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拿一叶之秋和你对打了，”叶秋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沙沙声，“加油呀，小周，期待你的表现。”
听了这话，坐在电脑前的周泽楷心里蓦然升腾起一阵巨大的难过。
还记得自己刚出道那年、第一次和心中的偶像在赛场上相遇时，一叶之秋在公共频道里说，加油呀，小新人，期待你的表现。
“你……记得？”周泽楷试探地问，声音有点颤。
“嗯。”叶秋低沉的声音在周泽楷耳边响起来：“现在想来，那时候其实就挺关注你的——‘小新人’。”
如果是换做其他任何时刻，周泽楷听到这样的话，都会欣喜若狂。
但现在，他高兴不起来，只要一想到叶秋将要做出的牺牲，他就难以控制自己心里升腾起的难过和愤怒。
周泽楷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哑着嗓子道：“前辈……”
“哎，看开点，别跟天要塌了似的，不过是一张账号卡……再练就是了。”叶秋的声音低沉、温和，倒成了他来安慰周泽楷，只是不知道他的心情是否真的像他的话一样豁达。
竞技场中的一叶之秋点下了准备，耳机里，叶秋语气带点挑衅：“小周，陪我打到结束为止，没问题吧？”
“嗯。”虽然知道叶秋看不到，周泽楷还是用力点头。他收敛起情绪，将手放到键盘和鼠标上。
在指尖感受到熟悉的触感时，周泽楷脑中的那些杂念就淡去了，剩下的，唯有已经进化成本能的渴望——对战斗、对胜利的渴望。
双枪平伸、战矛高举，两个神级角色背后，是两双坚定无比的眼睛。
叶秋和周泽楷打过不知多少场，有时在赛场上、有时是私下里，然而，这是他们第一次双双用自己的职业账号登入网游的竞技场——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铁打的角色、流水的选手，职业圈永远是这样。
周泽楷能够想象，一叶之秋和一枪穿云的对战，在未来还会有无数次。会有新的操作者脚踏炫纹、手持却邪在战场上冲杀来回，会有新的操作者用荒火和碎霜洞穿一切前进路上的阻碍……但他和叶秋都知道，那是不同的。
今天之后……不，或许就在几分钟之后，斗神一叶之秋的操作者，将不再是那个被誉为荣耀教科书的男人。
叶秋此刻的心情，是周泽楷不能也不愿想象的。当初轮回劝他放弃那个战斗法师的角色转练神枪手时、他的不舍尚且那样沉重；而叶秋要放手的，是和他一起走过十年风雨、被他亲手带上神坛的角色——并且，没有人举着另外一张账号卡告诉他说，你会有更好的发展。
周泽楷知道，恐怕整个嘉世都盼着叶秋最好再也不要有发展。他们在等着看叶秋笑话，看他是如何被撵下神坛后在阴暗的角落烂掉、成为一个只有“曾经”的人。
只要一想到这些，周泽楷觉得自己的心里堵得难受，恨不得大喊来发泄。
但现在，操纵着一枪穿云站在竞技场上，他克服了这样的情绪——在赛场上抛开个人感情是作为职业选手最基本的素质，此时此刻，也是对叶秋的尊重。
那不是一个需要别人的同情或激励的男人……他的路就在那里。现在这一切对他来说或许很难熬，然而，最终也不过是绕个弯而已。
谁也没法阻止叶秋去往他想到达的地方，周泽楷一直这样相信着。
所以……
唯有战斗，才是最好的慰藉。
唯有战斗，才是最好的祝福。
双枪和战矛，子弹和炫纹，一枪穿云和一叶之秋……打到后来，周泽楷已经失去了时间和场数的概念。他只记得自己和叶秋都不断地在血条清空后倒下，又不断重新开始，越打越快、越打越疯狂。
再也没有闪避，再也没有防守，交流的唯一方式，便是进攻。在这片战场上，所有战术性的东西都被过滤，只余彼此的实力和信念，在招招见血的技能交换中做最直接的碰撞。
伏龙翔天……龙抬头！
