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拐进校门口时,明楼醒了。明诚见他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心说你还嫌硌得慌。

  “您这一坐车就睡觉,不怕丢东西?”

  明楼想了想:“就这么两次吧。”说完又指了指额头:“况且,混饭吃的东西都在这里,别人拿不去,至于其他的,想要倒是随便你。”

  明诚没理他,车子减速,停在宿舍楼下。明诚回手带门没带上,扭头一看,明楼竟然也迈腿下了车,明诚当他是睡懵了:“明教授,您还没到呢。”

  明楼抬头往楼上看:“你住几层啊?”

  “S503……怎么了?”明诚心里纳闷,也跟着抬头看。

  明楼哦了一声,目光这才落下来:“熄着灯呢,人都睡了?”

  “都回家了。”明诚答道,心想明楼下一句怕是该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明楼只笑了笑:“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有一年圣诞夜,整层楼就我自己,怪瘆人的……你要不愿意在这,也可以跟我们一道回苏州。”

  邀请来得突然却不突兀,明诚不敢确定他是客套还是真心的。可无论哪种,明诚倒是都很感激。他道了谢,说不用了,在这挺好的。

  被这小子拒绝也不是第一次了,明楼拍拍他肩膀:“没关系,我只是想多给你提供一种选择。明晚的航班,你还可以再考虑一下。“

  夜风冷硬,明楼头发被吹乱了,几绺垂下来,在额前微微打着晃。明诚心里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您快上车吧。

  明诚上了几节台阶,听着身后马达声远了,还回头看了看。走到电梯门口,明诚被宿管大爷叫住了。说是学校要求的,在一楼腾出两间八人寝,明天开始,过年不回家的同学暂时都住过去,方便集中管理。

  寝室门是电子锁,明诚刷卡时,锁头有气无力地滴了一声。这电池从开学就没换过。明诚想着明天得去买几节新的,要不然没准哪天就得被关到门外头。

  房里漆黑一片,明诚躺进被窝里,伸手摸了摸右肩膀,那里早已没了负荷,却还隐隐的麻着。

  突然一个激灵,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泰国鬼片,于是连骂几声草,猛地翻身闭眼。也不知骂的是人还是鬼。

  这一觉明诚睡得不安稳,一直在做梦。

  他梦见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孩子,满头大汗地跑进了一间小店,抱住那个正在买水果的女人。女人弯腰亲了亲孩子的头发,叫他别乱跑,她很快就回来。小孩从店里出来时,两只小手捧着一只凉滑的酸奶罐子,他连吸了几口,然后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天空晴朗,有架飞机正缓慢地没入盛夏的云里。

  第二天明诚醒来时,眼眶酸胀,他光着脚下了地,冰得打了个冷战。

  明诚咬着牙刷对着水房镜子愣了会神,吐掉了泡沫,转头跟一旁拧拖布的宿管大爷说,大爷我不搬了,我今天回家。

  大爷笑着点头:好啊,回家好。

  吃过午饭,明诚回寝室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又往包里塞了本金庸,然后去西门外的水果超市买了点香蕉和葡萄,路上经过z大家属区门口,也没停下脚步。

  地铁转公交,公交又转公交,每次转乘都很迅速,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小区门口那家店还在,头几年就不卖罐子酸奶了,许久没回来,楼道里还残存着被清理过的广告边角。明诚上了四楼,沉默地看着那扇门,然后掏出了钥匙。

  转不动。明诚皱眉,他知道钥匙没错。

  他敲了敲门。没人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了她的电话,刘德华的恭喜你发财唱了五六句,终于变成了忙音。

  明诚突然恼火起来,他抿紧了嘴巴,攥着拳头大力捶门,他胸口发烫,喉咙闷得干痛。

  所有童年的记忆,都在那个夏日戛然而止了。

  那天养母是哭着回来的,明诚试着给她擦泪,被她推开。家里从此终日静默。她不再抱他,明诚便不敢撒娇,她不许他再叫她妈,明诚就忍着不叫,她不想见他,明诚上了初中以后开始住在学校......后来他发现她在吃抗抑郁类的药物,可情况并没有好转。在无数个难眠的晚上,明诚想时间不是能疗伤吗,总有一天,她会好起来。

  明诚的手感觉不到疼了,开始麻木。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可见到桂姨的瞬间,明诚的满腔怨愤却尽数梗了回去。

  桂姨头发过早的白了,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她在飞快地老去。

  明诚怔了一秒,嘴角努力牵出点笑意:“你在家啊桂姨,我买了葡萄,你不是爱吃……”

  桂姨抬起头,眼里含着泪:“阿诚你走吧。别再来了。“

  “桂姨……”

  ”你走吧,这么多年来,我看见你就会想那起个骗子,想起我的孩子,我就恨不得去死。阿诚,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桂姨激动起来,声音抖得厉害。

  明诚闭了闭眼,声音低哑:“你是受害者,可是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桂姨眼里有一瞬间的迟疑,可下一秒这迟疑又被恨意吞没了:“现在你也上了大学,我不欠你什么,算我求你,别再来了!”

  砰地一声,门重新合上了,把明诚闷在心里的那口气,也撞了个粉碎。

  他坐在台阶上,凉风从窗子里灌进来,明诚也没觉得多冷,倒是怀里的书包,沉得有些可笑。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响起了鞭炮声,还隐约传来小孩子的嬉闹。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回去还要坐很久的车。

  水果袋子砸进了垃圾桶。

  宿管大爷见明诚抱着被子下楼,也没多问,直接领他去了寝室。屋里哪个学院的都有,大家各忙各的,个别的跟明诚点个头,算是打招呼。明诚是最后一个搬的,只剩靠门的下铺。

  明诚铺好床,跟人借了热水泡了碗面,胃里暖起来,手脚渐渐有了温度。

  几个男生正打游戏,扯着嗓子喊着“买鸡买眼”“上路下路”,住他上铺的哥们在打电话,不知道哪的方言,反正明诚一句听不懂。

  明诚想,梁仲春他俩干嘛呢,最近也没个信。

  又想起明楼,飞机应该落地了吧。不知道明教授是不是坐飞机也睡觉。

  他之前给明台布置了作业,这小子玩high了一准抄答案糊弄他。

  还有明董事长。如果不是她,他兴许今天不会有勇气去见桂姨。

  明诚笑了笑。见不见,结果都是一样,他早知道的。

  可他努力了。真的努力了。从今往后,再也不值得。

  耳边嘈杂得让人没力气想太多。明诚翻了个身,合上眼睛。

  还好他不是无处可去,至少有这么一个硬邦邦的枕头,是属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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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au里没有恶人,设定桂姨没有疯到虐童。

  (小阿诚那么可爱,怎么可能下得去手?!)