着在其他一些方面两人是何等空白。
夜里，抱着赤裸的恋人一通胡亲乱摸之后，叶修和周泽楷都有些冲动过头，激出了彼此性格里的狠劲儿，相互抚慰时便不由得带上了赛场里的架势。
这前后第一人的手速哪里用得着多说，不管用在什么地方都是不得了，动情中追逐着快感一路较劲飚下来，最后交代在对方手里的速度简直快得令人汗颜。
等到两人的喘息终于平缓了些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足之余，作为男人也都不禁有一点微妙的尴尬。
此时，周泽楷害羞的天性在和冲动的较量中已经重新占领了上风，视线刚和叶修一碰便慌忙垂下去，颤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抿起嘴唇微笑着。那笑容明明只有很小的弧度，却显出了无比真挚的幸福和喜悦。
叶修原本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见周泽楷这副除了“纯情”外再也找不出别的形容词的模样，顿时就觉得想让他再害羞一点。
“枪玩得不错，枪王大大。”
叶修抱着周泽楷的腰，故意挑起嘴角把声音压得暧昧，果然感到年轻的恋人整个人都是僵了僵、紧接着一张俊脸就像进了蒸笼似的噌地红起来。
叶修心里乐得不行，表面上却仍然淡定，得寸进尺，亲着周泽楷的脖子含含糊糊地说：“哎，小周，我平时自己可不是这速度啊，你呢？”
“……一样。”这也就是平时在游戏里听音效练出来了，叶修才听清周泽楷此刻没比蚊鸣大多少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
如果说刚才的问题还处在周泽楷勉强可以厚着脸皮回答的范畴，现在叶修这一问的耻度，可就彻底越过他的承受范围了，顿时整个人就陷入了近似死机的状态。
叶修是谁啊，怎么可能放过这种连击机会，对男人来说有些内容就算平时不想、真到要用时也是不用人教的，此刻无师自通，更耻的话接连不断地贴在周泽楷耳边低声说出来，弄得他很快就连脖颈都浸出红，简直像是随时会因高温而过载。
最后，叶修总算稍微找回了些本就没多少的良心——当然也是因为调戏得满意了，终于住了口。谁知忽然间，周泽楷猛地翻过身来压在叶修身上，双手压着他的肩，抿着嘴低头看他。
别不是要一冲动把我那啥了吧……见周泽楷喘着粗气、一双眼直勾勾盯住自己，即使深知他的个性，叶修也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猜测；然而下一刻，周泽楷却把脸埋在了叶修的颈窝，俯下身紧紧抱住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带颤的声音小声说，喜欢。
叶修愣了愣，接着蓦然间理解了周泽楷的心情，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为自己刚才的念头感到了一丝惭愧之余，只得第无数次地感叹他的纯情。
“我也喜欢你，小周。”
叶修把手贴上周泽楷赤裸的脊背，感受着这年轻身体的温度与力量。忽然，他又想起件事，侧头看了一眼床头钟表显示的日期。
已经交往一年了啊……叶修想。他不是那种会对纪念日这样的事情上心的人，因此在察觉这一点时，不由得觉得惊讶而感慨。
此前，他是无论如何无法想象自己和另一个男人居然能在一年的时间里维持恋人这样亲密的关系的；而此刻，他又觉得这样和周泽楷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事情……无论是一年、十年还是更久。
看着再度抬起头来、一双好看的眼带着纯粹的爱慕看向自己的周泽楷，叶修只觉得心里不可思议地柔软。刚才耍流氓时，一连串垃圾话他说得毫无压力，然而对于自己此刻的这种心情，叶修却感到无以表达。于是他揽下周泽楷的头，认真地和他接了个绵长的吻。
“小周……你硌着我了。”叶修的低笑声打破了两人间安静的气氛。周泽楷大窘，连忙翻身从叶修身上下去，又被他从背后抱住。
“还想？”
“……嗯。”
于是那晚，两个食髓知味的人一路折腾到了后半夜，到最后连澡都没精力去洗，直接抱成一团、乱七八糟地睡了过去。
“哎，叶修，你昨晚干嘛去了？”
吃早饭时，陈果一脸八卦地端着盘子坐到叶修身边，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听包子说你一宿没回啊，赶紧交代，要不然我可去给小周打报告了。”
看陈果“你也有被我抓到把柄的一天”的得意神情，叶修嗤笑一声，懒洋洋道：“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了？夜不归宿这事当然不能忍，就算小周脾气好也不行！”
“我就是去找小周了啊。”说着，叶修冲餐厅门口小幅度地招了招手。
陈果一怔，紧接着顺着叶修的视线回过头去，就看到一群穿着轮回队服的人里、最边上的那个正转头向这个方向笑着，一张帅得无可挑剔的脸，不是周泽楷是谁？
“卧槽，你……”陈果张着嘴半天也没能抓出个词来表达此刻的心情，然而看叶修转向自己时那气定神闲的嘲讽神情，又不禁气得要命，想了两秒，起身果断去取餐的桌子旁盛了碗汤，在叶修面前放下：“来，喝汤。”
“啧，意识值得表扬，不过下次别盛韭菜鸡蛋的啊，这玩意儿味道太重。”挑眉表示了一下惊讶，叶修坦然地端起碗来喝了两口，一面喝还一面严肃地提醒。
“你多喝点，韭菜可是好东西。”陈果的语气有点咬牙切齿，脸上却笑眯眯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壮阳的。”
让你秀……
看着噗地把汤喷了一桌、咳嗽着说不出话来的叶修，大龄单身女青年陈果解气地想着，顿觉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