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选手们按日程安排在酒店大堂集合时，周泽楷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一露面，顿时把一众工作人员吓了个半死。
“大神，你这是水土不服没休息好还是怎么着？用不用给你搞点药？”联盟外宣部门的一个和周泽楷相熟的负责人跑过来，给他递了瓶水，“今天去场馆倒是还好，只拍角色、不拍选手；明天可就要进影棚了，冯主席还特地叮嘱说让你挑大梁呢——大神，你可千万别垮啊！”
周泽楷看着负责人一脸的担忧表情，自己也是哭笑不得：“我……尽量。”
“‘尽量’可不行，大神，是必须！这么着，我这边做主，今天晚上的活动你就别参加了，在房间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负责人说着，又不放心地跟了一句：“真的不用吃药？”
周泽楷连忙摇头，心下叹了一口气，叹着叹着，却又不禁想笑。
昨天夜里，周泽楷张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宿，一分钟都没睡着。
和一些通宵后第二天还活蹦乱跳的天生夜猫子不同，周泽楷属于那种特别不能熬夜的，头一天只要稍微晚睡一点，起床之后就一定会报应在脸上，并且一整天都会没精打采。他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精神抖擞地躺着，知道自己这样下去明天肯定要糟糕，却依然无法入睡。
——没办法，周泽楷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叶秋怀抱的温暖，还有那句在他听来无限温柔中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我试试”。
每当此时，周泽楷都害怕自己是在做梦，于是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反复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放任难以控制的喜悦和期冀在心中升起，把他整个人填得满满当当，不给睡意留下一点空隙。到后来，在几乎撑破心脏的雀跃里，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下楼去绕着酒店跑几圈——于是他真的这样做了。
然而，等到周泽楷带着一身盛夏夜晚的暑气、满身是汗地在凌晨四点回到房间，却绝望地发现，他更精神了。
真是没救了……冲澡时，周泽楷揉了揉已经浮出些血丝的眼睛，无奈却又幸福地想。
“周泽楷我跟你说，昨天我和沐橙去三里屯玩了一圈，然后又去簋街吃夜宵了。哎你知道么，她特别能吃辣，那个小龙虾我光是看颜色都要跪了，她居然还觉得不入味……”
去往场馆的巴士上，彻底陷入情感漩涡不可自拔的黄少天果断把江波涛推给了喻文州，自己拉着周泽楷坐在后排的角落里嘀嘀咕咕。
这次，周泽楷倒是真没觉得他烦，他特别理解黄少天眼下这种迫切地想和别人分享自己感情进展的心情——要不是客观条件限制，周泽楷也想拿着喇叭告诉全世界昨天他和叶秋拥抱了。
黄少天在那自说自话得有七八分钟，看见周泽楷在出神，不满地拿手肘捅了捅他：“喂，周泽楷，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木头刻的啊？我可是很严肃地在跟你分享情感经历呢，结果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真的不觉得有点小激动、小荡漾？不觉得听完以后自己也想找个妹子约会什么的？”
听了这话，周泽楷笑了，视线在黄少天身上转了一圈，顿了顿，一挑嘴角：“呵。”
黄少天瞪大了眼睛看着周泽楷。
“卧槽卧槽卧槽，周泽楷你知道你刚才那个表情有多像叶秋么？！”黄少天语速飞快，大惊之下甚至都忽略了自己被嘲讽的事实，“哎哟我去，我看你还是赶紧跟叶秋那家伙绝交吧，少跟他在一起，你看看你现在这……简直近墨者黑！”
周泽楷一愣，惊讶地眨眼。他一点也没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表情有什么不对。
他不禁把视线投向斜前方不远处的座位，叶秋正给苏沐橙举着iPad，自己却不看剧，一副百无聊赖中带点烦闷的样子——周泽楷知道叶秋这个表情，这意味着他的烟瘾上来了。
像是不经意间，叶秋的视线扫过周泽楷这边，立刻发现周泽楷正看着他。
两人眼神相对，见周泽楷的脸刷地红了一层，叶秋不禁莞尔，嘴角弧度不大，却是个真正的笑，不是平时那种嘲讽或无可奈何的样子。
在这样的笑容里，周泽楷的心瞬间就化了，干干净净，一点渣子都不剩。
见叶秋低下头去给苏沐橙拖进度条，周泽楷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黄少天说：“不行。”
黄少天有点茫然：“啊？不行？什么不行？”
“‘少跟叶秋在一起’，不行。”周泽楷认真地摇头。
黄少天愣住。
“嘶……你真是魔障了！据联盟的工作人员介绍，B市的六里松综合体育馆是目前国内唯一能完全实现全息投影对战的场馆。和正式比赛不同，一行选手到了场地后发现场边竟然像网吧一样摆开了一小片机器，看样子是没打算让选手进比赛间。