却邪的银光闪过，一枪穿云喷溅着血花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周泽楷赞叹地舒了一口气，刚发出下一盘的邀请，就听到叶秋突然开口说话。
“来了？”他的语气平静。
耳麦那头，隐约传来的是苏沐橙的声音：“来了。”
“那就走吧！”
说着，叶秋在游戏里拒绝了一枪穿云的邀战。
这个时刻终于来了，周泽楷刚想打点什么，就看叶修的消息在频道闪过：“别担心，相信我。”
“……好。”周泽楷用力按下了发送。他的手指停在截图键上，最终却没有按下去。
属于斗神的时代，到此为止了。
几秒钟后，系统显示一叶之秋退出了竞技场。
周泽楷打开一枪穿云的好友名单，果然看到一叶之秋的名字已经灰暗下去，而等它再度闪亮时，背后坐着的，就将是另一个人了。
那个被嘉世找来顶替叶秋的人……孙翔。
周泽楷记得这个来自越云的新秀，不仅是因为他的实力，更是因为这个新人的嚣张。在赛场上，两人打过几个照面，孙翔扎在脑后的长发、和对方队伍握手时也不摘下的棒球帽，还有目中无人的神态，都给周泽楷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所以，当他听说孙翔即将接手一叶之秋时，周泽楷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他几乎可以想象以孙翔的个性，会对叶秋这个在他看来已经落伍的男人抱着怎样的态度。
叶秋比孙翔成熟，对于这个后辈的挑衅和冷嘲热讽，他必然会置之不理。周泽楷知道叶修自己不会在意，可他依然觉得心里涌动着无法发泄的怒意，还有另一种深刻的心疼。
这几年和叶秋的接触中，他离家出走的事情，周泽楷是知道的。
在一切荣耀尚未开始的最初，十五岁的叶修选择离开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站在巅峰的斗神，甚至无法确定自己以后该以何为生。但是，他依然推开了那扇门，不为利益、不为名望，只为心中的梦想与荣耀。
对于叶秋而言，这份足以支撑他面对一切的热爱从未改变。
——然而今天，他却必须为别人的利益，从自己身上割下伴他生长了十年的血肉，去满足一群永无餍足的秃鹰。
游戏下线后没过太久，周泽楷就在QQ上收到了叶秋的消息，说他退役了。
闻言，周泽楷先是一惊，下意识地想问话，然而强迫自己静了一会儿，他却很快理解了叶秋的选择是因为什么。
叶秋选择退役，不是因为他真的就筹不出违约金，也不是因为他不想打了，而是不想和嘉世撕破脸——他对战队还是有感情，而且是很深的感情。在被排斥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接受俱乐部施舍性的职位，而他的对嘉世的感情还有为苏沐橙的考虑则令他不愿加入其他战队成为嘉世的对手，那么这时，他只有退役这一条路。
而如果再往深了想，当看到有自己在的战队矛盾重重、成绩下滑时，退役……或许根本就是叶秋自己甘愿的牺牲。如果在他看来没有他的嘉世会更好，那么，周泽楷毫不怀疑他会主动选择离开。
然而他们却依旧逼走了他。
这样一想，周泽楷对嘉世本来就已经高到突破了他此前人生巅峰的仇恨值，顿时再创新高。
QQ的提示音响起，周泽楷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叶秋说，他在嘉世对面的网吧找了个夜班网管的工作
看着屏幕上的字，刚才听说叶秋退役都尚还可以算是平静的周泽楷，足足愣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
下一秒，他立刻打开网页，买了一张第二天傍晚去往H市的车票——后天是队里的休假，而假日前一天战队是没有晚训的。
前辈胡闹……周泽楷拧着眉，在一叶之周的微博里如是更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