“这次咱们上场的人员比较多，技术又是新技术，很多场景都要随时调整，这样安排交流起来比较方便，还请各位大神们谅解。”
这边，摄制组的负责人陪着笑冲一众职业选手拱了拱手，一群人自然也都是客气。毕竟这次录制涉及到的选手确实不少，虽然不是每个战队的正副队长都受邀参加拍摄，却也有十几号人。
“哎，没事，赶紧拍吧，拍完我这儿的任务就完了。”叶秋随手一挥，顿时引来一片来自其他选手的友好问候。
对于这个从来不参加宣传照拍摄的人来说，拍完今天的角色视频，他的工作还真就是结束了。
“叶秋，我看你是嫌日子太好过了，”黄少天一面向叶秋投去鄙视的目光，一面却又很有些幸灾乐祸，“等会儿肯定是集火一波带走的节奏，我赌五毛！”
也不知道是给黄少天面子、还是大家心里本来就不忿，等到视频录制正式开始、一叶之秋载入到专门为拍摄设计的地图里时，周围已经载入好的角色还真就立刻一圈五花八门的技能砸了过去，满场都是“叫你搞特殊”、“叫你拉仇恨”的叫嚷。
为了保证拍摄全息投影的效果，现场灯光特地弄得很暗，只见荣耀里的角色们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在场馆中央的空地跳跃、奔跑着，到处都是技能飞散的光影，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哎，他们这些公报私仇的你们管不管！”此刻叶秋却是无心欣赏这壮观的一幕，眼睛死盯屏幕、手下噼里啪啦操作不停，嘴里朝着场边的摄制组喊道。
“哈哈，叶神加油，导演让你抗住！一直这么打就行！”工作人员那边也是一边乐一边拍着场上的战斗场景，估计打算后期直接剪辑了。
“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有节操吗？大神们联手欺负人了啊！”叶秋嘴上叫着，手底下的动作却一点没慢，闪过王杰希的星星射线，又一记龙牙向前打断张新杰的神圣之火。
这也就是其他人还没组上队、没有同队伤害豁免，打得束手束脚些。否则一群人每人丢一个技能过来，一叶之秋早就不知道挂多少回了。
“跟你还谈什么节操？受死受死受死！”黄少天的角色也是刚载入，身形还没定，就是一个三段斩朝着叶秋攻了过去。
“靠！沐橙呢？快来支援！”
“来啦！”随着苏沐橙带笑的声音，一个打火机落到了夜雨声烦脚底下，随之而来的热感飞弹不但成功逼退了黄少天，还精准地切断了方锐操纵的鬼迷神疑的偷袭路线。
见苏沐橙开始策应，选手中顿时响起一片规劝声：“苏妹子（沐橙/沐沐），你可别站错队啊！”
苏沐橙笑笑，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立场，手下沐雨橙风在一叶之秋身后站定，扛着炮筒对准战场。
黄少天的机会主义风格是出了名的，此刻见一叶之秋在沐雨橙风的火力策应下和大漠孤烟斗得难解难分、一时找不到空隙，便借着生灵灭的掩护游走到沐雨橙风身后，一记升龙斩就想偷袭。
“少天，小心！”黄少天只听到自己身旁几个座位的喻文州叫了一声，却来不及了。
乱射！
混战中，不知何时载入到场上的一枪穿云猛然爆发。选手们都没带耳机，听不到子弹的音效，对于来自枪王的突袭简直避无可避。不但夜雨声烦的技能从背后被打断，一旁的生灵灭和风城烟雨身上，也溅出了朵朵血花。
黄少天大怒：“日！忘了这儿还有个脑残粉呢！”
“我去，小江，你怎么也跟叶秋一伙儿去了？”这边方锐的盗贼想游走到叶秋身边，却被江波涛的魔剑士控得束手束脚，不由得翻着白眼吐槽。
江波涛笑：“方锐大大，我作为副队，当然是跟着队长啊。”
“那可不一定，你看刘皓就没跟着叶秋。”黄少天忽然插了一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说话一向很快，上一句还没落地，下一句就接上来了，在场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注意到了他这句话。
周泽楷一边给叶秋提供着掩护、一边观察场上的情况。的确，刘皓的暗无天日此刻正在战圈边缘游走，没有加入围攻叶秋的队伍，却也没有给自家队长提供任何支援。
这就是嘉世的人才……联想到季后赛时刘皓和其他嘉世队员对叶秋的孤立，一向好脾气的周泽楷，此刻也不禁心里有火。
“小周，三点钟扫把！”就在周泽楷愤愤不平时，叶秋忽然出声提醒。
周泽楷一惊，来不及转过视角，手底下立刻向着反方向一个滑铲，恰好险险避开了王杰希的扫把旋风。
王杰希毫不停留，转手就是熔岩烧瓶砸来，嘴上赞道：“周队，好反应。”
周泽楷抿嘴笑笑，没答话，全神贯注地和王杰希对打起来。
“老叶，你这发什么呆呢？”
堪称混乱的拍摄结束后，也不知摄制组那边用了什么手段，虽然选手们早已把账号退出了登录，所有角色的投影却还停留在场地里。所有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时，路过的方锐见叶秋还靠在场馆的护栏上看着台上，不禁大是好奇。
听了方锐的问话，叶秋也不转头，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一群大神角色的投影：“哎，方锐大大，你说一叶之秋怎么就这么帅呢？这和其他角色停在一起，我都不好意思了啊。”
“卧槽，一叶之秋那就是张系统脸好吗？！再说你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么……哎，算了算了，我是有多嘴贱才来问你……”方锐表示听不下去，拉着林敬言赶紧走了。
此刻，见周围一时没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附近磨磨蹭蹭的周泽楷这才凑到叶秋身边。
“很帅。”周泽楷微笑。
叶秋侧头，从上扬的眼尾斜了周泽楷一眼，眼神带着笑意：“一叶之秋还是我？”
“……都帅。”
“嗯，我也这么觉得。”叶秋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又转回头去看着场上的投影。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亏得当时选了系统脸。”
“……？”
“没事，”叶秋笑笑，从护栏上撑起身来，随手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走吧，上车了。”
回去的路上，江波涛和喻文州在来时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一副聊出了惯性的样子，上车后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坐到一块儿说话去了。
周泽楷脑补了一下，想象着一个是“副队话太多心好累啊”、一个是“队长不吭声心好累啊”，顿时就觉得这俩人真该是相见恨晚。
于是，他一个人坐在后排靠窗边的位置，拿着手机刷微博。
过了一会儿，周泽楷余光瞥到一个人影坐下来，想着是黄少天到了，也就没特地招呼。然而，几秒钟后，感受到依然安静的周遭环境，周泽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他侧过头，看到叶秋正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
“前辈……”周泽楷心里狠狠一跳，万分惊喜却又带点忐忑地看着叶秋，生怕他只是来说句话就要离开。
“昨天没睡好吧？”叶秋转过脸，看着周泽楷的俩黑眼圈，啧啧感慨。
提到这个，周泽楷脸上又开始发烧，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
“路上睡会儿吧。”
是怕黄少天吵我吧……周泽楷想。察觉到叶秋的这份体贴，顿时就笑弯了眼。
他脸上藏不住心思，叶秋看着他的表情，嘴角也不禁勾起了些：“你别多想啊，我总得给年轻人创造点机会不是？”
说罢，他扬了扬下巴，周泽楷顺着那方向看去，黄少天果然已经从善如流地坐在了苏沐橙边上。
“年轻人……”周泽楷心思忽然一动，转眼看叶秋，抿着嘴笑，“我也是。”
听了周泽楷的话，叶秋先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绷不住似的笑了。
“机会。”周泽楷打出个连击，弯着眼睛看叶秋，有点赖皮的意思。
“得寸进尺了啊，小周，”叶秋这么说着，语气里却也不是责怪，“我不是坐在这了么。”
说着，叶秋也不再给周泽楷开口的机会，把手里的队服往他脑袋上一盖：“赶紧睡觉。”
周泽楷把叶秋的外套拉下来一点，乖乖点头，露出的一双眼睛却依然死死锁着叶秋。盖在身上的队服还残留着一点叶秋的体温，上面的烟味和昨天他在叶秋的怀抱里闻到过的一模一样。
“我说，”叶秋瞥了周泽楷一眼，眯起些眼睛，貌似漫不经心地威胁道，“你这样以后可真没得试了。”
周泽楷被这话吓得不轻，连忙闭上眼，睫毛微微颤动着，恨不得挂个“我睡了”的文字泡在头顶。
然而，没保持几秒钟，他又终究是安不下心，偷偷把眼睛张开一条缝斜眼看去，谁知正撞进叶秋早有预料般守在那里的视线。
“不行，”周泽楷赶紧合眼，却豁出去似的把心一横，小声却坚定地抗议，“不试……不行。”
一阵沉默。
“小周，你真是……”
听了叶秋无奈的语气，周泽楷觉得他生气了，巨大的懊悔心情油然而生。他不敢睁眼，却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得寸进尺了。
确实，叶秋才刚刚对他转变了一些态度，他就这样紧逼……周泽楷没法再想下去，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过分，简直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错的。
可是，他又无论如何都管不住自己。
在面对叶秋时，那种想把他整个人都吞掉的喜爱，还有恨不得喊出声来让他看到自己的迫切……简直就是喷发式的。嘴巴闭紧了，却从眼睛里满溢出去，根本无从阻塞。
怎么办……周泽楷急得要命，却又想不出对策，脑子转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烧掉。
——然后，下一刻，周泽楷就真的烧掉了。
在队服的遮掩下，叶秋握住了周泽楷的手。
叶秋没有用力，只是将手随意搭在周泽楷的手背上，那动作到底能不能算是“握”都很有待考究。然而那确实是他的手，手掌很薄、手指纤细，却足够将周泽楷的手覆盖住，温暖得让人难以想象它能够在赛场上操作出那样凌厉的进攻和击杀。
周泽楷整个人一个激灵，瞬间就张开了眼睛。他猛地扭过头看叶秋，对方却已经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了。
那天晚上，毫无疑问，周泽楷再次痛并快乐着地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